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濤
欄目責編:吉 慶
自上世紀90年代初在中國興起的新紀錄片運動使大量紀錄片創作者開始尋求一種真實而自覺的記憶形式,他們關注普通群眾,關注底層人,這一傳統延續至今,這也使紀錄片成為一種可能的替代性的民意表達系統。在敘述關于中國城鎮化的紀錄片中,一方面,紀錄片創作者將鏡頭對準普通百姓,用更為平實的視角去記錄時代的巨變;另一方面,創作者不滿足于表象記錄,開始思考城鎮化背后隱藏的問題。有的拍攝者以冷靜的姿態觀察對象,跟蹤記錄對象最真實本質的生活。有的拍攝者歷經數年,通過嚴謹的調研和豐富的采訪來論證城鎮化發展存在的隱憂。雖然創作方法不同,但殊途同歸,各種民間的聲音通過紀錄片被更多的人知曉,從而成為了城鎮化報道中主流話語報道的補充。
紀錄片的記錄本性要求創作者進行忠實記錄,但忠實記錄并不意味著紀錄片創作者僅僅是個觀察者的角色。如何跳出表象事物的羈絆進行挖掘和表達,讓現實題材的紀錄片承擔起歷史的重量,這就要求創作者融入自身的思考,從而使紀錄片既不失真實特征,又能體現紀錄片自身獨特的藝術特征。
本文提及的六部紀錄片,按照國別分別來自中國(《換城》《小城之戀》《99%對1%的拆遷》)、英國(《全球發展最快的地方》《中國如何愚弄世界》)和加拿大(《喚醒綠色虎》)。按照歐陽宏生對紀錄片的劃分又歸屬三大類:新聞紀錄片(《99%對1%的拆遷》)、人文社會紀錄片(《換城》《小城之戀》《全球發展最快的地方》《中國如何愚弄世界》)和自然科技紀錄片(《喚醒綠色虎》)。雖然鏡頭中的內容都關乎中國城鎮化進程,但各部片子在創作者主體意識的驅動下又有諸多不同。本文要探討的是這些紀錄片在影像論證、敘事特色方面有何差異?中外紀錄片之間的影像構建是否不同?
紀錄片影像在展現生活真實的同時,不論是出于創作者自覺抑或是不完全自覺,通常會在觀眾感受過程中完成對某個具體的思想觀點或文化主張的一定論證。
《小村之戀》中,創作者便是在不自覺的狀態下進行了感性的論證。在中國的電視作品中解說詞一直被看成是一門藝術。優秀的解說詞擔負著交代環境和背景、深化主題、創意抒情和介紹知識等作用。《小村之戀》的解說詞充分根據劉大塢村的現實生活邏輯進行處理,在真實的畫面相伴下,觀眾看到了一群從生活和精神狀態上反城鎮化的老人,同時也通過緩緩道來的解說詞了解到劉大塢村發生的故事,讓人禁不住地想放慢腳步,享受安逸的鄉村生活。
《99%對1%的拆遷》中,創作者提供給事件各方平等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讓觀眾在多方聲音中體會其間的利益訴求,而創作者對此不作評價,留給觀眾思考的空間。《全球變化最快的地方》則基于創作者六年間對白馬村的觀察,通過出鏡記者解說向受眾交代了中國城鎮化所面臨的問題。如農民通過群體抗爭的方式獲取到地方政府對于房屋質量的保證,獲取到農村孩子與城市孩子平等的教育選擇。這是理性的影像論證。
前兩種影像論證出于不完全自覺的方式,可以進行對照的是BBC 紀錄片《中國如何愚弄世界》,其片名本身就蘊含著一個再明顯不過的論證觀點和偏見。同時,仔細觀察片中的出鏡記者也有強烈的個人傾向。這是一種帶有偏見的影像論證方式。該片通過大量的專家訪談、調查及對數據資料的分析論證中國的發展存在巨大危險,鑒于中國與世界聯系緊密,這種危險的發展方式也使世界經濟未來的穩定蒙上陰影。
讓影像準確傳遞創作者的思想觀點和文化主張,這就要運用多元的敘事手段來提升影像的傳播效果。不同創作者有不同方法和方法的組合。
視點。敘事角度指敘述者對故事敘述的切入點。同樣的觀點,通過不同的視角可以形成不同的影像記錄。同樣是質疑中國城鎮化發展模式的BBC 紀錄片,《全球發展最快的地方》聚焦城鎮化進程中的普通人,通過普通人的生活變遷提出自己的反思。而《中國如何愚弄世界》則直接選取更為宏觀的視角,并通過政府決策、美國發展的前車之鑒等問題來論證。紀錄片的視點還體現在對同一素材的切入點不同。同樣是搬遷的問題,《喚醒綠色虎》提及的是拆遷影射政府決策的失誤和對失地農民生活保障的缺位,而《99%對1%的拆遷》則通過鏡頭展示了多方依靠理性和法律尋求問題的解決。當然,不排除個別沖突,但總體印證了城鎮化進程中民主與法制的進步。
典型故事。卷入城鎮化大潮的人千千萬萬,創作者要反映城鎮化進程中的社會面貌改變和人民生活變遷就需要通過典型故事的敘述來執行。紀錄片《換城》《小村之戀》和《全球變化最快的地方》都是通過幾個人物的故事來完成創作者對城鎮化進程的敘述。擺在紀錄片創作者前的難題是講好故事,讓故事能夠吸引觀眾。有些故事通過細節打動人。如《換城》中,創作者選取大量生動細致的細節展示楊繡清這一人物,展示楊繡清一家的生活。有些則用情節打動人,如《全球變化最快的地方》中,自強、肯奮斗的小張始終受到家庭的羈絆,無法找到一份比種地、養豬更能支撐家庭的工作。謝廷明夫婦在退休的年紀始終不愿放下手中的工程,玉倩無奈的情緒中寫滿的是不解和抱怨。向財國在拆遷后成了擁有四套房子的包租公,引發群眾對其貪污的懷疑。從三個人物相互比較中,觀眾看到城鎮化進程對不同人生活變化的差別,從三個人物的互補中觀眾又觀察到城鎮化進程中農民生活變遷的大體面貌。
國內創作者的身份認同。自上世紀80年代初肇始的新紀錄運動給了知識分子這一身份的角色認同,尤其是體制之外的獨立紀錄片創作者。無論是李軍虎導演的《換城》(受CNEX 項目資助),承襲“海派”風格的上海紀實頻道紀錄片《小村之戀》還是新聞紀錄片《99%對抗1%的拆遷》,他們將城鎮化建設中的普通人和邊緣人作為表現對象,使這些在傳統媒體中缺席的群體成為鏡頭中的主角,他們給了底層群體發聲的機會。但通過對這幾部紀錄片的分析,仍可以看出國內創作者受制于體制,對于一些重要歷史和現實問題采取了回避的態度,對主流社會生活和敏感問題的思考往往停留于表面,這導致了大題材的失落。
國外創作者的他者建構。國外的媒體工作者受到意識形態、國家利益、媒體環境、個人等多種復雜因素的影響,有選擇地塑造著“他者眼中的中國”。①如《中國如何愚弄世界》中的解說詞:“西方世界正陷入一次全球性的蕭條,經濟正在接受一次煉獄般的洗禮,而中國卻正在進行規模宏大的經濟擴張”;“中國亦成為填滿我們購物欲望而存在的出口強國,憑借制造那些我們渴望的廉價可愛的商品”等語言都將中國形象置于“中國威脅論”的框架下。同時,解說口氣中多了一種老牌資本強國對于新晉發展大國的嫉妒與藐視。這些聲音元素給紀錄片構建了一種報道和解釋的框架,從而限制了受眾的解讀。除了利用解說詞闡述自己的文化主張,本文論及的三部外國紀錄片還通過畫面語言來建構中國。如天安門、士兵、毛澤東肖像等元素在紀錄片中都有出現,這些象征著中國的元素本身就是獨特的隱喻。在國外紀錄片的演繹下,這些通常慣用的中國元素上升為一種符號和儀式,成為封閉、專制的代名詞。但不可否認的是,國外媒體選擇以“他者”的身份來審視中國的城鎮化建設,往往使紀錄片更具批判色彩,也使他們對城鎮化暴露的問題認識得更為深刻。相反,這又是國內創作者無法實現的。
本文選取了近五年城鎮化題材的紀錄片,竊以為這些題材離當下最近,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和代表性。綜合來看,近年來關于中國城鎮化的紀錄片大多將鏡頭對準了普通人。創作者通過對普通人的生活記錄去探尋追究城鎮化成就背后隱藏的問題。透過鏡頭,我們觀察到農村貧困問題、富余勞動力再就業、政府不合理決策等不可回避的問題,也注意到城鎮化大潮給百姓在精神狀態上帶來的巨大變遷。而主流話語報道缺失等內容,更是此類題材紀錄片存在的價值。同時創作者并不滿足于忠實記錄,他們運用多種手段力求實現自身主體意向的表達,如在敘事特色上,創作者注重視點的選擇和典型故事的演繹,在影像論證過程中,創作者則或感性或理性或持有偏見。國內外的創作者也因價值觀或者創作環境的因素,對城鎮化建設這一題材采取不同的建構方式,從中體現了他們對城鎮化建設的反思,而非盲目地跟隨主流話語。本文回顧此類題材紀錄片的意義正在于此。
注釋:
①劉繼南等:《中國形象——中國國家形象的國際傳播現狀與對策》,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