烏鴉是倒立行走的（組詩）

藍敏妮

烏鴉是倒立行走的

烏鴉是倒立行走的，手腳干凈

說這話時誰趴在屋瓦之上

披一身烏鴉的黑袍

說白茫茫的話

一只鸚鵡很美，聲音像笛吹

它對著門鏡一字一點頭，說謊話

門開著

門開著

敲門聲陣陣，罵聲也陣陣

我的母親些些灰，些些老

她蹲著清理地磚的十字縫兒

白水，藍布，綠刷子

向左，向右，向前又向后

刷洗抹掉一個個“黑”字

她和我說話

我忘了烏鴉，忘了鸚鵡

她讓我把多余的鏡子點數

從眼睛里一面一面地扔出去

關 系

——我的母親住在藍色的房子里

——我的母親住在白色的屋子中

——她和影子走過客廳，走入過道

穿過書房，經過陽臺

再回到客廳

——她自己從臥室走到客廳

又從客廳走回臥室

再從臥室走到客廳

——她蜿蜒曲折地走 像走在海浪上

我害怕她突然揚手呼救

可我是不會游泳的人

——她總是側臉避過屏幕

她說她從臥室里走出

電視里正歌唱的人群

一見她就散了

——我母親越來越薄瘦

變成我身上時時貼著的一張皮

那么那么輕

——我母親越來越虛無

我怎么呼喊她都不應聲

我成了她聲音里喑啞的一豆蝌蚪

——我感覺雪越來越近

——我看到一只鶴越去越遠

——知否知否

——知了知了

淚流

青苔走過去，輕輕把石頭擁抱

只有在談著別的女人

我們才能貼近，像突然深愛的兩個人

我們抱著，像抱著自己的母親

我就是煙袋斜街

相片中有個某

衫白，紅扣兒

她替代我站在煙袋斜街上

站在永興閣的門邊

現在她沒有轉過身

沒有告訴我永興閣的貨架里

是否有上好的蘭煙和白銅的煙袋

當時我去了哪里

在那之前

我撫摩一枚蓮花古瓷片

我站在古篆刻章的小店門口

我穿著布鞋踩著地氣穿行街巷

爾后我提著鞋子赤足走在煙縷中

臨街的煙鋪有人吐出煙圈

我拿著煙鍋不時吐出一串一串的話

最后記得我把手伸入大清郵筒

一個小書童驚叫了一聲

公子當心

我把自己寄到了哪里

我是哪個某

我愛著陌生的街心我愛著四下無人

我被晚陽斜斜叼著越去越遠

藥 商

尾巴綰成發髻，

要青衫垂垂，鶴立或盤坐

說話要水洗漂白，不要沾人味

開篇要念“塵歸塵，土歸土”

要說凡人者都是歪柳，瘦桐，老槐

秋風已到，落葉紛紛

此時不可有人性，不說同情不露哀色

而要神性恩賜眾生

“賜您一滴圣水”

要讓聽聞者憧憬華發變黑，長命百歲

百年后慧量激發，舍利子滿缽，晶瑩雪色

聽到白發的銀元丁丁當當，刮骨的節奏

不可微笑，要垂目，要低眉

“此地不宜久留

明日向北遷移”

一眾狼群在望月

長長的尾巴從九十九層高樓上垂下來

她比紅豆小

還未養相思

她穿白衣，要去蝴蝶小鎮

天空靜美，像涼綢

她只聽到蟬娘聒噪

像她的跛腳，高一下，低一下

高一下低一下還有一窯新火

她沒想到青瓷、紅釉、鳳凰

她見柴燒、濃煙

速速退三步

有采桑女緩緩來

上三步

她覺得美，像羅敷

采桑女說絲綢

說蝴蝶小鎮

說她穿的白衣像一個大大的繭

空杯子

空杯子里藏著良辰

良辰里不設江湖

一領布衫樸素重七斤

椅子降低，坐進心窩的位置

瓦上無人跟隨，只有鶴影

杯子有火煮著荷上雪

杯子淺口或高足

一口干了，就是美人辭

杯子一頓，就是英雄賦

水里點下沉香屑

香氣是良人手

你說的話，說一就沒有二

誰人笑了，美得空白見底

抬腕，飲下一杯，又一杯

不吃蛇仙或鼠輩

只飲醉香氣，與鶴鳴與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