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川河邊

王東君

宛川河邊

王東君

那條河叫宛川河，是一條很普通又很不普通的河。一般意義上的河多是由西向東流的，而這條河的流向卻自東向西，它是一條倒流河。它的河道不很寬，枯水季卻很長，一年中它黃褐色的河床大約有七、八個月的時間會袒露在明晃晃或陰暗暗的天底下，幾縷涓涓細流在白亮亮的太陽光下熠熠閃爍，不知疲倦的向西流去。我想，這樣的河恐怕是不多見的。

雨季來臨的時候，水勢滔滔蕩蕩，雖夾帶著大量混濁的泥沙，但洶涌澎湃的很是壯觀，讓人可以想見它的兩岸也曾良田肥沃、水草豐潤過。在西北，盡管人煙稀少的黃土高原貧瘠、廣袤的有點讓人感到凄惶，但是只要有水、有河流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有生機、有綠色、有人群。人們在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過程中已充分彰顯了它的適應性和能動性。這條年代久遠的倒流河源自哪里，人們如今已記不太分明了，它緊挨著工廠的花墻，冬天來的時候，常有遲歸的大雁、野鴨子在干涸結冰的河道上滯留。那時我居住的寓所距我工作的崗位，有一段很長的路，通常要走近半個小時才能到達，凜凜的寒風里，路走到一半時，總能聽到吖吖的聲音，起初以為聽錯了，可接連幾天都是這樣，隔著花墻凝神望去，不遠處的河道里，一只野鴨停在一簇枯萎的矮草叢里獨自哀哀的叫著。后來聽人說：失去伴兒的野鴨子是不能獨活的。生死相依，宛川河也許是它們最終的歸宿吧！

像此地質樸的農人一樣，兩岸村鎮的名字簡潔而直白，如河南岸的駱駝巷、馮家灣，河北岸的金崖、郭家莊、黃家莊……幾年前這兒的農田大多被我所在的工廠征了地，在南遷北移的凌亂中，很快的一個有一定規模的花園式工廠矗立了起來，在大山的懷抱里，在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偏遠山鄉，工廠在這兒無疑是一道濃墨重彩的風景線，它帶來了喧囂、帶來了改變并帶來了一些時尚的氣息。農人大多也轉了行，隨便在路邊街沿搭起帳篷、蓋間簡易房做起了小飯館、小百貨的小買賣。腦筋活絡點的瞅準了在廠里工余閑暇時無寄、無聊的單身男女，干脆在閑置的農房里稍事裝點，開起了簡易的歌廳、酒吧……許是迎合了人們異地他鄉孤寂無哩的心理吧，這些生意做起來竟分外的紅火。其實人們不論生活在何處，面對生活中的改變，所持的心態也有所不同。在和農人不多的幾次接觸中，你能真實的感受到他們對于土地素樸、平實的眷戀和對鄉村生活淳厚、真純的一番深情。

說這兒的山是大山有點不太確切，大凡能和大字連在一起的山總和高字有著必然的聯系，而這兒的山不高，因四面環繞之故，在一片茫茫蒼蒼的黃褐色里，這山就愈顯得有點冷漠、高遠、荒涼了。在蘭州的榆鋼，工作在大山里的人們大多數是單身，這就使實實在在的生活在無形中少了許多的情趣。民以食為天，在缺滋少味的日子里，吃便成了人們心目中的頭等大事。有時我們急急忙忙下山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改變一下口味、感受一點城市生活的氛圍而已。可條件有限、時間有限、總不能天天下山只為去吃城里的一餐飯吧！更何況下山容易上山難，如今是你去適應生活而不再是生活適應你。特殊的環境、特殊的條件，就有了特殊的對待。“搭伙”做飯是榆鋼公寓樓的一大特色。人不必多，兩三個、三四個都可，雖各有所長，但均有分工，且一定是那種口味、脾氣大致相同的最佳組合，所謂的求大同存小異我想大抵也不過如此吧！在久違了油鹽醬醋、鍋碗瓢盆中忙碌，使人們覺得做飯不再是一種負擔反而成了一種樂趣。很家常的飯菜，紅紅綠綠的，常常使做飯的有聲有色，吃飯的津津有味，蹭飯的樂此不彼。慢慢的，在日復一日的忙亂中漸漸就有了一點其樂融融的、家的味道。其實本真的我們伙在一起互通有無，要的不過是一絲安慰、一點真誠、些許的快樂罷了。

初秋，暮色蒼茫中，喧囂的蛙聲也稀疏了起來。工余，盡管在這荒僻的山鄉人們無寄、無聊已極，可隨著季節，人們還是在大自然的色彩中領略到它所帶來的無限生機。飯后，該說的話、該講的事、該干的活都做完了，人也該散了，便各自回房。真靜啊！人靜、心靜、房間里更靜。這靜像空谷回音一般，還沒等你從紛嚷中回過神兒來，它便悄無聲息地從四面八方襲向了你，獨自的你是可堪寂寞、可堪孤獨的，但這孤獨、這寂寞來自你的內心深處，即使你身處鬧市、人群，你仍能深切感受到它的存在，你仍遏制不住這種獨在異鄉為異客的空寂感、疏離感。半依半靠在床上的你手執電視機的遙控板不停地轉換著頻道，希圖借此開解些什么，但徒勞無益！閑閑的面對落霞、晚照，你的心空空落落的總感缺點什么。缺點什么呢？不是一個好動的人，可面對著山、背靠著著山、左傍著山、右依著山的我們還能做些什么呢？就讓我們去爬山吧！幾人稍事準備便去爬了梁家灣的山。山道灣灣，黃土地上的山像極了此地的西北漢子，他們樸實、坦誠且耿直。農家的地多在半山腰上，星羅棋布的房舍、綠油油的莊稼、撲面而來的青草氣息真的讓人們賞心悅目。田埂上幾蔟不知名的黃花從容不迫地開著，艷黃、單薄的花瓣讓人心動。也許正因為它開在少人問津的鄉野，才會開的如此直白、如此燦爛、如此無拘無束吧！相攜上山，大汗淋淋地下山，在相識的梁氏兄弟家小憩，很精明、很大氣的一對兄弟，用鄉野的菜、鄉野的酒來款待我們，一時間只覺得那酒好暢、菜好香、人好爽、兄弟倆的一雙兒女好可人、老貓新生不久的一對小白貓好可愛……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夏天的濃綠冬天的雪，在山村，桃紅柳綠梨白掩映著的農田房舍最能鮮明冷暖的四季。夏天的傍晚，河兩岸的蛙聲、蟲鳴早早的響成了一片。閑時，我們會沿著寓所外那條狹長的公路，逆著倒流河的方向向東走去，去東邊的高崗上看夕陽、去大槐樹下小憩、納涼。說起大槐樹也算是這兒的一大盛景了，這棵年代久遠有近五百年樹齡的古槐樹至今它仍枝繁葉茂、郁郁蒼蒼。傳說中的它是一棵很有靈驗的神樹，大凡有病、有災、有難的，或是求福、求壽、求功名的只要在它面前祈福、求愿、叩拜，每每會得到應驗。心誠則靈，住這兒的或住在更遠地方的人，家中遇到什么為難事，煩心事總是不約而同的奔這兒來禱拜，以求開解。這棵老槐樹在歲月風風雨雨的磨礪中聲名遠播，漸漸的轉變成了人們的佑護、心目中的神樹、靈樹。也不知何年何月何人在樹下立了個佛龕，幾人合抱粗的樹干周圍系滿了紅綢黃綾，而祭拜、供奉的香燭、果品終年不斷，奇怪的是小小的佛龕里竟沒有供奉神佛的塑像，所謂神佛有眼，神佛不在又怎么洞觀世象、體察它的善男信女呢？正疑惑著卻又恍然，眾人敬拜的神佛不就是大槐樹嗎？大槐樹如能容身在小小的佛龕里豈不怪哉！

提起榆中的黃家莊可能知道的人不多，可提起大槐樹，知道的人卻十有八九。大槐樹下賣的鹵肉和淋了麻醬的釀皮，可是遠近聞名的，往往是吃者如云，聞者止步。若是晚了，你也許只能空腹而歸了，這真成了聞到鹵肉香，佛爺想跳墻也白跳墻。轉念又想，好象神佛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那么這好吃的鹵肉、釀皮該不會是對樹神的另一種考驗吧！只是尋尋覓覓中，那個“綠水人家繞，十里稻花香”恬淡、閑逸的田園美景在這是尋不到的，一個不小的遺憾！

幾年前，因為工作的關系我離開了榆鋼，幾年后的一個春天，在榆鋼二期投產試車的前兩天，我循著宛川河的流向再次來到了這里、來到了大槐樹下。如果說十里鋼城是嘉峪關的縮影，那么八里宛川河何嘗不是榆鋼的真實寫照？不管我離你是近還是遠我都會回去看你的！宛川河不知何時起成為了我固守的一個精神家園、成為了我心底魂牽夢繞的一種情結。這次我特地去看了宛川河邊，看了大槐樹，不為祈福、不為還愿，只因為那是一個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有過我一個曾經的夢想。盡管我對它有一點懷戀、有一點茫然、還有一點點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