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況味（組詩）

白楊

想起一位奇女子

來 來 來 干了這一杯

讓我們回到二十多年前

那時 我幫大山掏心掏肺

無聊時就讓大山幫我搜腸刮肚

綿延的太行給我時間一個人孤獨

同時教會我誠實 勤奮和執著

走過嚴冬 百草日益豐茂

走過黑夜 長庚星變成啟明星

走進七月 忘記名字的小酒館

像一枚圖釘按在巷尾

留住我們赤裸的腳步

陽光鋪天蓋地照看爐火

洹水彎曲成太極居然不動聲色

這些神秘之事暫且不去管它

大嗓門爭吵 放膽吹牛

大口喝酒 青春騷動起來

多像一面破鑼把不算大的房間

猛然拉長 忽而錘扁

酒過三巡大汗淋漓后赤膊上陣

渾忘卻是純真還是粗野

從礦坑說到運礦的尼桑車

說到一個單腿的吹笛人

說到街市 許多故事在這里集散

看泵的年輕人把燈光讀成星火

潛孔鉆 開山炮 球磨機

粗礪的漢字變成柔軟的詩歌

想起這些不免一陣恍惚

似乎那是一個故事里

另一個故事的情節

與眼前一切毫無關涉

那時你僅憑一冊攝影集

最早獲取政工師資格

你是鋼城受人尊敬的副刊編輯

又是嶄露頭角的書法練習者

還記得那個大堂經理嗎

和我們一起談論文學

（那時候的人對文學

還存有熱愛和敬畏之心

實在是越來越少啦）

她的虔誠來自童年和鄉野

生計奔波還沒有把夢想完全磨滅

大熱天那件碎荷花藍底唐裝

元青花一樣清爽 熨帖

線條溫婉地襯托著

她的安靜 素雅和高潔

少校與玫瑰

一百畝玫瑰撲面而來

十萬只猛虎暴露紋彩

比怦然心動更早發起攻勢的

是猝不及防的香

這些正值好年華的姑娘

生長在荒涼的南山岡

退役的少校用縛虎的手

與砂礫和干旱搏斗

立正 投彈 射擊 匍匐前進

青春抽出新芽

沿著深情的脈搏 呼吸

養育醉人的芬芳

一顆依然愛美的心

初夏的陽光逐漸熱烈

陽剛和陰柔如此統一

姑娘們暗藏寶劍 姑娘們

不畏貧瘠 少校深知

她們命賤 但靈魂高貴

當她們簇擁著把你包圍

你一定要俯下身子聽她們低語

少校和我都已過了

談情說愛的年紀

并肩走在田埂上

蜜蜂不慌不忙地搬運香氣

好在還有囊中禿筆

讓我斗膽與閃電散步

腰間別過槍的地方

有一股異樣的暖流

休 憩

整個伏天 我躲在樹林里

不足三十平米 其實

只是生活區樓下一小片綠地

卻成為我無限遼遠的天堂

把中年藏起來 把病痛忘掉

讓渾身被凡塵銹蝕的部分

鎧甲一樣層層剝落

我只要一個肺 靜靜地呼吸

靜靜地 像草葉上白銀的露珠

不寒不熱 不蒸不墜

抱緊自己豐盈剔透的驕傲和不屈

我只要伏天的太陽

只要那神圣的生育力

穿透筋骨血脈的光

讓人返老還童的玄機

紫葉李散發出古老勁健的氣息

狗尾巴草瘋長成大地的鞭子

麻雀 命賤然而頑強的鳥

飛在地上覓食 照例不鳴不噪

蟬聲如車輪在耳邊旋轉

汗珠順流而下

弱水三千 我只飲一瓢

我只要這近在咫尺無限遼遠

允許我的靈魂停留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