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與唯美抒情的混響
——讀李永才詩歌

姜 超

讀過李永才的這組詩，心里涌上比月光還寧靜的抒情詩章。更讓人詫異的是， 意象密集蜂擁而來，詩意轉換迅捷，讀者與詩人一起領略審美的巔峰體驗。竊以為，他的詩歌在難度上有所探索。詩人就是那寫作越發苦難的人，就是扯斷韁繩而恢復語言自由的先鋒。一般來說，一般人稍加訓練，就能文從字順，像模像樣描畫出詩歌外貌且有那么一點立意可觀。再進一步者，靈活運用隱喻之道和陌生化修辭之術，就能畫龍畫虎見點骨，達到深而有味。至于諳熟詩歌寫作的妙手，則向思維慣性開刀，不直接使用明顯的隱喻和修辭，求諸自然而通神。或如王安石所說： “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 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李永才詩歌含有“奇偉、瑰怪、 非常之觀”，我們可觀其險遠之殊勝，欣賞并貼近其志。

他曾在詩集序言中引用曼杰利什塔姆的論述：“一想到我們的生活不是一個有情節、有英雄的故事，而是一個由憂傷、由玻璃紙品、由不停息的到處蔓延的狂熱的嘈雜聲，以及由彼得堡流感引發的譫妄囈語所構成的傳說，就讓人毛骨悚然。”足見，李永才對大時代和其精神，有著入骨入肉的感受。首先，永才的思索從鄉土景觀起步。組詩中指涉鄉土的詩歌如《昏鴉》《虛構一場春天的凌亂》等，代表了詩人對村莊的相對全面和深入的體察與認知。詩歌中包涵了詩人濃郁的思想感情，雖然這些感情與思想的表達依舊是通過詩人以往詩歌中慣常出現的意象表達的，但這些意象構成了一幅較為完整而生動的畫面，我們從中可以看出詩人別具匠心的用意。 已經熟識的意象通過詩人的再次組接與勾勒，變得厚重與深沉起來。還必須提及的是，意象密集形成的轟炸美，確實來自危險的探索，需要較好的詩歌平衡能力。李永才的很多詩歌呈現了這一點。

一個勇敢的詩人，就是一個清醒的說夢者，就是要說出時代的真相。鄉村，是永才的血脈起點，是驅策詩歌的不竭動力。他執著做一個“麥田的守望者”，詩歌里的誠意足以拭去詩藝上的瑕疵，讀來叫人莫名心碎。永才拋出的是我們陌生又熟悉的神秘“村莊”，是原始思維下的前現代村莊，卻昭示著別樣心態和血肉豐滿的“地氣”體驗。真正的好詩，不僅動人心魄，而且照徹靈府。從詩歌情緒上看，李永才的情緒徘徊在鄉與城纏斗的中間地帶，在血親指認和家園回望中品嘗著“針尖上的蜜”，既靈肉俱痛，又在所難免地做一只心知肚明的飛蛾，撲向詩歌的火苗。再稱贊一點，李永才詩歌的鄉土描寫，需要仔細辨識，才解其意，但萬變難離其宗，雖詩中交融進了多重的認知，那種對鄉土世界刻骨之愛無法掩飾。

詩歌是一種思維訓練。如穆旦說，“在搜求詩的內容時，必須追究自己的生活， 看其中有什么特別尖銳的感覺，一吐為快的。”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與憂慮，充溢在李永才的詩歌其間。他的詩歌以感性為基，目光高遠于常識之上，不斷打磨詩歌內在的光芒。作品《昏鴉》,詩句表面的溫柔敦厚，卻隱藏著巨大的核能。而“殘雪淹沒馬蹄/可誰知道，雪橇支起的黎明/比馬鞭的聲音還冷艷”等詩節，容量很大，思緒滿載到了超載，如深埋的地雷，爆破的能量十分驚人。

居不幽者志不廣，形不愁者思不遠。詩人必然是靜思者，是自我放逐的孤獨者。 海德格爾說：“因為孤獨具有獨特的力量，它不是把我們化整為零，而是促使整個生存條約變得接近萬物的本性。”《荒蕪，流水的野心》寫盡了這一感受，全詩氣象闊大，孤獨清寒之美涌動，尤其是前幾節十分精彩：

我不知道，你的歸途

或許，飛鳥和石頭的光芒

在你的心中，只是木魚和晚鐘

敲碎的黃昏

我的漁夫，你可知道

流水只是一種形式

晚歸的僧人，已推開碼頭的柵欄

你應當送一盞漁火

讓這條快要枯萎的河流

分享塵世的祝福

讓那些快樂的魚群，代替我回到故鄉

那里有帶刺的陽光

如此的驚艷蜻蜓掠過水面

像墻頭的瓷片，如此的謹慎

我躲進葵花地里

苦戀八歲時的壞天氣

守候的茅屋被古槐徹夜吹奏

雨幕下的物種，發出響亮的呼喊

我無知地猜測神鳥流落何處

都會成為塵土和民謠

伽達默爾說，“一切認識都體現為對成長著的熟悉性的經驗，一切我們的世界經驗最終都是我們在其中培養我們對世界之熟悉性的方式”。這組詩歌進入了超驗的境界，李永才所做的努力，如同去除多余部分，讓石頭里的馬顯露出來，是在還原事物的原初狀態。詩歌描摹的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心理波動。永才的一些詩側重心理感受的片段展示，將內心的幽微裁剪入詩，著墨雖少，但讀者想象的空間愈廣闊， 意味愈發雋永。

這組詩歌多半敘寫的是人生存的恍惚狀態，生命的瞬間難以把握，是具有特別的觀物視力和睿智表達。永才看見了生存中無法掌控的瞬間，知其流變無常，內心莫名的孤寂感力透紙背。日本語言學家井筒俊彥說：“混沌狀態是意義的可能體。” 寫已知的事物，需要詩人一定的經驗，而描寫未知的事物，則需要一定的智慧了。李永才于遙遠的靈魂高處，守望和關注著世人棲息的精神世界。

最后，希望詩人李永才多點對世界人生的立體觀照，多些藝術的美感，朝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在感應與契合之間找尋詩意，更要不斷引入高峰體驗，祛除庸常的感受，構建復雜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