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奇果出蒼梧

黎 軍

風(fēng)情風(fēng)物

千年奇果出蒼梧

黎 軍

七月流火，盛暑炎夏，梧州，這個古代嶺南的荔枝王國，又是一年荔枝成熟的時節(jié)，空氣中彌漫著滋潤肺腑的荔枝香。

荔枝如今是尋常水果，可是，在宋明以前的古代，荔枝卻是難得一見，古代詩人這樣嘆息無福享受嶺南珍果：“奇果標(biāo)南土，偏教嶺外生。”

我曾經(jīng)以為，滿天下都長著荔枝。后來，讀了古代各種復(fù)雜情感詠嘆荔枝的詩句，才驚覺自己生長在荔枝國度。啊！奇果原來出蒼梧！

南果北移

荔枝雖為大自然恩賜，卻并非天生尤物，它是由生活在今梧州地域的古蒼梧先民在戰(zhàn)國秦時，將山野荔枝繁育成為人工栽培品種，然后沿著西江流域輻射擴散到南方周邊氣候適合的省份栽種的。至今，世界上有二十多個國家栽種中國荔枝，荔枝已有近三千年的歷史了。

初時，蒼梧荔枝繁育于嶺南閉塞一隅，一直“坐在深閨無人識”。秦漢打開中原進入嶺南的通道，荔枝才被外界所知，被譽為“南越珍奇”。秦末漢初，割據(jù)嶺南近百年而號稱南越國王的趙佗始通漢朝，首次以“嶺南方物”進貢漢高祖劉邦的，就有蒼梧荔枝和產(chǎn)自梧州戎城下小河口的嘉魚。到漢武帝劉徹時，竟念念不忘蒼梧荔枝，索性在帝都長安上林苑專辟“扶荔宮”，直接移植蒼梧荔枝去栽種。由于南果不宜北土，種下來即被凍死。漢武帝并不甘心，連年下令移植百株，委派官吏坐守管護。偶然得一株存活，劉徹十分珍惜，但后來還是枯死了，劉徹竟將十幾個管護“扶荔宮”的官吏也殺了。盡管皇帝的無知釀造了歷史的悲劇，但在兩千多年之后的今天，昔日的“扶荔宮”遺址已被列為陜西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盡管荔枝不能存活，但在當(dāng)時，西漢辭賦家司馬相如對移植天下名樹集于皇家園林的嘗試大加贊頌，他以生花妙筆寫下《上林賦》：“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左蒼梧，右西極。” “于是乎盧橘夏熟，黃甘橙楱，枇杷橪柿……答沓離支，羅乎后宮，列乎北園……” 大贊皇家上林苑的壯觀瑰麗，把遠(yuǎn)在嶺南蒼梧移植的荔枝凸顯于賦中。

于是，蒼梧荔枝成為享譽天下的嶺南名果，不斷被漢晉間北方進入嶺南的中原人士向外推介。如：西晉安徽譙國（今宿縣）人嵇含著《南方草木狀》；晉初人薛瑩著《荊揚已南異物志》；三國時張勃著《吳錄》，他們都將嶺南特有的荔枝物產(chǎn)稱為“珍奇”。張勃在《吳錄》中說：“蒼梧多荔枝，生山中，人家亦種之。”此后，唐代劉恂著地理雜記《嶺表錄異》，更為詳細(xì)記載：“ 梧州對岸火山……上有荔枝，四月先熟，以其地?zé)幔蕿榛鹕揭病！敝苯亓水?dāng)?shù)赝平樯n梧荔枝。

迸貢荔枝

漢晉時期，荔枝種植還十分稀少，只在蒼梧郡方圓局部地區(qū)栽種，故這種南方特產(chǎn)令人艷羨，渴望品嘗。漢武帝劉徹引種失敗后，只好下旨每歲進貢荔枝。自此，在兩漢前后長達(dá)230年間，蒼梧郡及周邊已發(fā)展種植荔枝的郡縣，每年源源不斷地向朝廷進貢荔枝或龍眼。期間，先后利用過湘漓水道和萌渚嶺道、騎田嶺道三條荔枝進貢路線。因為湘漓水道繞行太遠(yuǎn)太慢，繼而特劈了萌渚嶺道和騎田嶺道為“十里一置，五里一堠”水陸兼程日夜傳送的荔枝貢道。

為了保證鮮荔枝送抵京城，我們的祖先創(chuàng)造了以“蜜蠟封蒂”、“竹筒罐裝”、“木桶儲存”、“井水保鮮”、“樹木帶果砍伐”等運輸保鮮法。由此，蒼梧荔枝幾乎被砍伐殆盡，百姓嘆息苦于作貢奴，“奔騰死亡，不絕于道，罹猛獸毒蟲之害者無數(shù)”。

東漢永元年間，漢和帝劉肇終于接受貢道過境的湖南臨武長唐羌上書勸阻“上不以滋味為德，下不以貢膳為功”。于是這位皇帝才下旨罷貢。但是，三國魏文帝時依然復(fù)貢。到了唐朝，據(jù)說因楊貴妃好荔枝，才有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荔枝進貢被推到了歷史的最高潮。不過，在楊貴妃嗜好荔枝的唐朝，荔枝已經(jīng)沿著西江流域流播到各地栽種，進貢地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福建、四川和廣東產(chǎn)區(qū)，而廣西蒼梧到漢魏間已結(jié)束進貢。

流播世界

蒼梧作為荔枝的發(fā)祥地和孕育荔枝物產(chǎn)的母土，其中梧州的“火山荔”就是一個標(biāo)志性品種，以至后來被移植到全國各地。

以“火山”荔枝品種為線索，便可以追尋古代蒼梧荔枝品種流播到全國各地的軌跡。

清代廣東鶴山人吳應(yīng)逵《嶺南荔枝譜》： “丁香有大小之分，與小華山、綠羅衣、交幾環(huán)三種皆絕美，是皆火山之屬。”《番禺縣志》載：“夏時荔火流丹，全洞皆赤，有火山、田巖、桂味數(shù)種，而桂味猶勝。”說明了梧州“火山荔”品種向廣東、福建一帶流播，而且由火山母種“善變”出多個名品。

宋朝學(xué)者蔡襄《荔枝譜》記載當(dāng)?shù)胤N植的“火山荔”品種時，說 ：“火山，本出廣南，四月熟，味甘酸，而肉薄，閩中近亦有之，山在梧州。”可見梧州“火山荔”品種在作者著書時，才流傳到福建去種植的情況。

古代荔枝種植需要十二年才結(jié)果，地域流傳發(fā)展十分緩慢。即使到了唐、宋時，荔枝果品依然為人們難得品嘗，尤其北方人難得一見的珍貴尤物。唐朝開元時，在朝廷做宰相的廣東曲江人張九齡曾寫《荔枝賦》，說到他在朝廷中書省與同僚談及荔枝，而“諸公莫之知，固未之信。”因此，他特寫此文介紹南海荔枝。大約過了100年左右，白居易在四川任忠州刺史，于元和十五年寫《荔枝圖序》，介紹四川巴峽荔枝，并且叫畫工畫出圖來配以這篇荔枝說明文，讓人們認(rèn)識荔枝，普及荔枝知識。而且，白居易作為州官，親自推廣種植荔枝，還動員在萬州任上的官員也推廣種植。這足可見證荔枝地域流播的緩慢狀態(tài)。

荔枝流播海外栽種的時間更晚，美國于1903年才由傳教士蒲魯士從福建莆田引種移植，種植成功。1906年，應(yīng)美國農(nóng)業(yè)部要求，蒲魯士又運回89株莆田“陳紫”荔枝樹苗，分種在美國夏威夷、波多黎各、古巴、哥斯達(dá)黎加、巴西等地。其中有48株在美國佛羅里達(dá)州移植成功，幾年后就開花結(jié)果，美國從此便有了中國荔枝。為了紀(jì)念引種人，美國人稱其為“蒲氏荔枝”。

如今，世界上氣候適宜的國家，幾乎都已栽種了中國荔枝。物以稀為貴，多而則賤，今人能夠“日啖荔枝三百顆”，不再視荔枝為“南方珍異”了。但人們還記得“一騎紅塵妃子笑”，皇帝寵愛的楊貴妃因渴望荔枝而忘形失態(tài)；晚唐朝廷工部尚書薛能，一生游宦眾多地方，卻幾乎過了半生才見到并首次品嘗荔枝。

荔枝文化

荔枝衍生了任何果品都難以媲美的深厚、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杜甫、白居易、杜牧、薛濤、戴叔倫、陸游、蘇軾、黃庭堅等文人墨客，為之寫下大量題詠荔枝的詩詞文賦。到了唐末五代，梧州近鄰的平南人梁嵩，竟以一首《賦荔枝詩》科舉時高中狀元：

露濕胭脂拂眼明，

紅袍千裹畫難成。

佳人勝盡盤中味，

天意偏教嶺外生。

橘柚遠(yuǎn)慚登貢籍，

鹽梅應(yīng)合共和羹。

金門若有栽培地，

須占人間第一名。

荔枝衍生為一種荔枝文化，明清以前曾興起荔枝品嘗會、荔枝唱和社、荔枝節(jié)宴歌樂會等社團活動。蒼梧先民繁育了世上最鮮美的荔枝珍果，為梧州古老地域留下了光輝燦爛的一頁。

昔日的“火山荔枝”已經(jīng)隨著歲月的流逝遠(yuǎn)去了，火山只留下一抹記憶的遺跡：宋紹圣年間，大文豪蘇軾經(jīng)過梧州，適逢火山荔枝掛紅，禁不住放舟摘食，后人因而稱火山為蘇山，山下的一叢村落叫蘇屋。蘇屋前面的江畔，明朝時還有“東坡泊舟處”遺址。明人桑悅留下詩篇：“郡南數(shù)里有蘇山，坡老當(dāng)年暫往還。此地山名應(yīng)屬我，漫亭曾寄一春閑。”

責(zé)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