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凱+++武珺歡
【內容提要】 北極治理正發生前所未有的變化:治理主體從傳統的域內國家轉向包括域外國家及國際社會在內的多元伙伴關系;治理領域從科學研究、環境保護拓展到資源勘探、航運治理及經濟開發等;治理模式從以北極理事會為核心的“軟法”治理模式向“硬法”治理模式過渡。相形之下,北極治理的機制調適略顯緩慢,使得北極治理的全球性與排他性矛盾、開發與保護矛盾、履約機制缺失、域外力量角色等挑戰日益嚴峻。成為北極理事會正式觀察員后,中國應前瞻性地擬定北極事務的深度參與戰略:應順勢而為,積極增強參與能力,深化參與程度,提升話語權,深度參與北極事務,最大限度地拓展與維護中國的合法權益,為中國建設海洋強國提供保障。
【關鍵詞】 北極治理 全球治理 北極理事會 北極外交
【作者簡介】 孫凱,中國海洋大學法政學院副教授,極地法律與政治研究所副研究員;武珺歡,中國海洋大學法政學院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 K901.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6-1568-(2015)06-0066-14
【DOI編號】 10.13851/j.cnki.gjzw.201506005
進入21世紀尤其自2007年俄羅斯在北冰洋底的“插旗事件”后,國際社會似乎“重新發現北極”,北極事務日益被納入到全球事務之中,北極地區的態勢變遷也越來越引發了國際社會的關注。國際社會圍繞北極地區展開的地緣政治和經濟等競爭也隨之加劇。盡管北極地區并未出現一些觀察者所預言的“北極爭奪戰”,但各國卻圍繞北極地區外大陸架延伸、北極事務議程主導權以及北極治理規則制定等方面進行著暗中較量與角力,加上北極地區自然和社會環境變化所產生的新議題不斷涌現,原有的北極治理機制在應對這些問題時顯得力不從心,從而使北極治理呈現出新的態勢。在全球化的今天,北極事務及其治理不再僅限于傳統意義上的北極國家,北極事務的全球性維度也引發越來越多域外國家對該地區的關注和參與,這給北極治理帶來新力量的同時也使其變得更為復雜。中國作為近北極國家以及北極事務的利益攸關方,在該地區態勢變遷的情勢下應順勢而為,積極參與北極治理進程,進而實現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大國為北極治理貢獻力量的目標與責任。
一、北極治理的新態勢
在全球氣候變化、經濟全球化和地緣政治新變化的驅動下,北極地區的治理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態勢變遷。根據英瓦爾·卡爾松(G?sta Ingvar Carlsson)等的界定,治理是各種各樣的個人、團體處理其共同事務的總和,治理是一個持續的過程,通過這個過程,各種相互沖突和差異的利益渴望得到調和,并采取合作行動。 據此,可以這樣理解北極治理:來自不同地區的個人、團體、國家以及國際組織等行為體,互相協調合作并形成多種明確的或者默認的制度安排,以共同應對北極地區面臨的問題和挑戰,進而實現北極地區善治的一個進程。
曾經只是探險家樂園的北極,在冷戰期間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美蘇兩國都將其視為重要的戰略要地,在北冰洋底部署了大量的核潛艇與戰略武器。盡管美蘇兩國在冷戰期間圍繞北極地區的環境問題也有一些雙邊或多邊層面上的合作,但直至冷戰結束,北極治理的新時代才真正開啟。 北極地區的治理最初主要集中于對北極地區的科學考察、環境保護等相對單一的議題,但隨著氣候變暖對北極地區的影響增大,由此帶來的北極地區資源和能源開發利用可能性的增加、北極航道通航和商業性運營潛力的顯現以及北極地區地緣政治重要性的凸顯,北極治理似乎已經從“科考時代”進入到“開發時代”。在“科考時代”,參與北極事務的主要行為體是少數科學家、科學家團體以及國家組織的科學考察隊等。但在“開發時代”則不同,參與北極治理的行為體更為多元,除了國家行為體之外,還包括大量的非政府組織、跨國公司、國際組織等非國家行為體;在“開發時代”,北極地區出現的議題也較之以往更為多樣化與復雜化,除了傳統的科學考察之外,還包括資源開發、航道利用、環境保護、漁業捕撈、原住民權利保護等大量新興議題;盡管北極地區并非“治理真空”,存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等這樣的全球性條約以及針對不同議題的區域性國際協調機制,但傳統的北極治理機制無法滿足并有效應對當前出現的日益緊迫的新問題,同時這些國際規制也亟須進一步加強與完善。具體而言,北極地區治理的變化與新態勢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在治理主體方面,北極治理正從傳統的域內國家治理,拓展為包括域外國家以及國際社會多元行為體共同參與的治理。長期以來,北極事務被認為是北極國家的內部事務,甚至在北極國家內部也處于邊緣地位,僅僅是北極圈內的某種地區事務,很少引起各相關國家高層決策者的重視。但隨著北極地區日益冰融以及經濟全球化的迅猛發展,北極地區的事務越來越與外界融合在一起。發生在北極地區之外的事務對北極地區日益產生重要的影響,該地區的事務及其變化也不僅僅局限在地理上的北極區域之內。在此背景下,北極地區越來越受到北極國家以及域外國家的關注,近年來申請北極理事會觀察員資格的國家越來越多就是例證。除主權國家外,涉北極事務的國際組織、非政府組織以及跨國公司等也是北極治理的重要參與者。在國際組織方面,不僅包括專門應對北極事務的北極理事會、北極科學委員會、巴倫支北極地區委員會等區域性國際組織,也包括聯合國、國際海事組織等全球性國際組織,這些組織為北極地區的治理提供了有效平臺。非政府組織包括北極地區的原住民團體組織,如因紐特人北極圈理事會、薩米理事會等, 也包括那些專注于環境事務的綠色和平組織、世界自然基金會等。另外,大型跨國公司尤其是大型石油公司、航運公司等也積極參與北極事務的治理與規則制定,因為它們在北極地區的活動直接受制于北極相關領域的治理規則,如殼牌石油公司在北極海域的石油勘探計劃與行動,以及相關的航運公司,如中國遠洋運輸公司、挪威楚克迪航運公司(Tschudi Shipping Company)等在北極航運中的積極試航,力圖在利用北極商機的競爭中拔得頭籌。
第二,在治理領域方面,國際社會對北極地區關注的焦點已經從相對單一的科學考察、環境保護,拓展到包括資源勘探、航運治理、旅游開發、漁業捕撈等更為綜合的領域。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以及人們對北極地區興趣的日增,繼北極地區作為探險者的樂園之后,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之際,國際社會對北極事務的關注主要是進行科學考察,包括對北極地區冰情、氣候、生物資源等問題的考察。隨著北極地區人類活動的增加以及國際社會環境意識的增強,北極地區的環境保護問題隨之提上議程,包括對北極地區可持續發展、氣候變化等問題的應對,北極理事會最初也是始于北極八國簽署的《北極環境保護戰略》。但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北極地區的變化以及國際社會能源需求的增長,北極地區所蘊藏的能源開采利用的可能性增加。對北極地區所蘊藏資源和能源的勘探與開發,對日益開通的北極航道進行有效管制與使用,對北極地區旅游資源的開發與管理,對北極地區合法權益的保護與拓展,對北極地區公海漁業捕撈的管制,以及對北極地區基礎設施的建設和安全問題的保障等成為國際社會關注北極事務的核心議題。這些新的議題之間并非彼此孤立,而是相互交織、相互影響,目前北極地區并不存在相應的有效管制規則,因此對這些問題的治理仍處于“建章立制”階段,議題之間的互動與影響更加劇了北極事務治理的復雜性。
第三,在治理模式方面,正從以北極理事會為核心的“軟法”治理模式,向多機構參與的“軟硬并行”治理模式過渡。作為北極事務治理最為重要的區域政府間論壇, 北極理事會的“軟法”治理模式在推動北極國家合作以及保持北極理事會的開放性等方面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但是北極地區并不存在一個統領性的治理機構和憲法性的管制條約。盡管北極理事會在北極治理體系中擁有重要地位且近年來作用有所增強,但由于其權限范圍和論壇性質的“先天不足”,使其很難成為一個統領北極治理的國際組織。總體上,北極治理是一個松散的治理綜合體,其中在不同領域存在多個機構,分別對北極事務的不同議題進行規制。 另外,鑒于北極地區復雜的地緣政治局勢,多元利益主體以協商機制參與其中,缺乏強制約束力的“軟法”機制在北極治理進程中大行其道,這使北極治理成為“軟法”治理的絕佳范本。
盡管“軟法”在推動國際合作以及匯聚行為體預期方面具有特殊作用,但在北極治理議題日益多元化與復雜化的時代,需要有強制約束力的國際規則來規范和約束行為體的行為。北極理事會成員國在2011年簽署了首個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北極??账丫葏f議》,對各成員國承擔的北極地區搜救義務和責任進行了劃分;2013年又簽署了《北極海洋油污預防與反應合作協定》,對成員國在北極海域應對海上油污問題進行了規定,《北極科學合作協定》也在籌備之中,并有望在美國擔任北極理事會輪值主席國期間達成協議。這些有約束力的規定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北極理事會向機制化、法律化方向發展,使其逐漸從一個政策塑造型的政府間高級論壇日益轉變為政治決策型的組織機構。 除北極理事會之外,北極治理的其他相關國際組織也日益重視并積極參與北極治理。鑒于北極治理對科學知識的要求,科學家在北極治理中的作用非常突出。 由此北極科學合作也成為北極治理的重要方面,國際北極科學委員會、北極大學等機構在推動國際社會的北極科學合作、涉北極事務的人才培養等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隨著北極航行及其管制問題日益提上日程,國際海事組織近年來也致力于《極地航行規則》的制定,對在北極地區航行的船只設計、安全標準、污染物排放以及具體的航行操作規則等問題加以規定。2015年5月已經完成并通過了關于環境管理規則的章節,預計于2017年生效。
二、新態勢背景下北極治理的困境
對北極事務的治理,不存在類似《南極條約》的統領性的北極條約,而且“南極模式”的治理也被認為在北極地區是不現實、不可行的。 當前北極治理是松散的、條塊式的、多層級的治理體系,北極理事會在北極治理體系中處于相對中心的位置,但北極理事會脫胎于1989年北極八國簽署的《北極環境保護戰略》,存在關注議題的局限性、執行力不足的軟法性等“先天不足”,在北極地區問題日益緊迫與凸顯的今天,這種治理模式往往捉襟見肘。 在北極治理出現新態勢的背景下,北極地區原有的治理規則如果不能盡快適應形勢,則難以應對快速變化的北極事務及其治理所帶來的挑戰。
既有北極治理機制的改變與調適有著較強的路徑依賴性。面對當前的快速發展,北極治理機制的調適略顯滯后,使其難以有效應對新的問題,北極治理進程中的矛盾日益凸顯,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北極治理的“全球性”與域內國家“排他性開放”之間的矛盾。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北極事務不僅是北極國家的事務,而是與域外事務越來越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這種聯系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北極地區變化深受域外因素的影響,如氣候變化、經濟全球化等直接引起北極地區形勢的變化;另一方面,北極地區的變化及其影響不僅局限于北極地區,而是具有明顯的全球性。因此,對北極地區事務的治理客觀上要求包括北極國家和域外國家、國際組織、非政府組織等相關行為體共同參與并通力合作,只有如此才能有效應對挑戰。
針對上述發展,北極地區各國的確在嘗試改革現有的北極治理機制。隨著北極地區態勢變遷,域外國家對北極地區的興趣日增,北極理事會近年來也接納了很多觀察員,并對域外國家的參與保持適度開放。同時北極理事會在2011年對接受觀察員的標準、程序等進行了詳細的規定,并在2013年發布《觀察員手冊》,對申請北極理事會觀察員資格的國家提出了更為嚴苛的要求,要求申請者必須“接受并支持理事會的目標;承認北極國家在北極地區的主權、主權權利和管轄權;承認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在內的法律框架適用于北冰洋;尊重原住民的價值觀、利益、文化和傳統;對北極理事會的工作顯示出興趣并有能力支持北極理事會的工作等。”另外也規定觀察員國對北極理事會的資金貢獻不得高于成員國的貢獻額度。 這些規定在盡量限制觀察員權利的同時,卻要求其承擔更多義務。總體來看,北極國家秉持的“排他性開放”原則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域外國家參與北極事務的能力。
需要指出的是,北極理事會的“排他性開放”原則對域外國家參與北極治理的能力限制,將因北極國家致力于強化北極理事會職能、提升其權威性而得到進一步加強。盡管域外國家可以作為觀察員加入北極理事會,但其在北極理事會框架內僅擁有極其有限的權利,這事實上成為限制域外國家進一步參與北極事務的制度性障礙,從而不利于相關國家在北極理事會框架內深度參與北極事務。
第二,北極地區經濟開發進程中“開發”與“保護”之間的矛盾。在北極地區進入“開發時代”之后,在開發利用能源和資源的同時,如何保護脆弱的生態環境以及原住民傳統的生活方式,是決策者和開發者需要認真解決的問題。由于氣候變化導致北極海冰融化,北極地區所蘊含的商機日益顯現,包括油氣資源勘探與開發、礦物資源開發、北極航道開通與商業化運營、旅游業發展以及捕魚業發展等。北極地區的商業前景也吸引了域內外投資者。近年來,眾多航運公司在北極地區試航,大量油氣公司在北極地區勘探。這些商業活動以及隨之而來的人類活動的增加,不可避免地帶來潛在的風險與管理困境。由于北極地區特殊的自然環境和基礎設施的匱乏,一旦這些商業活動在北極地區引發危急事件,很難得到有效應對與治理。例如,殼牌石油公司獲得在美國北極海域勘探許可的過程一波三折,最終于2015年10月宣布放棄在北極海域勘探的決定,其中重要原因就是國際社會擔心可能出現原油泄漏等突發事件,這是現有應急力量所無法有效應對的。
另外,北極地區的資源開發及其影響必然對原住民傳統的生活方式帶來巨大沖擊。因此,北極地區的資源開發和自然、社會生態保護之間的矛盾已經成為目前北極治理的核心矛盾之一。 北極地區的經濟開發活動,必須以將經濟開發對北極地區的自然環境造成的影響降至最低為原則,讓原住民充分參與北極地區經濟開發活動的相關決策,使其充分享受經濟開發所帶來的紅利,進而在經濟開發、環境保護和社會生態之間實現最大限度的平衡。
第三,北極治理機制的“軟法性”以及履約機制的缺失與北極治理的緊迫性以及深度合作之間的矛盾。盡管北極理事會正從“影響議程”的高端論壇向“政策制定”的國際組織演化,但目前涉北極事務治理的大部分規制都基于成員國之間的宣言、計劃、綱領、倡議等具有“軟法”特征的文件?!败浄ā弊鳛閲H法的一種常見形式,在匯聚行為體預期、推動行為體的合作等方面有其獨特的優勢。但“軟法”的內容和要求并不十分精確,也不具備履約強制力;同時,各簽字方理解各異,在出現違約行為時也嚴重缺乏有約束力的爭端解決機制。 “軟法”的履約機制“軟肋”,使北極治理日益捉襟見肘。北極國家在北極理事會框架下也達成了部分具有一定法律約束力的協議,如北極八國在2011年簽署的《北極??账丫葏f議》和2013年簽署的《北極海洋油污預防與反應合作協定》。但是,這些協議均缺乏履約機制,加上北極地區大國政治的復雜性,其具體執行相當困難。這進一步要求參與各方進行更高質量、更深層次的合作,強化現有機制的履約力度和監管體制,真正將協議落到實處。
第四,北極治理對國際合作的需求與域外政治對北極治理影響的矛盾。無論是應對北極地區氣候變化所帶來的挑戰,還是充分利用北極海冰融化帶來的機遇,客觀上都需要參與各方的通力合作。但北極地區事務也深受傳統地緣政治競爭的影響,其理論上的表現就是在北極事務中存在著地緣政治理論與治理理論的雙重影響, 具體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北極地區的軍事化傾向。無論是出于何種目的,近年來北極國家尤其是北極大國都加強了在北極的軍事部署:俄羅斯計劃建立“北極部隊”,加快俄羅斯邊防部隊的現代化,并在北極海域多次進行軍事演習;美國也在其北極戰略中明確指出要加強北極地區的軍事存在,以保護美國的船只和飛機在該地區的自由通行和基礎設施的安全;加拿大也力圖加強其在北極地區的海軍力量,以強化其在北極地區主權的要求;等等。
二是北極地區的國際合作易受域外政治的影響,常常成為域外大國矛盾的“犧牲品”。北極地區作為大國合作的“試金石”,很容易受到來自其他大國政治等因素的影響。 例如,烏克蘭危機之后,美國、歐盟對俄羅斯實施經濟制裁,直接影響了俄羅斯在北極地區的開發計劃,也對美俄在北極事務上的合作產生負面影響, 進而直接影響了俄羅斯與其他北極國家間的合作深度與力度。
三、中國深度參與北極治理的戰略規劃
作為北極事務的利益攸關方,中國積極參與北極治理,并逐漸獲得包括北極國家在內的國際社會的認可與接納。 這與習近平主席秉持的“奮發有為、順勢而為”的外交理念是相吻合的。 2013年5月,中國成為北極理事會正式觀察員之后,中國對北極事務的參與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即通過爭取北極理事會觀察員以及為中國獲得北極事務基本參與權的“身份外交”之后,進入中國深度參與北極事務的階段。 這一階段的主要特征是中國與北極國家以及北極事務相關各方之間實現深度互動,交往領域拓展、密度加強,以及中國作為北極事務利益攸關方在北極事務中的參與程度深入、參與能力拓展、涉北極事務話語權提升等方面。這就要求中國亟須在厘清中國在北極地區的合法權益的基礎上,根據不同階段的任務進行戰略性的規劃與部署,進而指導中國深度參與北極事務的外交實踐。
第一,對北極地區作為中國戰略新疆域的戰略價值以及中國在北極地區的國家利益進行系統性評估,以此作為擬定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中長期戰略目標和對中國深度參與北極事務進行戰略規劃的依據。中國之所以積極參與北極事務,是基于北極地區對中國的戰略價值以及北極事務對中國的現實與潛在影響。這主要體現在北極地區的氣候變化對中國的農業生產、環境安全等方面都將產生重要影響。北極航道通航及商業化運營將對中國經濟的戰略布局、中國能源航運安全產生影響。北極地區的資源開發對中國未來的能源安全以及資源供應也將產生重要影響。
鑒于北極地區對中國的系列戰略價值與潛在影響,它已經成為中國的戰略新疆域,中國應該盡早對自身在北極地區的利益進行系統評估,以指導中國的北極外交,并為深度參與其中進行戰略規劃。在對中國在北極的國家利益評估時,可以從那些對中國具有深刻影響的、相對明確的領域開始,包括北極資源的開發利用、北極航道的利用、北極氣候變化對中國的戰略影響、大國在北極的競爭對中國戰略安全的影響等。
2015年7月,中國在《國家安全法》第三十二條中也明確提出,“國家堅持和平探索和利用外層空間、國際海底區域和極地,增強安全進出、科學考察、開發利用的能力,加強國際合作,維護我國在外層空間、國際海底區域和極地的活動、資產和其他利益的安全”,這是繼中國加強在北極地區實質性存在之后,第一次在國家法規層面明確提出中國在北極地區的安全利益,并將對北極地區安全的維護納入到國家安全的范疇中來。
第二,加強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能力建設,挖掘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戰略資源,為中國深度參與北極事務并維護合法權益提供戰略支撐。北極理事會觀察員身份的獲得,只是使中國獲得了合法參與北極事務的通行證,表明國際社會承認中國作為北極事務利益攸關方的身份。但“有為才有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能力建設與提升,是其深度參與北極治理的基礎,也是中國作為北極事務利益攸關方和重要參與者的有效保障。北極事務參與能力的建設不僅包括開展科學考察的能力,也包括在法律制度建設中的參與能力,還包括在北極地區進行能源開發、資源利用以及在北極地區進行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的參與能力。只有在這些方面擁有較強的參與能力甚至是引導能力,中國在北極治理中才能實質性發揮負責任大國的作用。
中國目前在北極科學研究方面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尚未形成北極研究的國家科學戰略。而北極研究關乎國家的長遠利益,涉及國家政治和發展的統一格局,需要有大的國家戰略和長期目標。如果不在國家科技戰略上重視北極科技工作,北極研究存在的經費不足、人員匱乏等問題就難以得到解決。
除了北極事務的科學研究之外,目前北極事務的治理還處于“建章立制”階段,各主要利益攸關方博弈的核心是主導相關領域秩序的建立,這突出表現在涉北極事務國際規則的制定方面。 能否提出適合北極事務治理并能夠被廣泛接受的“中國方案”是中國參與北極事務“軟實力”的重要體現。
中國北極事務參與能力的建設,迫切需要加強并提升中國參與北極事務國際規則制定的能力,并對此進行戰略性布局以及知識與人才的儲備。另外,在北極地區“開發和保護”的時代,企業“走出去”也是中國深度參與北極事務的重要途徑和方式。在推動中國企業參與北極經濟開發事務能力提升的基礎上,要切實加強企業在北極地區開發過程中的環保意識和社會責任感,為中國參與北極事務樹立良好的形象。
第三,加強北極外交,靈活運用戰略動員,深化與北極國家之間的多層面合作,同時加強與域外國家在涉北極事務上的協調,拓展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渠道,從外交層面為中國深度參與北極事務提供戰略保障。從地緣上看,中國不屬于傳統的北極國家,因此必須依據國際法的相關規定或通過與北極國家之間的國際合作才能實現或拓展在北極地區的權益。加強與北極國家的多渠道外交合作,是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主要方式。中國與北極國家在政府層面和社會層面都有涉北極事務的外交往來,例如:中美開展了北極科學合作,極地事務也被納入中美經濟與戰略對話;中國和加拿大之間近年來在北極資源開發以及投資方面的合作;中國與俄羅斯在北極地區的能源勘探以及在俄羅斯遠東地區開發中進行了廣泛合作;中國同北歐國家之間近年來也加強了雙邊和多邊的經濟貿易往來,其中尤以中國—冰島自由貿易區為典型。除北極國家之外,還有一些在北極地區與中國擁有相近甚至互補利益的眾多域外國家,應加強與它們之間的政策協調與溝通,以應對北極國家的“排他性開放”和“門羅主義”行事方式。
另外,在北極治理中還存在眾多區域性國際組織,如北極科學委員會、北極社會科學委員會、北極大學、北極圈論壇、北極前沿論壇等機構與平臺,中國已經成為這些機構的成員國,并積極參與涉北極事務的國際會議。在新的背景下,作為北極理事會觀察員以及北極事務利益攸關方,中國需要提升在這些機構和組織中的參與程度,增強參與能力,進而提升中國在上述機構中的話語權,為深度參與北極事務提供戰略保障。
最后,在北極治理呈現立體外交的時代,加強涉北極事務專業人才的培養與相關智庫的培育。搭建“二軌外交”平臺,開展涉北極事務的智庫外交,為中國深度參與提供戰略支持。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開始進行北極問題的相關研究,在北極科學考察和涉北極事務國際組織的參與等方面,中國都是“后來者”。盡管在過去20多年里突飛猛進,但較之發達國家和北極研究的先進國家而言,中國的北極問題研究在人才培養、梯隊建設、資金投入、戰略規劃等方面還存在較大差距。而參與北極事務競爭從根本上說是人才發展與科研能力的競爭,因此應結合中國未來在北極地區階段性的戰略利益與合法權益,有組織、有計劃地培養專門從事北極問題研究的人才,為中國的北極事業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
北極事務的決策也離不開相關的智力支持,涉北極事務的智庫建設就顯得日益緊迫。目前中國專門從事北極社會科學研究(所涉學科主要包括國際關系、國際法等)的重要研究機構包括中國海洋大學極地法律與政治研究所、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極地與海洋問題研究中心、同濟大學極地與海洋研究中心、上海交通大學極地與深海研究中心以及中國極地研究中心等單位。這些單位近年來也加強了“二軌外交”,與美國(中美北極社會科學論壇)、加拿大(中加北極論壇)、俄羅斯(中俄北極論壇)以及北歐國家(中國北歐北極論壇)等建立了制度化的交流機制,這對于加強中國與北極國家之間的交流,消弭國外學者和媒體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誤讀, 提升中國在北極事務中的話語權、拓展中國在北極地區的利益等提供了智力支持。中國對北極事務的深度參與,需要對該地區的問題進行多學科綜合研究。
除了上述涉北極事務研究機構所專長的國際關系、國際法等學科之外,還需要從經濟學、社會學、人類學甚至倫理學等學科加強對北極事務的深入研究。對北極問題的研究,不僅要從中國的需要出發,也要從全球視野和全人類利益的視角進行研究,只有如此,才能提出更具說服力并容易獲得廣泛支持的對策建議和治理方案。
結 束 語
參與北極治理進程也是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組成部分,近年來中國積極參與北極事務,與中國奮發有為、積極進取的外交理念,以及作為負責任大國積極參與國際體系建設是一脈相承的。北極事務的發展和變化與中國緊密相連,在客觀上也要求中國積極參與其中。北極地區的發展蘊含著巨大的挑戰和機遇,中國作為一個成長型國家,必須抓住機遇,在與其他北極事務利益攸關方共同應對該地區挑戰的同時,也要積極利用和共享北極地區變化所帶來的戰略機遇,包括資源能源的開發與利用、北極航線的開發與利用以及北極公海遠洋漁業捕撈等。尤其在中國“一帶一路”戰略布局下,中國需要將北極航線納入海上絲綢之路的規劃中,并將其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的拓展航線進行統籌布局。
在北極地區事務急劇變遷,北極治理機制處于“建章立制”新階段的背景下,中國需要對參與北極治理進行前瞻性的規劃與布局,包括戰略目標的厘清、戰略資源的儲備與動員,靈活運用多種戰略方式并積極培育和支持北極治理行為體能力的建設,進而為中國在北極事務中的深度參與提供有力保障。為應對國外對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誤讀和曲解,中國應適時以官方文件的形式向世界表明,中國深度參與北極事務治理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在北極地區“分一杯羹”,而是作為一個負責任大國,堅持將中國在北極地區的利益與北極國家以及國際社會的利益相結合的原則,基于實現北極地區善治的目標和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的多層次需求,而采取的負責任的行動。2015年10月在冰島召開的第三屆北極圈論壇大會開幕式上,王毅部長發表視頻致辭,再次闡釋了中國是北極的重要利益攸關方,中國參與北極事務秉承尊重、合作、共贏的三大政策理念。 只有這樣,才能在維護中國自身利益的基礎上,為實現北極地區的善治而貢獻中國智慧與中國力量。
[收稿日期:2015-09-19]
[修回日期:2015-10-19]
[責任編輯:陳鴻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