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馗
菜籽花開好春光
——淮劇現代戲《菜籽花開》中的純美表達
■王馗
淮劇《菜籽花開》是可以讓人流淚的!這份感動源出盈溢于劇作中的純美人性,以及淮劇在表達現代生活的純美形態。
這部作品的內容并不復雜,展示的只是蘇北里下河一個現代農村中的一段情感波折。市級勞模顧雙成在參評省級勞模的關鍵時刻,一個流浪的女孩菜花竟然來認他作父,是認下女孩,還是送走女孩?是保全勞模的體面,還是留住當年的情感?是讓曾經的故事真相大白,還是讓真實的情感繼續保持純潔?這些自然成了擺在主人公和他的家人面前的重要抉擇。原來,菜花的母親是顧雙成當年的救命恩人,因為曾經被人強暴而離開了自己所愛的人,為了讓孩子有一個健康完整的家庭,她在臨終之前讓菜花找到顧雙成,將藏有遺囑的鞋墊給他。隨著遺囑的打開,這位母親的純潔心靈也讓顧雙成和他的家人們感慨萬千,徘徊在世俗名利與人情大義之間的顧家人,自然有了最后的選擇。
作為現代戲,這部作品并不乏現代的許多生活內容。例如劇中人顧雙成是全市十大道德模范、生態旅游公司的總經理;女主人公田春蘭開辦著春蘭土菜館;評選勞模過程中充滿了記者報道、村鄰競選等諸多的生活瑣碎;作為勞模的主人公與觀念不一致的家庭成員產生了情與理的矛盾,等等。這些比較寫實化的內容以及濃郁的道德張揚,很容易讓人看到現代戲創作中的一般模式,當然也最容易讓劇作流為現時性的生活展示。但是,透過這些形式,作品極力渲染的是劇中人的心靈悸動、心靈碰撞與心靈抉擇。與其將該劇看作是現代戲創作,倒不如將其當作一部契合人心的心靈劇,這正是劇作感人之所在。
該劇在簡單的故事中,成熟地使用誤會、懸疑等情節技法,讓劇中人始終徘徊在矛盾事件、矛盾糾葛之間,讓劇中人在不斷反思自己、打量別人的觀照中,實現心靈世界的呈現。例如顧雙成與妻子田春蘭各懷心事來到湖邊,一個隱約中感到菜花與自己素有因緣,意欲親自探問;一個隱約中察覺到丈夫似有情緣,試圖跟蹤調查。當顧雙成聽到菜花的身世之后,他首先陷入了如何向女孩解釋既往的矛盾即“一番話如同芒刺扎心疼。望著她目光熾熱清又純,雙成不忍吐實情。望著她目光企盼明又凈,雙成不忍傷她心”,這是他對于友人及其特殊遭際的責任所致;緊接著他又陷入了現實生活的衡量中“我理當義無反顧把責任盡,實擔心里里外外說不清。更何況省里競選又臨近,要面對領導記者眾鄉親。情急之下亂方寸,是認是留沒章程。怎么辦?怎么辦?一時難把主意定”,這是他對于自己及家人正常生活的維護所致。這些鎖縛在主人公內心中的考量,正顯示出特定人在特定事中的心靈困境。當劇情由此轉入夫婦二人的對話中,夫妻誤會似乎已經云散天開,但是新的矛盾又隨之而出,田春蘭說:“這十三年來,我在外處處維護你的聲譽,支持你的事業,在家里,相夫教子,敬老護小,可我卻蒙在鼓里,不明不白地當上了后媽,你讓我怎么面對親朋好友,鄉里鄉親,今后讓我怎么做人?你今天就是說本天書,我也不信!”真實的質疑,真實的感想,連帶展示出來的便是真實的矛盾。
正緣于此,劇中所有人的行為就有了真實的邏輯走向。面對孩子尋父,家中長者顧周全、田媽開始質疑兒子的過去;面對親情相見而不相認,菜花開始質疑這個“父親”的動機;面對菜花是留還是送的問題,顧雙成和田春蘭一對患難夫妻開始出現嫌隙……這些都緣于一段隱藏在菜花身后的辛酸往事,緣于顧家人對于孩子脆弱生活的真心呵護。因此,他們彼此之間也從質疑到理解,從暫時的僵持到持久的信任,逐漸地消釋著心中生起的隔閡。在這個過程中,那些曾經出現的動搖、自私、冷漠,也很自然地隨著彼此的寬容,逐漸轉化成對于友誼、忠誠、擔當、責任、感恩等美好道德的堅持。真實的心靈,由此透露出純美人性,變成劇中人的生活自覺。應該說,讓“名聲”與“道德”的權衡,通過生活中的小人物來呈現,這是中國戲曲向來已久的表現傳統,在舊的倫理社會中,這是戲曲高臺教化的必然結果,因此,戲曲之舊傳統也讓新時代的觀眾不堪重負。但是,這種由小人物呈現出來的抉擇,在新的時代審美中,同時也轉化成人生不可避免的尷尬困境,這就呈現出戲曲拷問靈魂的藝術責任,因此,戲曲的新表達就自然要讓觀眾動情。這是因為,該劇所牽涉的生活選擇,就存在于當下的生活,是今天每一個人都可能會面對的倫理話題,當然會因此讓每一個走進劇場的觀眾切身感受到純粹的審美體驗。
淮劇是一個藝術涵涉力很強的劇種。從早期的三小戲到現代的行當俱全,淮劇逐漸成為蘇北、江南等地重要的大戲形態,蘇北和上海的淮劇團體,即代表了兩種風格趣味很不相同的藝術探索;古裝戲與現代戲的藝術創作,則分野出傳統與現代迥異的藝術表現方式,那些在古裝戲中的有“九蓮十三英”、“七十二記”,廣泛地展示江淮大地上傳承久遠的故事、民俗,顯示出豐厚的傳統積累;那些在現代戲中的諸多名作佳構,則緊密地貼近蘇、滬等淮劇流播區的現代生活。淮劇流暢自然的唱腔風格,貼近口語的音樂旋律,使它具備了酣暢淋漓地表達人性人情的藝術魅力。現代戲《菜籽花開》充分地張揚淮劇注重唱腔音樂的特長,尤其是由男主人公領起的大段曲段,如“一番話如同芒刺扎心疼”、“星月依稀映水底”、“不怪你眼淚汪汪來責問”、“忘不了那年雪后初放晴”等,都成為展示人物內心的文學獨白,增加了人物心靈世界的探尋,讓舞臺上的現代生活頻添了理性的現代反思,讓劇中每一個純美的個體真正地附著上了詩意的純美個性。
鹽城市淮劇團雖然只是鹽城市鹽都區的市縣級團體,但卻是一個有著輝煌歷史的創作團隊,其創作的《雞毛蒜皮》、《十品村官》是近三十年來備受好評的現代戲作品。這個團隊以及他們的創作,鮮明地張揚著基層社區的民間智慧,緊密地貼近著老百姓的欣賞趣味,曾經的優秀作品大多立足于基層小人物的辛酸苦辣,展現小人物在真實生活面前的小情趣和大智慧,代表著當代現代戲創作的一種方向。可以說,這個團隊是基層的,但是其藝術創作卻高居中國現代戲創作的前沿。《菜籽花開》顯然延續了這種創作理念和創作手法,不但里面的人物及其情感是基層百姓式的,就是情節結構也充溢著基層百姓的樂觀自信與幽默風趣。該劇在嚴謹的抒情敘事之間,插入了一段由田媽主導的“家務會議”,風趣幽默,自由灑脫,尤其是田媽唱出的“萬里東風紅旗飄”,生動而漫畫式地塑造了基層婦女干部的典型特點。這種看似閑散的點染,讓相對沉郁的內心呈現,增加了活力和悅動,顯示出劇作者以及表演者對于現代戲的嫻熟把握,也讓觀眾在笑聲中實現了純粹審美體驗。這是現代戲創作中的難得而比較高明的藝術手法。當然,這也是這個劇種、這個劇團一直以來在其生存和創作中貫徹的作風,服務基層生活,引領基層趣味,張揚基層情懷,這應該是淮劇及其演劇團體的希望!當然也是現代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