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隨想

◆◇ 姚 風

長城隨想

◆◇ 姚 風

1

太陽墜落

夕陽變得悲壯而巨大

人開始變得渺小

我，渺小地行走

沿著風聲呼嘯的長城

沿著這條悲愴之路

每走一步

都聽到一塊塊磚石

被歷史敲打

傳來陣陣沉重的回聲

我向前行走

哪怕頭顱被夕陽撞破

也會走進深夜

走進群山

走進石頭里

走進冰冷的夢境

走進一個個“我”

2

我的眼睛噙著

你的淚水

來到長城邊

每搬起一塊石頭

都看見石頭映出你的臉容

每捱過一個夜晚

都加深了我們的黑暗

長城，長城啊

越筑越高，越筑越長

但為什么家園卻越來越遠

茅屋中你獨守枯燈

冷月下我徹夜無眠

3

大雪紛飛，朔風呼號

我渾身血跡

瑟縮于烽火臺一隅

頭枕長刀

卻未敢睡去

大雪壓在肩頭

沉重的盔甲更加沉重

凍僵的傷口

早已忘記疼痛

多少次浴血廝殺

阻擋胡人金戈鐵馬

無數將士死去

而我僥幸存活

周圍尸體橫陳

堅硬如石

天亮之后

它們將用來修補

殘破的城墻

4

天高氣爽，群山蒼莽

一支和親的隊伍

蜿蜒而來

為荒漠的大地

畫出繽紛色彩

我在墻垛上眺望

內心盡是灰暗與悲涼

我們筑起長城

我們日夜戍守

為何還要把如花的姐妹

送進茫茫風沙

一個帝國

依賴女人來換取和平

是多么的可悲

而她們，柔弱的她們

多么需要保護

她們值得我們

發動一場又一場的戰爭

我目送著

青春和愛情已開始枯萎的

她們

緩緩越過長城

身為一個普通士卒

也倍感恥辱

莫非她們也是長城的一部分

莫非把長城建筑在敵人內部

方能阻止敵人進犯

5

君君父父兄兄弟弟

臣臣子子夫夫婦婦

這，也是一道長城

6

我參加了長城戰役

在冷口

我作為機槍手

奮力阻止日軍和偽軍

攻克長城防線

進軍中原

拂曉時分

又一次戰斗打響

敵軍嚎叫著涌來

硝煙中，一張痙攣的面孔

似曾相識

難道是我的同鄉王福喜

我緊扣扳機的手指

遲疑了

7

十四歲時

我第一次登上長城

長城如此古老

而我如此年輕

年輕得對長城一無所知

只會用鉛筆刀

在一塊磚石上刻下

“到此一游”的涂鴉

多少年過去了

當我兩鬢灰白，舊地重游

卻只想忘卻已知的歷史

忘掉象征和隱喻

我只想做一個游人

用簡單的詞語去贊美

祖輩如何以移山心力

為山河增添巍峨壯麗

8

太陽脫掉夕陽

再次冉冉升起

我醒來了

從群山中醒來

從石頭中醒來

從一個個夢境中醒來

從一個個“我”中醒來

我再次開始行走

沿著這條起伏的道路

向著山海關

向著東方

我要走出長城

我要走向大海

走向遼闊自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