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伊拉克兄弟

◎ 水均益

我的伊拉克兄弟

◎ 水均益

闊別十年，再次見到阿布這位老朋友，我格外欣喜。

當我第一眼見到阿布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年前他只是輕微謝頂，如今頭上卻已“寸草不生”，臉上也多了許多皺紋，身體明顯不如從前健壯，塊頭還在，卻消瘦了不少，松弛的皮膚耷拉在臉和胳膊上。

我們都為這次重逢而高興。阿布問我，這次來伊拉克有沒有什么事需要他做。他還拍著胸脯說：“水，我是你的朋友，十年里我天天盼著再跟你見面。”他的話里洋溢著情義和熱忱，讓我感覺很溫暖。

我跟他說：“我們要在伊拉克采訪大約一個月，我跟你按天計酬。過幾天我們要去提克里特，那里挺危險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幫你申請額外的酬勞。如果你聯系到了特別難找的采訪對象，我再跟領隊說，給你發(fā)獎金。”

阿布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你給不給錢，提克里特我都要去。作為朋友，我要保證你的安全。”

采訪中途，我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十年前，我們去過阿布家，也曾將他作為采訪對象，很多觀眾對他還有印象，這次重返伊拉克，不妨再去阿布家采訪一下，問問他十年來的經歷和變化。我把這想法一說，阿布很高興，連忙招呼我們說：“來，都來我家，我請你們吃巴格達烤魚！”

阿布家的院子還是老樣子，只是比戰(zhàn)爭開始時收拾得整潔了些，連房子有一層平臺，平臺上放著幾張長條凳，下幾級臺階便是一個小院，院子里有秋千，還種了些檸檬樹、蘋果樹。

進了院子，阿布和他家人熱情地迎出來：他的老母親今年85歲，嘴里叼著煙，看著我們不停地樂；阿布有五個孩子，除了大兒子艾哈邁德，還有三個女兒，一個小兒子；阿布的妻子看上去比十年前還要年輕，我調侃阿布說：“你是不是換媳婦了？怎么這次見面，她又年輕又漂亮？”阿布嘿嘿地笑著。

那天，我們按照阿拉伯的傳統(tǒng)在客廳席地而坐，吃著十年前還是奢侈食物的新鮮巴格達烤魚。阿布穿著一件淡米色的西服，配著條彩色的領帶，興奮得像過節(jié)一般，他忙忙碌碌地晃來晃去，里外張羅，挨個給我們端茶。

那天阿布特別高興，在家里翻箱倒柜，要給我們送禮物。他知道我愛抽阿拉伯水煙，便拿了個100年前的阿拉伯古董水煙給我。我死活不肯要，他便放話說：“你要是不要就是侮辱我。”我只能說著“行行行”收下了。那時，他滾燙的真誠讓我認定了這個鐵哥們。

阿布所經歷的戰(zhàn)爭跟千千萬萬普通的伊拉克人并無兩樣。他說，戰(zhàn)爭爆發(fā)時，村里很多人拿起武器到村頭抵抗入侵的美軍，激烈的戰(zhàn)斗過后，2000多村民中有200多人喪生。他雖然沒有參與，但夜夜不能寐。后來，美軍占領了這里，他的生活一度非常拮據，只能帶著全家去敘利亞投奔親戚。待了一段時間，因不適應異鄉(xiāng)漂泊和種種歧視，又回到了伊拉克。

記得有一次，阿布和我聊天，說：“水，你知道咱倆的交情有多深嗎？我現在歲數大了，嘴里只剩下兩三顆牙，身體也不好，晚上有時候失眠，必須吃安眠藥才能睡著，有一次犯心臟病差點死了。你們來之前，我的狀況很不好，經常覺得無所事事，生活沒有樂趣，在家只會對老婆孩子生氣，但很奇怪，你在電話里說你要來之后，我老婆說，這個月我簡直換了一個人——不再失眠，臉上多了笑容。跟你重逢像是一種奇妙的藥，治愈了我的生活，讓我從垂垂老矣的頹廢中掙脫，重新煥發(fā)了希望和信心。”（摘自《益往直前》長江文藝出版社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