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之書

胡 香

沙之書

胡 香

致精靈友

從此，我的窗臺成為你的家園

從黎明到黃昏

我的心就像桌前的這盆酒瓶蘭

變得異常安靜，綠意蔥蘢

你來，如同從不爽約的舊友

我照例為你備下童話般精致的餐盤

看著你飛來飛去

你隔著網格綠紗朝里張望，懷著怎樣的好奇

就像我懷著同樣的好奇向夜空展開冥想

我寂靜的家因此得以延伸，彌漫著一些傳奇時代的神秘

而你也讓我的每一個清晨和黃昏都籠罩上原野的氣息

我們都有不能治愈的病

我的酒瓶蘭是否能讓你棲息疲憊

而你小小的翅膀，你小小的身影

足以讓我的日子得以飛翔

琥珀

把針磨尖，縫一件舊衣裳

那是你的古疆場

石頭，風，樹和灌木叢

一株芨芨草，半只蝶翅

在最好的時辰

都有過完美的表達

好時光一過

你像從未開過口一樣

保持著你無人能夠進入的美

從死亡中永生

在永生里不能復活

我打量你，愛你，恨你

和你說話，我越過水塘、樹叢和

所有的驚濤駭浪與萬古的岑寂

去赴你早已取消的約會

朝向森林

逆向的風一直刮

我得學會向風微笑

我必須回去嗎

為了能和你說話

可我回不去

每當我轉過身

那神秘地躍動著綠色火焰的棕櫚葉

就橫亙在我面前，在我們之間

你近在眼前，遠在天邊

我必得從另一個維度來愛你

某一日我看見

某一日我看見

兩百萬只粉藍色蝴蝶

朝同一座山谷飛去

兩百萬條銀藍色海魚

在同一塊陸地上岸

兩百萬份雪白的病例

在同一片蔚藍的天空翻飛

兩百萬扇冰藍的窗戶

朝同一個必死的方向打開

而你說你從未看見

同一日我看見

二十八萬座空城迅速腐爛變為廢墟

二十八萬座荒冢在寒風里朝下生長

二十八萬只手臂的哀告沒得到回應

二十八萬雙緊閉的眼睛孤單地離去

而你說你從未看見

所有視而不見的眼睛

讓看見的眼睛成為謊言和異端

花兒在開花兒在開

我們贊美

鮮花廣場遙迢地走來

我們輕快地向誰致禮

影

那些與你無關的事物，看上去

無不與你有關，一直深入到

生長骨頭和血的泉源，呵，怎樣的，

怎樣的五味雜陳，如同

冰窟與火焰的交替

之后，是沉沉的密不透風的黑暗降落下來

窒息你，吞噬你，裹挾你，淹沒你！

你在任何事物之中，而不再與任何事物同在

你隱匿在一切人的背后，隱匿在

花和樹和石頭的背后，成為所有的陰影

光在你的外面、你的對面

你幾乎成為光的敵人，而你至死不渝地熱愛它

用你漆黑的容顏追隨它，贊頌它，維護它！

黑色的火焰在你體內烈烈燃燒

將你推向更黑更深的處所

但你不是黑暗本身

你只是無法將自己從這被否決的存在中抽身出來

如是輪轉生死，直至累世累劫

頭頂瓦罐的姑娘

她從越來越遠的地方去汲水；

去尋找那未曾謀面卻熟稔如故鄉的，

不會驚飛落葉的泉。

她會渴死在汲水的路上，就像將軍戰死在沙場。

◎胡香，女，六十年代生于陜北，曾就讀于延安大學、西北大學。作品發表于《延河》《小說評論》《文學報》《延安文學》《美文》等，出版詩集《搖不響手上的小銅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