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城鎮化日益發達,鄉村在青壯年逃命般離開后無不陷入日漸枯萎的困境,余下的故事也如同暮春的荷花在黃昏里茍延殘喘,毫無生氣。相反,城市里的故事層出不窮,輪番上演,精彩跌宕,幾乎超越作家的所有想象。那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寫作富礦。
我的寫作仍然不愿離開故土。自小說創作以來,我寫下的所有故事都來自故土。我出生在湘、黔、桂三省(區)交界之地域,那是侗族人千百年來繁衍生息的地方。我曾到城里念書和工作,在外界轉了一圈之后,疲憊不堪回到故鄉。故鄉仍然如故,非但不嫌棄我,還為我療傷,包容著我所有的過錯。我愛她,雖然她至今仍舊偏僻、落后和貧窮,即便隨處彌漫著的慵懶氣息也讓人心醉。在心緒煩躁時,我總會想起田野里的稻穗、山坡上的黃牛和繞過村莊的小河灣,這些景象總能讓心靈漸歸安寧和平靜。我終將屬于這里,屬于這里的山,這里的水。在這里,我能在行人眼里看到未來。我相信在將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寫作都無法離開。我不知道這種迷戀與堅持是否讓自己變成一個堂吉訶德式的鄉村守望者。
我的生活和書寫曾觸及城市,不曾想城市的詭秘遠超想象。我在城里接連丟失工作、愛情和信仰,才發現即使處于城市中央仍舊離這座城市十分遙遠。堅硬、陌生、隔閡,那是存在于想象之外的另一個世界。我窒息了,我不得不重新書寫鄉村,漸而明白鄉村是通往城市的最后路徑。當狡詐、欺騙、兇殺充斥新聞頭條,當舉手之勞的相互幫助成為稀缺和美談,我不禁想起故鄉的夜不閉戶,月光下的低眉淡語,透在清貧里的真誠與和諧。我沒有理由不懷疑人類在推進文明過程中所犯的錯誤。人性之惡在文明的世界里被孕養著、放縱著,最終成為自己制造出來的災難,不管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皆如此。我愿意相信在這個世界里,在人類的內心渴望里,存在著一種別于人類制定出來的諸如法律、道德與倫理等法則。或許,這種法則就是小說,就是我們心靈的內應與期待。我將站在山梁上遠眺,讓目光掠過田野和族群們的頭頂,望向那條通往內心之路,相信鄉村與城市將會隨之鮮活與光艷。
在寫了數年之后,我越來越清楚所有的書寫都是為了在某個下午或深夜與自己相遇。由此,特別感謝《廣西文學》一直以來對我的扶持、培養和幫助,教會我走向內心世界的方式與態度,使我擁有了另一種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