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鵬
想象力創造現實
◎陳 鵬
顯然,這兩個小說是我旺盛想象力的分泌物。當我于2012年寫下《烏蒙》或稍早時期寫下 《奶牛住進我們家》《宋代美人》《開往糖廠的末班車》乃至更早一些的《巴西海藻足球隊》那樣的小說之后,在我所尊敬的何凱旋大兄的提醒之下,我突然發現,小說寫作當然可以照著這條路子往下走——以我十余年記者生涯的真實遭遇提供燃料,再用過剩的想象力點燃它,亦能完成一個寫作者所謂的“現實觀照”。按照老博爾赫斯的說法,小說家的想象力總能勝任更加廣闊的現實世界,甚至,小說家的“想象現實”(或虛構現實)比現實還要真實;比起作家的想象力,現實世界不過是一條拖在身后的影子。
小說憑什么不能這么寫?
《記者手記之審訊》寫得很累。由大量對話充斥的小說通常難寫,不信各位試試看。而《記者手記之審訊》的難度還在于審訊者的突如其來以及被審訊者馬六交代的匪夷所思的現實體驗,它們看起來荒誕不經,可誰能否認,很多事件的似曾相識不過是我們“活著”的體認之一?寫它的時候,我天馬行空地放任著自己的想象力,盡管我干記者以來碰上的很多事情早已超出了想象——問題來了,當超出想象的荒誕一而再再而三地成為“常識”,你還有什么理由指責我的小說“荒誕”?這個小說的內核其實是馬六本人無處訴說的悲涼——在一場荒誕不經的由極小事件引爆的浩劫中,他一再遭到親生父母的拋棄,只能獨自面對黑暗甚至死亡。這太可怕了。“審訊”反倒是一次傾訴的良機,但結局的吊詭似乎又讓這場傾訴喪失了“意義”……馬六的命運,再次被懸置起來。
至于《牛奩》,一起看似更加荒誕的“墜落”導致了男主角內心的急劇震蕩,那個坍塌的大地洞肯定有象征和隱喻在焉,可我的本意是,那就是一個地洞而已;重要的不是坍塌,是坍塌之后,是男女主角的同居愛情或日常生活,真的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穩固嗎?答案,大概是否定的。我的想象力告訴我,肥胖的女主角必然墜到樓下,而不是像馬六的父母那樣飛到天上。不由自主地向下,無論對于愛情,還是對于生活,都是合適的吧……
是的,我放任著并且相信著我的想象力。
這類小說極有可能成為雙刃劍——解構現實的同時也傷及自身,成為某些人,尤其是某些文學衛道士們狠狠撻伐的對象,口實無非是,卡夫卡或博爾赫斯式的小說,由他們去寫就足夠了,何必東施效顰、出乖露丑?瞎編,誰不會呢?這樣的指責義正詞嚴,而且,你真的很難推翻他們——建構于現實基礎上的現實主義,你怎么可能推翻?除非你是火星人。但我想說的是,如果一個寫作者不遵從自己的內心沖動,如果不愿意換一個哪怕是看起來荒誕不經的視角大量“現實”,如果他始終削尖腦袋非要為了現實主義而現實主義,那樣的寫作,永遠無害,卻又多么無趣啊。我想借助記者手記系列表達的,無外乎小說當然可以是“輕”的,是膽大妄為無所不能的,但其內在,它應該也必須忠實而嚴格地傳達我們對現實的種種質疑、批判與反思;小說的一大功能無非是提供一個有效故事,但如果小說家不僅僅提供故事,還任意折疊故事、彎曲故事和變形故事,它所呈現的現實難道不是我們更熟悉的現實?而在那樣的“非現實”語境中,我認為,才更接近我們活脫脫的日益魔幻的當下——我從來不覺得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社會現實比之馬爾克斯、胡安·魯爾福們的現實更像現實,相反,它們無限接近虛構,接近所謂“魔幻現實主義”的源頭,它們敦促你腦洞大開、想象的汁液不斷分泌,以一種荒謬而真切的方式成為認知當下和自身的基本出發點。為此,我倒真想看看,將我們熟悉的現實拆散重組,現實究竟會急劇下墜,還是飛走消失?
放任想象力的挑戰在于,寫作的過程自由而暢快,但故事或敘述的邊界又是如此的苛刻,兩者怎樣和諧共存,對寫作者提出了高難度挑戰,誰也無法保證你的挑戰成功還是失敗了,但,唯其“真誠”和“真實”,我為我的投入深感幸福。
還有更多更好的天馬行空的小說構思呢,就待在我腦子里,我會一個一個寫出來。有的確乎很現實,但大多數仍然“超現實”。我越來越發現,比起現實,我更樂于信任我想象的現實——它太不著邊際啦,簡直是一匹無法無天的野馬。我真不知道我還能干出點什么來。再次感謝優秀的《小說林》,讓我如此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