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蓉蓉
回老家見到奶奶的時候,她已經很瘦很瘦了。幾乎吃不下飯菜,只是不停地要水喝,杯子放在桌子邊上,用長長的吸管吸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咽。屋外正午的陽光白晃晃地流過窗臺,風扇的沙沙聲干燥綿長。
我陪奶奶說話,奶奶問,蓉兒,你看我能不能過得去這個夏天?我說,你就是太瘦了,多吃點,養一養就會好的。
奶奶不說話,輕輕嘆息一聲,然后沉默了。
一天天眼見著奶奶枯瘦、干癟,像一顆曾經飽滿的麥粒脫了水分漸漸癟小黯淡下去,我坐在她旁邊,與她共享著靜靜的時光。
奶奶叫我父親把她的木箱子放到床邊,打開,枯瘦嶙峋的手指翻著箱子里疊放的一堆衣裳,對父親說,這件毛呢衣服是你父親的,他只穿過一次,你留著做個紀念吧。又在箱子里掏半天,從揉成一團的舊絲襪里掏出一條項鏈,項鏈由無數朵俏麗的碎花圍成,發出黃燦燦的光澤,是年輕時爺爺給她買的。奶奶抬起手臂很吃力地給我戴到脖子上,端詳著,目光疲憊中帶著隱隱的欣慰,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我知道,奶奶在做著告別的事情了。她頭腦清清楚楚,一樁樁跟父親交待,包括墓地、壽衣的事情,神情平靜。
一個月后,初十五的那天,是奶奶吃齋念佛的日子,父親給她放佛經誦音,悠長空靈的佛音穿透我家的平房。奶奶安靜地聽著,然后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時光多么疾速,它催促著使孩童成長為少年、青年到中年,然后又帶著衰老的親人離開,去到莫名的地方,永不相逢。
奶奶83歲,算是喜壽了。但每到夏天,我的心里也會不時涌起一陣無奈和悲傷。因了一份洶涌的懷念,我頻頻回頭、回望。往事不絕,宛如美麗畫卷緩緩打開或合閉。人生長不過百年,半世親緣一生情,蒼茫紅塵,山高水長,只愿歲月靜好,所有人的親人們喜樂安康。
(黃金順摘自《春城晚報》2015年5月7日,圖/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