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華鵬 涵 子
文學編輯是一個美妙的職業
——《福建文學》主編助理石華鵬訪談錄
◎石華鵬 涵 子
石華鵬:1975年5月出生于湖北天門。2000年畢業于華中師范大學中文系。2005年結業于魯迅文學院第五屆(文學理論與批評)高級研討班。1998年開始文學創作,在《文藝報》《文學自由談》《文學報》《長江文藝》等報刊發表小說、詩歌、散文、評論100余萬字。
曾獲第五屆冰心散文獎、第六屆冰心散文理論獎、首屆“文學報·新批評”優秀評論新人獎、福建省優秀文學作品獎、長江文藝雜志社“武當旅游散文獎”、江蘇省第21屆報紙副刊好作品獎。出版隨筆集《鼓山尋秋》、評論集《新世紀中國散文佳作選評》。
現任《福建文學》主編助理。副編審。
涵 子: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博士生。
涵 子:你知道《小說林》“名刊名編訪談”這個欄目嗎?讀過嗎?
石華鵬:知道。讀過一些。因為是對編輯同行的訪談,尤其是名刊名編,還是很關注的,想看看別人是如何當編輯的,尤其是如何當成名編輯的。編輯是幕后人物,這個訪談讓編輯站到前臺來,亮亮相,意思是說編輯這一行當對文學的發展還是有些作用的,另外訪談編輯為觀察文學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這是一個有創意的欄目,而且連續辦了好些年,《小說林》有眼界。
涵 子:介紹一下你的編輯經歷和你工作的刊物。
石華鵬:我本來不想接受這個訪談,因為咱心里很清楚,咱自己既不是名編,咱服務的刊物也不是名刊,如果也來這個欄目“湊熱鬧”,是名不正言不順,不合適。但朋友誠邀,再拒絕就是矯情,感情是大事兒,訪談是小事兒,那就小事兒服從大事兒。
我2000年從華中師大中文系畢業,一腳踏進《福建文學》編輯部,到今天,已經做了十五年文學編輯。在學校時做過廣播臺的文字編輯、編過刊物,算是有編輯淵源。我到《福建文學》做編輯時,文學雜志已經“尷尬”起來:訂數下降、辦刊經費緊缺,所以文學編輯也由過去的“香餑餑”變成了“冷饅頭”。一個例證是,我找對象找了好久也找不到,老編輯感慨地說,要是在過去,女孩排成隊伍要找文學編輯。
《福建文學》與很多文學刊物一樣都很老牌,1951年創刊,到明年(2016年)六十五歲了,我最近正在參與編一本《〈福建文學〉1965年小說典藏》,發現福建省內和省外很多作家都在《福建文學》發表過作品,尤其是福建省內的活躍作家沒有哪一個沒在上面發表過作品。所以說把眼光放長遠來看,比如以五十年為一個刻度來看,一本刊物的作用和意義還是蠻大的。我們現在有些人目光很短淺,總認為文學刊物沒什么用處,嚷嚷著要給刊物“斷奶”,要把刊物怎么樣怎么樣,這是淺薄的表現。
涵 子:據說2014年習近平在文藝座談會上講話之后,文學刊物的日子都慢慢好起來了,是真的嗎?
石華鵬:感覺是真的。別家刊物的真實情況怎樣我不確定,但我們刊物的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一是辦刊經費、文學活動經費有了保障,二是稿酬也提高了不少。以前有兩個壓力,一是找錢的壓力,二是找好稿的壓力,現在主要壓力在第二點上。不差錢了,就要把文學質量搞上去。追求文學的深度和廣度,把社會效益放在前面,這是文藝座談會講話之后,刊物在辦刊思路和實踐上的根本變化。由此,《福建文學》也提出了“更純粹、更現實、更未來”的文學之路。今年以來,《福建文學》加大投入,通過加大力度約名家力作、推介新人等舉措,刊物質量有大的提升,一些小說被轉載、獲獎,這個辦刊路子也得到了管理者和讀者、作者的首肯。文學刊物終究是以“文學品質”立足的,這點把握住了,就會處變不驚,就會對未來有所交代。
涵 子:文學刊物的日子是改善了,但與活力四射、前景無限的網絡閱讀發展相比,文學刊物的數字化推廣好像慢了一步,你認為是這樣的嗎?
石華鵬:你說的沒錯。與當下活力四射、前景無限的網絡閱讀相比,我們的文學期刊在這一進程中就顯得“老土”和“過時”起來,其面臨的不足和短板也毫無掩藏地顯現出來。具體表現為:第一,網絡推廣不專業、粗糙化。很多文學期刊的網絡推廣要么簡單地外包給期刊網絡,被動地不透明地接受一點微薄的“點擊閱讀費”,要么就是本刊的文字編輯“業余地”承擔起網絡推廣的任務,盡管很多刊物建起了微信平臺,建起了網站、博客,但是推廣效果并不算突出,但可喜的是步子已經邁開了。第二,忽視網絡品牌的建設。文學期刊的品牌化是網絡閱讀的最大競爭力,但如何從眾多網絡文學期刊中脫穎而出,被讀者記住,被讀者信任,是一項需要創造力來解決的網絡推廣難題,而眼下很多文學期刊一是沒有意識到此問題的重要,二是暫時沒有人才來解決此問題,這是一個迫切且漫長的投入,文學期刊要登上新一撥網絡發展的快車道,不能再錯過。第三,缺少文學期刊網絡化、數字化、智能化的大視野和大舉措。市場、資本、傳媒、科技的融合正在主宰網絡文學的發展,而很多文學期刊還是在單打獨斗,還是在孤兵作戰,發展視野和發展舉措都有限,當然如何去融合、壯大不是一兩家刊物能解決的問題,而是整個行業、整個頂層設計的大問題。
文學期刊數字化、網絡化閱讀的路是必須走的,腳步才剛剛邁開呢。
涵 子:很多文學編輯除了是編輯外,還是作家、評論家,你寫過許多尖銳的評論,還獲過評論獎,也是一個評論家。你如何看待“編輯作家”“編輯評論家”這種現象?這幾種身份之間是沖突多,還是促進多?
石華鵬:我認為做了編輯之后,再成為作家、評論家,是一個自然而然的事情,水流到了水渠也就成了。我們很多優秀的作家、評論家都做過編輯,寫小說的賈平凹、畢飛宇、阿來,搞評論的李敬澤,等等,都是編輯起家的。為什么說這是一個自然的事兒呢?首先,無論編輯還是作家、評論家,都是與文學打交道的,編輯解決什么是好作品什么是差作品的問題,作家解決如何寫出作品的問題,評論家解決這作品有沒有什么價值的問題,無論解決什么問題,都是文學中人吧,身份彼此滲透,彼此交替也就成了自然的事情。其次,文學的根本問題是何為好作品、如何寫出好作品的問題,因為編輯是職業讀者,如果編輯把這個問題解決了,那么就去寫吧,寫出好作品——于是就成了作家;如果寫不出好作品,那就去評判吧,就去說三道四吧——于是就成了評論家。
而且編輯成為你說的“編輯作家”“編輯評論家”,是有自身優勢的:編輯見多識廣,每天讀很多稿件,哪篇能用,哪篇不能用,要做出判斷,所以編輯既見識過好的,知道好到了什么程度,也見識過差的,知道是如何差的。我寫點評論,算是個所謂的評論家吧,很多學院派的評論家瞧不上我們,說我們是“野路子批評”,沒什么學術性。其實我認為這種說法恰恰是表揚我們,“野路子”多好啊,生猛、新鮮,比老氣橫秋,比不知所云的學院派靠譜。我做評論有點自信,這點自信唯一的根源是我是一名文學編輯,很多人都知道作品的好,好在哪里,但是很多人并不知道作品的壞,壞在哪里?是如何壞去的?但我告訴你,編輯讀過很多壞作品,而且知道是如何壞去的,這是編輯成為作家、評論家最大的優勢——既然知道是怎么壞去的,那么自己寫的時候就繞道走了,少去犯錯誤。
總的來說,編輯職業對成為作家、評論家是促進多,沖突少。當然沖突也有,編輯做久了,容易眼高手低,就像美食家,他會品評,但你要他當廚師,他當不了,有些編輯能說會道,但寫不了,寫不出來。
涵 子:你認為編輯與作者之間是一種什么關系?
石華鵬:前段時間,我也在琢磨這個問題,究竟是一種什么關系呢?讓我琢磨這個問題的原因是,美國漢學家葛浩文在上海的一個研討會上批評中國的文學編輯,說“中國的編輯幾乎沒有任何權力或地位,頂多就是抓抓錯別字罷了”,他認為這一點“與西方出版界截然不同”,編輯“給作家提意見,修改之后出版”,是“美國出版程序中不可或缺的一個步驟”。他甚至還推論,因為“中國沒有嚴格的編輯把關”,“因此小說有毛病也就無法避免了”。
中國的文學編輯景況如何?究竟是不是如葛浩文所說的呢?琢磨了些時日后,我寫了篇文章——《編輯與作家:愉悅或尷尬的合作》。我的基本觀點是:編輯與作家是一種頗為微妙的亦師亦友、亦諍亦佞的關系,編輯與作家的合作呢?是一種時而愉悅時而尷尬的合作。要細細解說,話就很長,簡單說說吧。
文學編輯——無論中國外國、無論雜志社出版社——主要做這樣兩件事兒:一是發現新人;二是尋找好稿件。
發現有寫作潛質和市場潛質的新人、新作,是每一個編輯孜孜以求的事情,尤其是對那些在寫作上剛起步、發表無門的文學新人,或者寫作了多年仍無法打破退稿“魔咒”的文學老人,如果編輯有眼光有耐心,發現了他們的寫作可能性,在此刻施以援手推他們一把的話,那么有一天當這些人成名、成家時,一段文壇“伯樂與千里馬”的佳話便會就此流傳。
這樣的故事很多。比如莫言撰文專門提到的“我永遠不敢忘記的毛兆晃老師”。莫言當年在保定當兵,給保定《蓮池》投稿,《蓮池》編輯毛兆晃老師感到這位初涉文學的年輕人與眾不同,于是寫信把這位愛好寫作的年輕戰士約到編輯部改稿。改稿后,莫言的處女作小說《春夜雨霏霏》就在《蓮池》第5期上以頭條發表了。
初涉文學的新人是編輯意見忠實的接受者,他們像海綿吸水一樣,吸收著這個新鮮而陌生行業的一切知識。這個時候編輯與作家的溝通是有效而順暢的。在一個作家還是新人,需要編輯提攜的時候,編輯這個時候是最能行使自己職能的人。改稿交流,不是說編輯有多么好為人師,而是他們求賢若渴的心情和見多識廣的文學經驗向文學新人的一個表達。要知道,發現新人是一個編輯的樂事。
改稿至今仍是編輯的基本和重要工作,要知道,改稿對新人來說是迅速成長的重要途徑——一位編輯說我從來不改差稿,改你稿是看得起你呢——那些久經沙場的老編輯稍一動手,就能讓一篇稿件“活”起來。從這個角度來說,葛浩文所說的中國編輯“頂多就是抓抓錯別字罷了”的說法并不成立。
但是,當到了編輯要做的第二件事——尋找好稿件時,葛浩文的說法又成立了。
尋找好稿件,好稿件在哪里呢?當然在好作家、名作家那里。這所謂的“好”是指兩方面:好品質和好市場。要尋到這兩好或其中一好的稿件,就得去找名作家。名作家是出版的絕對生產力,是出版只“賺”不賠的法寶——賺精品力作、賺盆滿缽滿、賺吆喝賺眼球,無論哪種“賺”都是“賺”。但是中國的雜志社、出版社太多,彼此林立,都去找名作家,這樣,名作家便成了比熊貓還少的稀缺資源。要找到名作家,拿到好稿件,只得各顯神通了:打情感牌,請名家去采風游山玩水;打金錢牌,提高版稅稿酬;還打一些亂七八糟的牌。
稿件終于拿到了,編輯可是高興極了,這個時候編輯還會與作家去討論稿件“構思是否謹慎,結構是否嚴密,是否有錯誤,前后是否一致,遣詞用字是否有所變化,這樣是否對得起讀者”嗎?還會讓作家去反復修改嗎?即使編輯看出來了稿件的問題,也會恭維說“太好了”“大師水準”;即使有些編輯認真倔強,讓作家修改,但有些名作家愛“耍大牌”,一個字不改,心里是瞧不上小編輯的:你比我強嗎?在名作家、好作家面前,編輯就如同葛浩文說的“中國的編輯幾乎沒有任何權力或地位,頂多就是抓抓錯別字罷了”。
我知道一件事兒,一個名作家在一本重要文學刊物上發了很多小說,編輯也算是認真、負責,發表時改動了一些詞句——改得也是極好的——但是后來這位作家公開表示對編輯的不屑,這些小說在結集出版時,這位作家又花了大量工夫恢復成原樣。有時候,編輯的痕跡在作家那里是不存在的。
還有很多“大腕兒”作家是瞧不上編輯的,美國小說家納博科夫就是一位。有人問納博科夫:“編輯的作用呢?確有編輯提出過文學方面的建議嗎?”納博科夫說:“我想你所謂的‘編輯’就是校對員吧。我認識的校對員里倒頗有一些地道的,無比機敏、和善,他們跟我討論一個分號的勁兒仿佛這個符號事關榮譽,當然,藝術的符號往往的確如此。不過我也碰到過一些自以為是的、一副老大哥樣的混蛋,他們會試圖‘提意見’,對此我只大吼一聲:‘不刪!’”不知道是才華使然還是修養使然,反正像納博科夫那樣對待編輯的人不少。
不過,還是有很多名作家、大作家對他們的編輯敬佩和感激有加的。比如2013年諾獎得主門羅,她對編輯也很客氣:“基普·麥格拉斯是我在《紐約客》的第一任編輯,他真的很棒。竟然有人能看穿我內心深處的想法,這令我非常吃驚。有時我們審訂得并不多,但他會不時地給我一些指引。”
編輯與作家的合作大多數時候是愉悅的,一篇小說或一本書成功發表、出版出來,雙方均滿意,算得上彼此之間做了一次精神交流,有緣再合作,無緣就此作別。事實是,因為一次合作,有些編輯與作家成為一輩子的朋友。但是有時候合作卻是尷尬的,這尷尬可以從兩方面理解:一是編輯看走眼,一部優秀作品沒有被編輯發現出來,在多個編輯手中被否定,但若干年后證明這是一部杰作,這樣的“走眼”故事并不少,這也是編輯日后遭到作家嘲笑的原因之一;二是作家對編輯的工作不滿意,封面、錯別字、印數等都不如作家意,矛盾和怨恨就此產生,彼此不再信任。
涵 子:有時看《小說月報》或《小說選刊》后面的“報刊小說選目”,發現好多文學刊物的作者都是重復的,感覺就那么一些小說作者,東家發,西家發,文學刊物是不是有同仁化的傾向?
石華鵬:我也注意到了,各個刊物作者的重復率比較高。有沒有同仁化的傾向呢?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中國很大,刊物很多,這很正常,有時候某幾個作家創作活躍,各個刊物都“盯上”了,所以經常見到那幾個作家的名字,而且在中國你只要你混了個“名字熟”,你的稿件即使質量平平,這個刊物不發,另一家刊物也會發。所以感覺到仿佛中國的小說家就那幾位。其實也不會出現同仁化,因為寫作者是一個龐大的群體,從全國范圍內到各省內,作者是不同的,只是能寫出來,出名的,并不多,作者是那種金字塔形的,是流動的金字塔,下面的作者往上走,上面的作者也往下流。長江后浪推前浪,總有新人換舊人。這也是我們的文學刊物總是充滿著活力的原因。
涵 子:一直在《福建文學》當編輯,姑且稱之為地方刊物吧,有沒有感覺到來自北京、上海那些國刊、大刊的壓力?
石華鵬:老實說,以前有,咱就是一家普通的地方刊物嘛,與那些國刊、大刊相比,很多劣勢,名氣不大,影響力有限,好作家的好稿件很難拿到手。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文學刊物的風頭都被網絡文學搶去了,全國所有的文學刊物,大刊也好,小刊也好,發行量都是羞于啟齒的,文學刊物歸于到了正常的平靜狀態,大家都差不多,相反如果有些地方刊物得到的支持夠多的話,還更利于做純粹的、高品質的文學。而且現在數字化、網絡化之后,地域性的差異和局限越來越小,只要你做得專業、做得好,任何地方都是中心,對文學刊物也是如此。說不定若干年后,好的文學刊物就在邊緣的地方性的刊物中出現。
涵 子:有人說,現在的編輯都不看自發來稿了,是這樣的嗎?還修改新人的稿嗎?
石華鵬:別人看不看,我不知道,但我們看,而且看得很認真,有潛力的新人的稿也修改。現在有一點很麻煩,就是投稿郵箱的稿件太多,我們小說、散文的郵箱是分開的,每次一打開都是上百封信,一個星期不看,就是未讀郵件幾千封,即使專門人看,有時也看不過來。其實這些稿件都是群發來的,而且質量大都一般,看一百篇能否選上一篇都是問題,所以就導致了有些編輯不看自發來稿了。
作家余華說:“我十分懷念那個時代,在八十年代的初期,幾乎所有的編輯都在認真地讀著自由來稿,一旦發現了一部好作品,編輯們就會互相傳閱,整個編輯部都會興奮起來。”其實今天的編輯也是如此,編輯們仍在認真地讀,發現了好稿仍然會興奮不已,只是出版業的急功近利掩飾了這一切,讓人錯覺編輯已經丟棄了那些本分。
有時候,我并不太愿意與作者談論稿件的修改,因為有些作者自恃清高,認為編輯并不會比自己高明——有時事實也是如此——再者,即使提出了修改意見,有些作者也無法改出來,不如罷了,能用則用,不能用便拉倒。但是有些時候遇到一些有潛力、也聽得進去意見的作者,我還是愿意說出我的真實意見——因為我相信我的意見會對他有所幫助。有些作者按照我說的意見修改,往往能改出一篇好小說來。修改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創造。
涵 子:請從一個純文學刊物編輯的角度,談談你對網絡文學的看法?
石華鵬:在我的思維深處,沒有純文學和網絡文學之分,只有好的文學和差的文學之分。但是網絡文學又是無法回避的。對網絡文學,我目前的基本看法是:第一,網絡文學會成為未來文學的主導,最終變成主宰。盡管現在代表嚴肅、精英的期刊文學和代表通俗、娛樂的網絡文學以及處于兩者中間的代表市場的出版社文學看上去“三足鼎立”,實則“兩足”已經“跛”了,期刊文學和出版社文學的讀者日益銳減,原因除了紙媒傳播不敵網絡傳播外,根本在于嚴肅、精英文學正在遠離讀者,正在變成引不起讀者共鳴的無關現實、無關痛癢、自說自話的圈子文學,盡管現在“一足”獨大的網絡文學還顯得通俗、低端,但是它會倒逼嚴肅文學改變自己,以提高自己的存在價值。第二,網絡文學內部會逐漸分野、分化,會形成新的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陣營。其實網絡文學內部的爭論一刻就沒有停止過,比如究竟是唐家三少好還是貓膩好?誰的是“經典相”的小說誰的是“滑屏”小說?這種爭論預示著網絡會誕生自己的經典、嚴肅作品和自己的通俗、大眾作品,同時也預示著網絡會帶來小說新的革命和新的經典。第三,“網絡文學”這一概念會消失。現在的“網絡文學”是一個特定的概念,指依靠某網站,時常更新,經過漫長敘述的玄幻、武俠、言情等類型的、通俗的、大眾的文學,傳統作家粘貼到網上的已出版或發表的作品并不算網絡文學。但是隨著紙質文學的式微,當所有的文學都移至網絡時,那么現具特指含義的“網絡文學”這一概念便會消失,一切文學都在網絡上傳播、閱讀,那時只有文學,便沒有網絡的概念了,那時的文學也是異常豐富、異常分化了。
涵 子:最后一個問題,好編輯的標準是什么?有這樣的編輯嗎?如果下輩子再選職業,還會做文學編輯嗎?
石華鵬:好編輯的標準很簡單:讀者滿意,作者高興。標準簡單,但是做到很難。美國《紐約客》的編輯威廉·肖恩是這樣的好編輯,全世界的讀者都滿意他,作者,無論大名鼎鼎的還是無名小卒,也喜歡他。
比如塞林格,塞林格與威廉·肖恩的合作是在塞林格因《麥田里的守望者》名滿天下之后,但是他們合作愉快,塞林格在后來出版的一本書的首頁動情地表達了對編輯的贊譽,他寫道:“一歲的馬修·塞林格曾經鼓動一起午飯的小朋友吃他給的一顆凍青豆;我則盡力秉承馬修的這種精神,鼓動我的編輯、我的導師、我最親密的朋友(老天保佑他)威廉·肖恩收下這本不起眼的小書。肖恩是《紐約客》的守護神,是酷愛放手一搏的冒險家,是低產作家的庇護者,是支持文風夸張到無可救藥的辯護手,也是生來就是藝術家的大編輯中謙虛得最沒道理的一個。”一個好編輯應該具有肖恩這樣的品格:熱心、有眼力、敢探索、謙虛。
我下輩子還想做一名文學編輯,它讓我的愛好和職業完美地合二為一了,可以想象你的每一天都是在閱讀小說中度過的,那是一種美妙的感受,所以我說文學編輯是一個美妙的職業。
當然,文學編輯終究是文學的配角,留名青史的主角是作家作品,但如何把這個配角當好,卻是一門大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