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的溝

阿之

母親節那天，朋友圈被朋友們母親的照片刷屏，眼花繚亂得都分不清誰是誰的媽。有一條評論在照片堆里顯得格外刺眼——“你在網上孝順你媽，你媽知道嗎？”反正我媽不知道。打我用微信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屏蔽了她。我與我媽的關系常讓我覺得自己有人格分裂。還在澳大利亞留學時，她不只一次地提出要來看我，但都被我斬釘截鐵地拒絕。那本就逼仄的居住空間已被我無限膨脹的人格所霸占，容不下其他人，哪怕這個人與我再親密。

終于，她還是到南半球來看我了。出海看大堡礁那天，飲食和氣候所帶來的不適讓她在輪船上嘔吐了。這令人措手不及的一幕和朋友圈的屏蔽功能一樣，將方圓10米范圍的人涇渭分明地分割開來——中年人紛紛遞熱水、送毛巾，而年輕人則紛紛避開。無論是微觀世界還是宏觀世界，兩代人之間的那條溝都是硬生生地橫在那里，無論是實際行動上還是意識形態上。

可讓我羞于承認的是，無論表面上我多拒絕她進入我的世界，我在精神上并未斷奶，排山倒海的精神重壓和經濟重壓下，她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回國后的某天，我在QQ空間里看到一條早被我遺忘的個性簽名，那條簽名寫著：“媽媽，你在哪里？”她在下面留言：“媽媽永遠在背后默默地看著你。”各種辛酸的回憶讓我獨自啜泣了一夜，這些，她依然不知道。

愈加寬闊的眼界和愈加豐富的閱讀量卻未教會我如何寬容，我對于碎片化的信息保持著警惕，網絡卻是她獲取信息的最重要來源。她會不時地轉發一些頗具心靈雞湯意味的文章給我看，有時會換來我的慍怒。她不解我的怒，如同我不解她的惑，直至一次獨特的觀劇體驗。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目睹父輩們的集體狂歡。劇院的大屏幕上放著電影《音樂之聲》，觀眾席放眼望去坐滿了中年人，他們放下了疲憊，神采煥發地跟隨電影進行了一場從頭到尾的大合唱。那天的觀眾鮮有年輕人，似乎他們都預料到，自己的孩子們很難接受他們如此童稚的一面，唯有他們自己可以互相包容。

媽媽問我母親節送她什么禮物，我想過送她佛珠，可是她嫌上班戴那些怪異；也想過帶她出去吃飯，可她那越發刁鉆的腸胃讓我不知道請她吃什么好。我思忖了半天給了她一個很沒創意的答案：“把我自己送給你吧？”她答非所問：“退休后，該去學點什么好呢？”這個問題，我也答不上來。俗語有云“想抓住一個人的心，先抓住她的胃”，可吃了她做的飯菜二十幾年，還是沒能把這條溝變成一座橋。

（水云間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5年第23期，圖/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