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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一個將死的人

2015-11-14 07:34:46朱山坡
廣西文學 2015年2期

春天剛過,突然來了一場洪水,把米河上的石拱橋沖垮了,還來不及修復,便傳來闕越要回來的消息,村子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大人不讓孩子們亂跑,嚴令他們待在屋里。正在搭橋的人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中午時分,懶散地躲到山坡上的樹蔭下,等待一個將死的人通過他們草草搭起的浮橋。

洪水還沒有消退。水位那么高,水流那么急,如果沒有橋,我們便與世隔絕,即使對岸有金子,我們也無法泅渡過去。浮橋剛剛搭成骨架,上面散亂地鋪了一些草皮和樹枝,按理說,得鋪上一層沙石和木板,還得多打幾根穩固的木樁,但這些事情都還來不及做。湍急的河水不斷地沖刷著浮橋,存心要把浮橋整個地沖走。在岸上觀看搭橋的閑人早已經走了,但我不能一走了之。我在焦急地等待著哥哥從鎮上回來,希望他能趕在闕越之前到家,別沾上了晦氣。媽媽也已經迫不及待了,她等待著哥哥的藥。她永遠把康復的希望寄托在還在途中的藥上。

媽媽已經病了好久,一直躺在床上,即使把全身的力氣收集起來,也無法自己爬起來。哥哥一大早就到鎮上抓藥了。出發的時候,浮橋還沒有搭起來,幾個搭橋的人將他舉過頭頂送到了對岸。過了米河,一路上似乎再也沒有阻隔。如果不像上次那樣,不計后果地用媽媽的藥費買票進鎮電影院看一場電影,他也應該回來了。

大路上看不到人影。熾熱的陽光曬得水面都快要冒煙了。田野里被暴雨肆虐過的水稻東倒西歪。因為沒有了橋,我們不用上學,天空變得比平常更加遼闊。我獨自守在斷橋的對面,站在舊磨坊的屋檐下遙望。

搭橋的人沒有聲息,估計他們已經睡著。我饑腸轆轆,與媽媽的病情相比,現在我更擔心哥哥。

從大路的盡頭來了一個騎車的人。順著彎曲的黃土路慌慌張張地來到了河對面。他是鄰村的人。他對我說,闕越已經回到鴿子鋪。那就只有二三里路了。

“你見到我哥嗎?”我問。

他說,你哥是誰?

我說,他光著上身,瘦瘦的,手里拎著一服藥,走路一拐一瘸的。

他說,我只看見闕越——闕越回來了,你還愣著干什么?

我在等我哥。

那人終于明白我為什么不回避,悻悻地說,沾上了晦氣你媽會罵死你!

我想罵我哥。他應該趁著大路還干凈,快點回家,闕越經過的路就有了晦氣……

那人朝著山坡上搭橋的人喊:“你們不要睡了,在一個快死的人面前睡覺,你們會比他死得更早!”

山坡上的人一骨碌爬起來,一邊打哈欠一邊罵人。

“他人回到哪里了?”他們問。

那人說,到鴿子鋪了。

山坡上的人有些慌亂,但不屑跟騎車的人說話。騎車的人過不了河,推著車順著河岸往北,在雜草荊棘中倉皇疾走。

闕越是我們村出去的讀書人,其實也沒讀過多少書,認得的字也未必比我爸多,只是聲音好聽,會念稿子,有一天莫名其妙就成了鎮文化站干部,不久成了縣廣播電臺的播音員。每天傍晚,村里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他在廣播喇叭里說話,好像是,他是一個很要緊的人物,向全世界的人講話。媽媽對我說,我一生下來就能聽到闕越的聲音了,比聽到我爸的聲音還早。那聲音好像是從好遠的地方傳來的,代表著權力和威嚴。雖然對他的聲音耳熟能詳,但我只見過他一次。很久以前,他回過村里一次。村里的人說,闕越只回過兩次米莊。第一次回來,跟闕元的媽媽結婚,第二年有了闕元。第二次回來,我和闕元都已經八歲了。他回來那天,是一輛草綠色吉普車送他回來的。村里聽說他要回來,學校停課讓學生平整了道路,清理掉了村口亂七八糟的垃圾,掛上了紅色的橫幅,有人敲鑼打鼓,有人指揮我們喊熱烈歡迎。一張嘴,黃色的塵土便乘虛闖入我們的喉嚨。那輛吉普車,方方正正,搖搖晃晃,從大路的盡頭回來,一直很爭氣,轉了十幾個彎,揚起的漫天黃土,遮蔽了太陽,遮蔽了村莊,然而,在過石拱橋的時候,突然熄火了,像一個人突然斷了氣。吉普車就拋錨在橋的拱頂上,把整座橋都滿滿地霸占了,無法通過的螞蟻堵塞成長長的隊伍,比道路還長。

闕越從吉普車上緩緩地伸出一只黑色的皮鞋,過了好一會,才伸出烏黑的頭。整個人出來時,把怯生生的闕元嚇得往我身后退,拽著我的衣角躲在人群里。闕越人很高大,一身海軍藍中山裝,雙手反握在背后,肚皮微微鼓起。他向橋的兩頭掃了一眼。他的眼睛像麻雀的眼睛一樣小,卻很逼人。我看到了他冷若冰霜的臉,跟廣播里的聲音一樣冷。一些遠遠圍觀的人覺得無趣,散漫地走開了。

闕元的媽媽叫淑媛,是遠近公認的美人,年輕,身材高挑,皮膚白凈,穿著整潔,五官勻稱好看,做人做事低調,說話和風細雨,與人十分友善,雖然也干農活,但一點也不像農村的人,人們說她比縣文工團的演員要好看得多。我覺得也是。我媽媽就沒有那么漂亮,為此她傷透了心,因為爸爸經常拿淑媛跟她對比。

淑媛欣喜地迎上去。但闕越并沒有正眼看她一眼,背著手,旁若無人地從她身邊走過去。過了石拱橋,闕越從人群中發現了闕元,也只是向他點了點頭,然后順著彎曲的黃土路回家。闕元和他的媽媽遠遠跟在他的身后,自始至終不敢接近他。路上,闕越抬頭看到了電線桿上掛著的喇叭筒,陰冷的臉上才露出燦爛的得意之色。

闕越回到了家里。一個庭院,四五間瓦房,是他祖上留下來的,聽說他要回來了,淑媛提前請人修葺了一番,把豬欄雞舍收拾干凈,但依然顯得年久失修。闕越環視一周,似乎很厭惡,好像是,這是別人的家,沒有一處能安放他的雙腳。淑媛讓闕元給爸爸端椅子,闕元不敢,躲到了屋里。淑媛試圖靠近闕越說說話,說說家里的情況,商量祖墳修整,此時傳來吉普車引擎發動的聲響。司機鼓搗一番后,吉普車重新點著了火。

“我得走了。”闕越對自己說,“臺里……縣里一分鐘也離不開我。”

淑媛終于大膽地說,吃了飯再走吧,米都已經放到了鍋里,雞肉燉一會就好了。

“我能回來看一眼已經不錯了。”闕越說,然后踢開院子柵欄虛掩的門,越過甘蔗地,沿著桑樹茂盛的池塘邊往前走,經過我家門口,覷了一眼我家臟亂的庭院,臉上馬上露出厭惡的表情,轉過老水井,就走到了大路上,往石拱橋方向走去。低著頭,彎著腰,他的兩只手,始終反握在背后,一跪下,那樣子就跟行刑時的死囚差不多了。

在路上,有人迎面而來,躲不過去了,笑瞇瞇地問闕越:“闕主任又要走啦?”

闕越與那人拉開好幾步,才回頭用手指了指電線桿上的喇叭回答說,我不走你們能聽到我的廣播嗎?

他說話的聲音沒有廣播里的好聽,苦澀、干枯、酸溜。

聽說淑媛也到過縣城的,但只去過一次,帶著還在襁褓中的闕元,回來閉上門哭了一天,從此再也沒有到過縣城。淑媛對村里的人說,闕越在縣城里很忙,她不忍心再去打擾他。

淑媛很愛丈夫。自家雞生下的雞蛋舍不得吃,連闕元也不讓吃,攢夠一竹籃了,就送到鎮上去,交給鎮廣播站的老郭,托他到縣城開會順便給闕越捎去,闕越要補身子,身子不好,中氣就不足,播音就沒有勁頭,就不能一口氣說那么多的話,特別是他的嗓子,需要雞蛋潤濕。有時候,淑媛給老郭送新攢的雞蛋,發現前兩次的雞蛋還在柜臺上擱著。老郭說,兩三個月沒有機會到縣城開會了,要不,你親自給老闕送去吧。淑媛說,我不能去打擾老闕的工作,還是等你有機會了再給他送去。老郭說,恐怕雞蛋都壞了。淑媛說,壞了也要給他送去。

老郭是個老實人,他忍不住對淑媛說實話,你家老闕呀,也不吃雞蛋,嫌腥味重,每次給他送雞蛋,他都讓我直接送給六樓的那個女人了——一個年紀輕輕便喪偶的湖北女人,說話嬌滴滴的,對我都不正眼看一眼,還嫌我雞蛋送得遲了,那樣子,好像這些雞蛋是她下的,現在由我奉還給她一樣。

淑媛惆悵了一下,還是把雞蛋留下來,說,繼續給他送去吧,雞蛋到了他手上才有用。

那時候,我們以為闕越每天廣播前都吃了雞蛋,因此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一股雞蛋的芳香,惹得我們邊聽廣播邊流著口水。后來闕元忍不住道出了真相:“我爸根本就不吃雞蛋!”我們頓時就覺得闕越的聲音沒了雞蛋的氣味。

“只有青菜的味道。”

“不是,是咸肉的味道。”

我們從闕越的聲音里聞到了各種與菜肴有關的氣味,但每一個人的判斷都不盡相同,并為此喋喋不休地爭吵。

闕元說:“你們不要吵了,那是狗屎的味道!”

闕元懂得生氣了。因而,我們不再各抒己見,一致認同闕元的看法。

“不錯,是狗屎的味道。”我們附和著說。

但闕元還是為每天聽到闕越的聲音而自豪。他說,哪怕我爸在我的兩只耳朵里塞滿了狗屎,我也喜歡。

平日里,我們看不出淑媛有什么憂傷。她樂善好施,不爭強好勝,明明吃虧了也不計較,跟村里的人關系很好,人們都同情她,替她可惜,但誰也不愿意跟她提起闕越。不是前年就是去年年初,有人故意將村里的廣播電線剪掉了,有一段時間聽不到闕越的聲音了。開始的時候,大家不太適應,后來慢慢習慣。淑媛也沒有表露出異樣,廣播對她而言,似乎早已經無勝于有。但不久前鎮廣播站的老郭帶人將廣播電線重新接起來,還將舊的廣播換成新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清晰而高亢,好像給村里的每一個耳朵都安裝了喇叭筒。只是,廣播里再也聽不到熟悉的闕越的聲音,人們既驚訝又幸災樂禍。

“闕元,廣播里沒有你爸爸的聲音了,是不是你爸爸死了?”

闕元的虛榮心受到了傷害,不再在伙伴們面前提他的爸爸。但他斷然否認他的爸爸已經死了。

“我爸昨晚還回來過,天沒有亮又趕回縣城去了。”闕元煞有介事地說。

我們將信將疑。然而,很快便有了消息。是今年年初,我們正在課堂上上課,校長突然闖進教室,把闕元拉到長滿了苔蘚的走廊上說,你爸快死了,你媽叫你跟她一起去縣城,看看你爸。

我們都聽到了。闕元既惶恐又興奮,回到座位上收拾東西,低聲對我說,我終于可以去一趟縣城了。

闕元要隨他的媽媽去縣城照顧爸爸,向校長請了很長的假,長到他一回來就將是暑假了。他做好了在縣城長時間停留的準備。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中午出發,傍晚便回來了。而且,他們并沒有到達縣城,而是剛到鎮汽車站,老郭便將他們母子攔截住了。

“老闕老早就打電話叮囑過我,不準你們去看他。”

淑媛說,人都快死了,我能不去看看嗎?

老郭說,老闕是一個很嚴肅認真的人,一不高興連廣播電臺都敢砸了。

淑媛說,那我怎么辦?

老郭說,種好你的地,帶好你的孩子,一切照平常辦就好。

淑媛說,我去郵局給他打個電話吧。

老郭說,他在醫院里,哪方便聽電話——他要是愿意聽你的電話,也同意你去看他了。

淑媛就在鎮汽車站前門的老槐樹下坐了一個下午,看著最后一趟去縣城的班車離開后才回家。闕元無所事事地陪著媽媽坐了一個下午,他想不明白,為什么去一趟縣城那么難。

闕元隨他媽媽回到石拱橋時,再也不愿意回家,賴在橋墩上黯然神傷。淑媛回頭催促了幾次,他依然頑皮地抱著橋墩。淑媛快要生氣的時候,他的淚水突然就嘩啦啦直下。

“爸爸真的快死了,丟下我們不管了。”闕元說。

淑媛去掰開闕元的手。闕元死活不放。

“橋快要崩塌了……你放不放手?”淑媛說。

闕元相信淑媛的話,趕緊離開橋面,嗚嗚地哭著回家。

闕越快要死的消息從年初一直傳到現在,卻始終沒有他的死訊,使得日子漫長得看不到盡頭。校長似乎對遙遠縣城的蛛絲馬跡了如指掌,隱約透露了闕越的病情,是肺癌。喜歡喋喋不休的語文老師對我們說,一個人說話說多了,肺部就受不了,就會得病,因此,當教師和播音員遲早要死于闕越這種病。闕元開始為自己的爸爸快死了而心灰意懶,坐在課堂上有時候無緣無故就哭出聲來。開始老師還安慰他幾句,后來就習以為常,視若無睹。那場洪水之前,終于傳來了闕越的消息。

他要落葉歸根,要死在自己的家鄉,要把生命中最后一口氣留在米莊。

消息一傳來,村里早已經罵聲一片,平時不回來,非要臨死才想到還有一個家,還有一個米莊。米莊也不缺他最后那一口氣呀,他回來干什么?但他們心平氣和之后覺得闕越這樣做無可厚非,這里是他的家,落葉歸根是他的權利,況且,一個人活著回來總比變成一只骨灰盒被帶回來要好得多。

淑媛開始手忙腳亂地準備,半夜里還掌著燈張羅。闕越厭惡家禽的氣味,她就把尚未出欄的豬賣掉了,把豬欄里里外外清洗了一個下午。雞房被轉移到離院落很遠的舊瓦窯去了。闕元一棵一棵地拔掉了院子里所有的雜草,鏟除無處不在的苔蘚,將所有可能存在的鼠窩全部搗毀,把地上成群結隊的螞蟻掃掉,把蟻穴嚴實地封死。闕越睡過的房間被收拾得像賓館一樣整潔,床單和席子是新的,窗簾換成了淡紅色,像新婚燕爾的洞房。碗筷也是新的。破舊的東西全被堆放到墻角燒掉了。淑媛很緊張,生怕百密一疏,她反復梳理,能想到的細節都已經做到了盡善盡美,就是恨不能將自己也變成新的。

然而,闕越回來的消息被反復傳說了半個多月,仍然不見他的蹤影,一個真實的消息快要成了謠言。有人說,闕越可能起死回生,病情好轉了,就不需要回來了。也有人說,可能人已經死了,回來的只是骨灰。洪水暴發前的一天,村里突然接到鎮上的通知,馬上派四個壯男到縣里迎接闕越回來。縣里沒有用吉普車送他,要米莊派四個壯男把他抬回來。米莊的男人剛要咆哮,鎮政府的人用干脆利落的承諾迅速平息了他們的不滿和疑慮。我爸爸第一個報名,丟下病中的媽媽帶著三個比他更壯實的男人連夜走了。

爸爸走的這一夜,一場暴雨不期而至,鋪天蓋地地傾盆而下。第二天一早,洪水已經將河淹沒,村口的稻田變成澤國。當洪水退去,石拱橋竟不見了蹤影。

我遠遠地看見了我哥從路的盡頭跑過來。我興奮地喊,哥,快跑!

哥哥隨著道路繞了幾道彎,很快便跑到了河的對面。他站在石拱橋的殘垣上,上氣不接下氣,對我說,闕越過了鴿子鋪了,我看見了,爸爸抬著闕越,只顧看路,沒有發現我。我跑到了他們的前頭。

我問,哥,媽的藥呢?

哥哥舉起空蕩蕩的雙手說,藥沒抓……藥店缺少一味藥,少了一味藥整服藥就沒有用——就像這條河,少了一座橋就回不了家——不如不抓。

哥哥放下空蕩蕩的雙手,胸脯上的骨頭一條條地露出來,像竹排一樣。

我說,那抓藥的錢呢?

哥哥說,這事你甭管。

他肯定又拿抓藥的錢去看電影了。上次因為他拿買藥的錢看了一場電影,被爸打得皮開肉綻,差點兒沒死過去。而他竟不思悔改!他還幻想著要當一個演員,讓米莊所有的人在鎮電影院的銀幕上看到他的表演。

哥哥壓低聲音說,爸爸走這一趟縣城,至少賺了半頭豬的錢,夠媽買半年的藥了,比搭橋的活實惠得多。

看著湍急渾濁的河水,我一陣頭暈目眩。哥哥怎么過河回家?

浮橋顯得很不穩固,哥哥試圖踏上去,但橋是動的,搖晃了一下,他趕緊把腳縮了回去。河水又深又急,除了借助浮橋,哥哥沒有其他辦法過河。

哥哥要重新試一次。但他的腳剛要踏到橋上去,修橋的人厲聲喝止了他:“橋不是搭給你走的。”

“那你們搭的橋給誰走的?”我哥把腳縮回去,不滿地嚷道。他赤裸的上半身被曬得黑不溜秋的。

搭橋的人不接他的話。

哥哥譏諷道,我知道,你們是搭給闕越走的——有什么樣的屎就有什么樣的狗。

搭橋的人早上幫過哥哥過河的,他不應該說這種忘恩負義的話。但搭橋的人沒跟他計較,他們跳到河里,分散在浮橋的四周。河水淹到了他們的脖子,矮小的闕新聞被河水淹過嘴巴了,快淹到鼻孔了。哥哥彎腰挑逗他說,闕新聞,說說話給我看看,來,說兩句,就兩句。闕新聞緊閉著嘴,憋著氣,瞪著眼,并不搭話,拼命地往上仰起了臉,仿佛要將自己的頭暫時從身體分離出去,一只老鼠腐尸漂過,還在他嘴邊打了一個轉圈,他視而不見。

哥哥還想變個把式逗闕新聞說話,忽然傳來沉重而倉皇的腳步聲。盡管隔著一條河,我似乎仍然能感受得到大地的顫動。

我抬頭,遠遠能看到四個人肩上抬著一副白色的擔架,正往我們這里過來。悠長的大路空蕩蕩的,只有他們在疾走。我看不見擔架上的人,只看得見一張白色的被單,白得刺眼。四個人走路很有節奏,似乎訓練有素且毫不費力。

哥,你快點過河,否則爸會罵你的!我說,你必須趕在爸爸之前過河!

哥哥看了看浮橋,又看了看河里的人,他們毫無讓他過橋的意思。白色的擔架不斷逼近。我緊張地示意哥哥快點放下面子懇求搭橋的人。

“我偏不走他們的橋。我就不相信天底下只有一座橋!”哥哥傲慢地說。

哥哥轉身往南走。我低聲喊道,哥,你往哪里去?

哥哥說,我去尋找第二座橋!世界上肯定還有另一座橋回家。

他一副毅然決然死不回頭的樣子,沿著河岸一直往南面走去。米河的南面是清灣鎮、高州、鄱陽,一直往南,就是南海……

我的呼喊于事無補。哥哥很快淹沒在狗尾巴草叢里。

擔架終于出現在河的對岸。我躲藏在一堆草叢中,偷偷地看他們如何過河。我更想看看將死的闕越,看一個人將死的時候是怎樣的衰敗和悲涼。

我看到了爸爸。他在擔架的后面。擔架把他的一個肩頭壓得墜了下去,快要將他的一邊肩膀卸掉。他顯然已經不堪重負,至少是強弩之末了,瘦削的臉已經痛苦地扭曲,表情估計要比擔架上的人還要難受。

“橋可以過了嗎?”擔架前頭的人問。

河里的人手忙腳亂,正緊張地布置著,心里不夠踏實,“你們放下來休息一會吧。”

“不能隨便放下來。”擔架前頭的人低聲說,“闕主任不讓放下來,他害怕放下來就起不來了……”

擔架上的闕越重重地呻吟了一聲,算是肯定這是他的態度。

河里的人用肩頭和雙手扛著浮橋,慌亂一番后,為首的問他的伙計,準備好了?他們都說準備好了。闕新聞依然沒有張嘴說話,他拼命地將脖子仰起,讓鼻子保持離水面一寸之距。

“可以過橋了。”為首的說,“不過,要小心點。”

擔架在陽光下異常耀眼。擔架要過河了。

前面的兩個人同時把腳踮起來,試探著踏到浮橋上去。橋晃了一下,他們趕緊把腳縮回去了,好像他們碰到的不是橋而是一堆火。

河水沖刷著四五個搭橋的人。他們下水的時候只穿著一條褲衩,湍急的河水要將他們身上的皮剝走。

“放心過吧。”水里的人說,“請闕……主任也放心。”

扛擔架的人比誰都急著過橋。他們已經快扛不住了。

擔架前頭的兩個人又反復試探了幾次,依然不敢貿然踏上橋去。我爸爸終于忍無可忍,說,我們掉換過來,你們在后頭。

擔架前頭的人轉過去,我爸爸和闕丁財掉到了前頭。爸爸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把右腳放到浮橋上。橋晃動著。爸爸本能地退了回來。

“怎么樣?”闕丁財問。

爸爸說,沒問題,比石拱橋還牢固。

爸爸再次將右腳踏上橋面,試探著用勁,“能過。”闕丁財猶豫著也將右腳往橋面探了一下,但像觸電了似的,迅速退了回來。擔架搖晃了一下,闕越發出一聲驚叫。他的聲音真的好聽,連驚叫都比普通人好聽。

“你害怕什么!橋除了搖晃外沒有什么危險。”爸爸信心滿滿的,不知道他斥責的是闕丁財還是闕越。但他的雙腿開始顫抖。

等一會。他們說。等穩妥一些再過去。但又等一會,橋還不見得越來越穩妥,相反,橋隨著流水移動了一兩步。

過橋吧。我們總不能這樣站著。爸爸說,橋下面的人也快撐不住了。

爸爸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將右腳放到了橋上,過了一會,對闕丁財說,你也將你的腳放過來吧。

當闕丁財把右腳放到了橋面的時候,爸爸的左腳已經到了橋面。

他們上橋了。他們站在橋面上,橋開始更加劇烈地晃動。他們在橋面上猶豫,八條腿都在顫抖,哪怕有一條腿站不穩,整副擔架就會掉到河里。因此,他們都在等待每一條腿都可靠了才敢邁出下一步。橋上的人不說話,橋下的人也不說話。只有流水的聲音和流水沖刷橋的聲音。我在草叢中替他們捏汗,全然沒有覺察到淑媛和闕元早已經站在離我不遠的橋頭邊上。當我看到他們時,擔架已經到了橋中央。

河水似乎變得更湍急了,橋面上的草皮被不斷地沖刷掉,隨水而去。橋下的人咬緊牙關,死死地固定著浮橋,但流水還是將他們沖撞得踉踉蹌蹌。扛擔架的人都聽我爸爸的,他邁出一步,其他人隨之邁出一步。他停下來,其他人也得一動不動。動的時候,他們的雙手死死地抓住擔架,仿佛只有抓住擔架才不會掉到河里。不動的時候,他們屏氣凝神,似乎在聽水的聲音。淑媛緊緊地抓住拳頭,牙關緊閉,滿臉汗水。闕元抓住媽媽的手,半個身子躲藏在她的身后。

突然,不知道誰驚叫了一聲,整座浮橋猛烈地晃動著。橋面上的人跟著慌張,甚至開始左右搖擺了。那樣子,快要落水了。淑媛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了,始終沒有發出一點響聲。但她終于支撐不住,癱軟在地上。闕元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別慌!”我爸爸大喊一聲。

這一聲竟然起到了穩定局勢的作用。他們挺住了。橋恢復了安穩。

爸爸要豁出去了。他大聲地說:“大家閉上眼睛!預備,跑過橋去!”

爸爸閉上眼睛。扛擔架的人閉上了眼睛。橋下的人也閉上了眼睛。當我睜開眼睛時,橋上已經沒有人,他們已經過了河,正往米莊方向疾走。淑媛和闕元跟在他們的身后,像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

我走到橋頭,看河里那五個人以不同的方式爬上岸來。他們個個都已經精疲力竭,像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斗,連罵娘的氣力都湊不夠了。闕新聞是最后一個掙扎著爬上來的,他的肚皮鼓得像一只球,興許他喝了很多水。當他仰天躺在地上時,才發現自己的褲衩不見了,下半身也赤裸裸的,但他顧不上這些,只顧大口大口地喘氣,然后轉身往地上大口大口地嘔吐。

浮橋上的草皮早已經七零八落、千瘡百孔,只剩下一副框架。

我回到家里的時候,爸爸已經躺在床上鼾聲如雷,他的枕邊雜亂地放著十幾張面額不等的鈔票。媽媽在另一個房間,以為是哥哥回來了,叫了一聲哥哥的名字。我說,哥哥還沒有回來。

媽媽說,他爸都回來了,他死哪里去了?

我說,哥哥也應該快回來了。

媽媽喋喋不休,越說越生氣。我聽得心煩意亂,走到聽不到媽媽嘮叨的地方,替哥哥擔心。我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第二座回家的橋。

爸爸一直睡到傍晚仍沒有醒過來。我已經做好晚飯。令我心驚肉跳的是,竟然傳來了貓頭鷹的叫聲。很久沒有聽到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了。

整個米莊似乎突然變得慌亂起來。雞遲遲不愿意回舍,狗叫得更兇惡。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每天罵孩子罵得很惡毒的方柏芝突然變得溫柔,叫孩子回家的聲音像唱歌一樣曼妙動聽。

夜色彌漫之時爸爸終于起床了。他抓著一把鈔票從房間里走出來,坐到飯桌前,端起飯碗胡吃了幾口,突然抬頭問,你哥呢?

我閃爍其詞地說,哥今天早上去鎮上買藥,本來已經回來了的……他應該已經回來了。

我想,哥哥已經回來了,但只是他不敢回家而已,也許他躲藏在牛欄或柴房里再伺機出來。

爸爸想起了什么,猛然放下飯碗,說,媽媽的藥呢?

爸爸馬上就要暴跳如雷了。為了自保,我必須說出真相了,而此時媽媽為我解了困。

“今天我已經吃過他哥哥煎的藥了。”媽媽在房間里說,“今天的藥喝起來比前陣子的苦,配方改了一下,也就更苦了。”

爸爸的怒火慢慢蔫了下去,最后熄滅了。

“你放心,我狠狠賺了一筆錢,夠治好你的病了。”爸爸對媽媽說。但我們都知道,媽媽的病是治不好了的。

“我哪能放心!”媽媽突然吼了一聲,“闕越都快死了,我哪能放心!”

爸爸很不耐煩,你說什么呀?跟你有什么關系呢?你想到哪里去了呀?

我也不明白媽媽想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第五天,哥哥還沒有回來。我找遍了他所有可能的藏身之處,仍一無所獲。媽媽無法隱瞞,她也擔心起來。我向父母坦白了一切。爸爸操起刀,去找那些搭橋的人。可是,搭橋的人沒有做錯什么,那座浮橋確實是政府出資請他們搭的。闕越過了河,浮橋當天就拆除了,因為它并不能保證過橋的人的安全,而一座新的石拱橋正在緊張搭建。爸爸也就不能向他們興師問罪。

爸爸沿著河岸往南走。河的水位已經回落,河水慢慢恢復清澈。爸爸搜索了每一個可以藏匿尸體的角落。開始時,我跟隨著他,但后來我被他轟了回來。他獨自往清灣鎮、高州、鄱陽走,隨著彎曲的河床,一直往南,半個月后,他將會到達南海。

闕越回來后,為了讓他安心養病,淑媛叫人把村里的廣播喇叭掐了線,讓世界安靜一些。但闕越覺察到了,他讓淑媛的耳朵貼到他的嘴巴,然后用惡毒的話咒罵淑媛,盡管他的聲音微弱、斷斷續續,但她聽明白了,要她馬上恢復廣播,他要聽縣廣播電臺的聲音,實際上他要聽到那個湖北女人的聲音。淑媛說,那就讓廣播繼續響吧。不僅如此,她還叫人把廣播喇叭移到了她家,掛在房間窗外的屋檐下,讓闕越聽得清清楚楚。闕越聽到那個湖北女人的聲音時,雙眼突然放出亮光,嚷著要馬上回縣城。但廣播一停止播音,闕越的雙眼慢慢就暗淡、緊閉了,乃至全身癱軟,然后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他的呻吟沒有他廣播的聲音好聽。”有人說。

聽得出來,這是幸災樂禍的話,雖然沒有人附和,但心底里誰都認同。

闕越的呻吟聲越來越弱,但有時候村里的人經常能聽到他惡毒地咒罵淑媛。淑媛并不計較,整天都伴隨著他,待在那間房子里,給他喂藥、擦拭身子,撫摸他的肺,晚上就睡在他的身邊。村里很久沒有人見過她了。我每天等待著爸爸帶著哥哥回來,人們每天都等待另一個消息:闕越死了沒有。日子因而變得異常悠長、揪心并充滿懸念。

每到傍晚,貓頭鷹總要在村子對面的山林上叫。只有一只,但叫得煩人。有一天晚上,闕元悄悄地找到我。

“你敢不敢陪我一起去殺死那只鳥?”他說的是貓頭鷹。

我正疑惑之際,闕元從身后取出一支槍。是闕新聞的獵槍。長長的槍管,簡陋的槍柄,那扳機我扣過。

“我偷來的,殺了那只鳥我就還給他。”

闕元示意槍已經裝上了火藥、鐵沙。我猶豫不決。

“貓頭鷹想吃我爸的肉!”闕元說,“……也等著吃你媽媽的肉。”

因此,我們出發了。

我們悄悄地摸進山林朝著貓頭鷹的聲音靠近。可是,我們從沒見過貓頭鷹。越靠近,越緊張。闕元是一個膽怯的人,拿著槍卻不敢走到前面。我手無寸鐵,雙腿不聽使喚。黑暗里,我們喘息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們推扯著,誰都希望對方走在前面。

“把槍給你。”闕元說。他把槍送到我的手里。我不敢要。我從沒開過火。闕元也沒開過。村里除了闕新聞,沒有人會打槍。闕元趁他喝醉,把他的槍端了。槍桿子上還有酒味。

干掉貓頭鷹。我想。但我把槍推回給闕元。貓頭鷹要先吃的是他爸爸的肉,而不是我媽媽的。

我們抬頭看到了貓頭鷹散發著幽幽綠光的眼睛。它的瞳孔里,有我們倆人的身影,我在左邊,闕元在右邊。我不禁毛骨悚然。

闕元緊挨著我,我們互相挨著,汗流滿面。闕元有意撤退了,但害怕驚動了貓頭鷹引來殺身之禍,騎虎難下,我甚至聞到了闕元褲襠里散發出來的尿味。

“還是放一槍吧?”我輕聲地說。

闕元把槍再次推給我。我剛要接槍,貓頭鷹突然撲騰到了我們的頭上方往另一棵樹飛去,凄涼地叫了一聲,把我們嚇得魂飛魄散。闕元扔掉槍,撒腿就跑。慌亂中,我撿起槍,跟著他逃之夭夭。

這一次,我依然沒有看到貓頭鷹的臉。

酒醒后闕新聞發現獵槍不見了,慌亂得像丟了魂魄,在村里挨家挨戶地尋找,除了闕越家,他搜尋了村里的八十七戶,一無所獲。闕新聞對我說,一定是你偷走了我的槍。我笑了笑說,昨晚我在家里寸步不離,不信你問我媽去。他到我媽媽的病榻前說,我的槍不見了,我懷疑是你兒子偷的……我媽媽突然拼足力氣大聲發泄道,你這條老光棍,我的一個兒子不見了,你又要來栽贓我的另一個兒子,你存心要我死在闕越前頭!媽媽掙扎著要爬起來和闕新聞拼命,闕新聞奪路而逃。

我告訴闕新聞,我可以告訴你槍在誰的手上,但得有一個條件。

闕新聞等待我開出的條件。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我才給心急如焚的闕新聞開出一條他無法拒絕的條件:等闕越死后,你娶淑媛。

在我眼里,闕新聞是一個好人,至少比我爸可靠得多。

闕新聞跑到闕元家門口外的甘蔗地里,卻不敢貿然走進闕元家的庭院。闕元也不出門。闕新聞守在門外,從早晨到太陽落山一直不敢靠近。我不知道他究竟害怕什么。

傍晚,廣播喇叭又準時響了。縣廣播電臺開始廣播。這是全村人聽廣播的時間,闕新聞也側耳傾聽。湖北女人甜美的聲音塞滿了每一個人的耳朵。

闕越房間的窗戶突然推開了,好讓廣播的聲音順暢、完整和原汁原味地傳進房間里去。

除了闕越,米莊沒有誰見過湖北女人。但并不妨礙他們對湖北女人的想象和描繪。有人說她長得像一只貓,也有人說她像一條蛇,有人說她長得像一只母猴,還有人說她長得像一頭奶牛,唯獨沒有說她長得像一個女人。只有闕新聞力排眾議地說過,湖北女人長得就像淑媛,美得像洪水,男人就是那石拱橋。闕新聞的比喻大而不當,激怒了我媽媽。那天,我媽媽說,闕新聞就是一坨屎,當初去縣城接闕越,我爸爸不叫上他,就因為他是一坨屎!媽媽的話里有軟刀子。闕新聞不堪其辱,跟我病榻上的媽媽爭辯,說如果當時他不在水里為我爸他們死死穩住浮橋,闕越就過不了河,我爸他們就拿不到那堆錢——現在倒好,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說話不講良心,你都能上廣播了!”闕新聞冤屈地說,并一再要求我媽媽收回“一坨屎”的說法,但我媽媽斷然拒絕,而且對湖北女人,她罕見地用尖刻的語詞作了評價:就一個婊子!

這個評價讓闕新聞左右為難,他不知道應不應該為湖北女人辯護,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個圈套,想了想,對我媽媽說,你兒子跟我說了,等闕越死后,讓我娶淑媛,你這個兒子比另一個懂事多了。

媽媽也想了想,終于同意收回剛才的話,說,既然如此,你不應該是一坨屎,那就不是。闕新聞滿意了,再想說什么,我媽已經轉過臉去,不再跟他說話,但他聽到我媽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婊子!”廣播里湖北女人的節目剛結束,便傳來闕越一聲惡罵,把闕新聞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甘蔗地上。一個將死的人聲音竟然還能如此響亮!

“把廣播關了!”闕越吼道。他不要聽到別的人的廣播。淑媛將廣播的線扯斷,廣播就不響了。遠處的廣播聲音傳過來,闕越不耐煩:“你怎么不把它們也關掉?”

淑媛溫順地安慰闕越:“我叫闕元去關。”

淑媛在屋子里對外面喊:“闕元,你爸讓你去把所有的廣播都關了,你去了嗎?”

闕元在窗口的屋檐下蹲著,沒好氣地回答說,知道了,我馬上就去。但他一動不動。

我走到了闕新聞的身邊。闕新聞示意我不要發出聲響。我就坐在地上,跟隨闕新聞的目光,盯著闕越房間的窗口。

“婊子!”闕越又罵道。淑媛以為他是罵湖北女人。

“我罵的是你!我就要死了,你還裝模作樣!”闕越用短促的聲音詛咒淑媛,“你也不得好死!”

淑媛并不生氣,耐心地勸慰著闕越。但闕越咒罵得越來越惡毒,連闕新聞都聽不進去了。一個男人罵人怎么能罵得那么惡毒呢?

闕新聞有要進去質問闕越的沖動,但一想到不必跟一個將死的人計較,也就算了,要緊的是,得要回那支槍。

闕越咒罵的聲音越來越嚴厲,越來越急促。這個人一輩子靠聲音吃飯,直到將死了仍可以用聲音殺人!

淑媛終于忍不住了,從房間里跑出來,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抱著頭嗚嗚地哭。哭聲很低,悲傷卻排山倒海。

闕新聞看不下去,剛要離開,卻看到了槍。他的槍,在闕元手里。

闕元端著槍從柴房里出來,沿著屋檐,轉過屋角,氣呼呼地走進闕越的房間。

闕新聞意識到了什么,連滾帶爬地闖入院子。淑媛愕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但一聲巨大的槍響,把她震倒在地上。

我本來要跟隨闕新聞去看究竟,但雙腿軟綿綿的,無論如何掙扎也直不起,一股濃郁的火藥味撲面而來,把我嗆著了。我狠狠地打完一個噴嚏,一切便安靜下來,再也聽不到闕越的咒罵。

沒有闕越的聲音,這個世界也許從此真的安靜了。

淑媛離開米莊的前一天,我爸爸興沖沖地從南面回來,眉飛色舞地向村里的人描述米河究竟有多長,一共要拐多少個彎、多少個灘,一共有多少座橋,其中有多少座石拱橋;我爸爸因看到了大海激動得如山洪暴發,在他的眼里,南海就好比雨后的蒼天,寬闊得讓人心慌。“米河即使到了南海,它還是米河。南海有千千萬萬條米河,橫七豎八地流著……”爸爸描述了南行看到的形形色色光怪陸離的奇聞怪事,唯獨沒有提到哥哥。

爸爸回到米莊的第二天傍晚,從高州來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騎著單車,騎得很快,從我家院落外經過時,他招呼了一聲我爸。我爸沒聽清楚,又不認識他,也就沒回應。但我爸驚訝地發現,這個男人的聲音怎么那么難聽呀,陰沉、渾濁,口齒不清,甕聲甕氣,像貓頭鷹的喊叫。還沒有等我爸反應過來,那男人帶著淑媛和闕元從我家院落外經過,往村外走。淑媛向我爸笑了笑,像平常那樣謙和、得體,甚至有點嫵媚。我爸追上去想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闕新聞早已精神恍惚躲在路口的樟樹后,一副惘然之相,我爸也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遠遠地對著那男人鄙夷地說了一句:

“長得像一輛吉普車,除了走路快還能有什么能耐!”

那男人孔武有力,蹬車蹬得很踏實、舒坦。闕元坐在那男人的單車前架上,目光呆滯,對我視而不見。淑媛坐在單車后架上,身子輕輕偎依在那男人的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腰部,臉貼到了他的臀部。看樣子,他不是闕元的舅舅,也不是其他什么親戚。那男人來的時候不需要問路,走的時候不需要抬頭看路,對米莊似乎很熟悉。村里有人突然想起來了,早幾年前,那男人便來過米莊。那時候他還穿著筆挺的軍裝,像一個剛剛從前線凱旋的英雄戰士,帽子上閃閃發光的徽章像燈泡把米莊都照亮了。那時候的廣播里,經常軍歌嘹亮,仿佛都是為他唱。

“婊子!”

那男人騎車過了石拱橋,轉幾個彎就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中,我爸當著三五個極目遠眺的人暗暗地罵道。他以為別人聽不見,但幾個女人聽得一清二楚,都以為是罵她們了,轉過身來質問我爸。眾怒難犯,有口難辯,我爸慌里慌張地躲閃進了昏暗的屋子。

屋子里,媽媽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奄奄一息了,連白天黑夜都已經分不清楚,窗外的事情,早已漠不關心,也無暇顧及。對她而言,世界已經變得恬靜、安詳,了無牽掛。但外面的喧鬧還是驚動了她。爸爸虛掩上門,點亮了燈。

“是你哥回來了嗎?”迷糊的媽媽問道。

我站在爸爸的身后,故作欣喜地回答:“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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