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空間與開放的詩學

張德明

談到當代廣東詩歌群體，不少詩人和批評家常用“出生地”和“異鄉人”兩個詞匯來概述之，以標明這群詩人的地域來路和精神質地。事實上，這兩個帶著鮮明的祖籍學特征的詩學標簽，而今已無法完全概述當代廣東詩人的美學情貌，因為此中所謂的“異鄉人”其實早已融入到廣東的開放體系和文化血液之中，他們的詩歌攜帶著千絲萬縷的廣東元素，而所謂的“出生地”詩人也不只是局促于廣東的文化土層和藝術基因，他們的詩歌早已呈現超地域的精神特質和美學個性。與此同時，代際的分類、性別的分類、風格的分類，等等，其實也無能恰當地區劃出廣東當代詩人的生態譜系，準確繪制他們的美學地形圖來。從代際角度說，屬于50后的楊克，絲毫沒有這個代際常見的日漸衰微的創作跡象，他近些年仍時有佳作問世，而屬于80后的鄭小瓊，有著這個群體難得一見的藝術早熟。從性別角度說，林馥娜、馮娜、舒丹丹等女詩人，她們詩中不僅顯露著女性特有的細膩、敏銳，而且還有超越一般女性的重金屬般的思想品質和深邃曠遠的存在主義之思，而黃禮孩、世賓、黃金明、余叢等詩人，其詩作既呈現著男性富有深度的思維個性，也不乏對生命和情感的細微洞察和敏銳感知。從風格上言，你很難說宋曉賢是現實主義的，陳陟云是浪漫主義的，唐不遇是現代主義的，似乎都不妥當，這些來自西方文藝學的話語范式都無能準確概述他們的詩歌風格，這些詩人往往體現著風格上的“雜多的統一”。總之，沒有哪一種固定的標簽，能夠確切地鑒定出廣東當代詩人群體的精神現象，恰當地概述其藝術色澤。在廣東這個經濟活躍、文化多元的現實語境里，廣東詩人遭遇的是一個極度自由、極為自在的生存空間，他們的詩歌由此呈現著多向伸展、集納眾長的開放態勢，顯示出藝術多變、精彩紛呈的精神景觀。

換個角度看，闡說廣東當代詩人具有某種不可歸類性，可能具有兩方面意思。一方面，廣東當代詩人往往有一種去圈子化的意思，他們很少人為地拉幫結派，圈地畫牢，而是具有較大的包容心態和納眾意識。廣東當代詩人的這種包容性，某種意義上也增進了廣東的自由寬松的人文環境和精神氛圍，既使得外省詩人進入廣東后能迅速融入其中，同時也為自己詩歌技藝的不斷上升提供了藝術可能。來自廣西的楊克、安石榴，來自湖北的盧衛平、宋曉賢，來自湖南的老刀、方舟、舒丹丹，來自四川的曉音、鄭小瓊，來自江蘇的余叢，來自江西的阿斐，來自云南的馮娜，等等，早已融入這個群體之中，成為廣東詩歌拼圖中不可或缺的要素，他們的詩歌，也在一定程度上不斷呈顯出具有廣東特征的開放、多元的美學態勢。在南粵大地上土生土長的詩人，無論是陳陟云、世賓、黃禮孩、黃金明、唐不遇、雪克、游子衿等男性詩家，還是杜青、林馥娜、燕窩等女性詩人，他們連同前述的外地來粵詩人一道，其詩歌都體現著極為鮮明的生長性，仍在持續發育和不斷升華之中，并沒完全僵化和完型，他們都還有著值得期待的美學潛能，在不遠之日有望新的突破和質的遷變。從另一方面說，廣東詩歌過于開放和多元，或許并不完全是一種優點和優勢，有時可能是一種不足與缺憾。廣東詩人的開放性和多元化美學態勢，促成了其藝術上多質多面的獨特景觀，但卻很可能導致對地域性精神特質加以深度開掘和有意識彰顯的不力，也就是說，在而今詩壇，廣東當代詩歌的“廣東性”，或許并不如四川詩歌、山東詩歌、遼寧詩歌那樣突出和鮮明。這也許是當下廣東詩歌在美學上的某種缺憾，同時也可能是其獲得藝術突破的某個噴發口。從這個角度上，廣東當代詩歌未來還將大有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