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匹馬的影子里

我站在一匹馬的影子里

□藍格子

妥協

總是這樣，在晴天

看到雨，一滴，接著一滴

落在窗臺我養的植物上

想著想著，就看見

大朵大朵的烏云，相互擁抱著

向我逼近。然后

天空發出低沉的聲音

我真想把花盆挪進房間

但我的植物，卻執意

要等這場雨降下來

我只能做出讓步

現在，暮色逐漸加深

黑夜已經不遠了

花盆的形狀，如同虛設

我只好，動用

一些想象的力量，把它搬進夢里

連同它葉子上

那些透明的雨滴

宛如重生

那條我必經的路兩旁

長滿了這種樹——法國梧桐

那是去年冬天，一枚搖搖欲墜的樹果

終于沒有敵過冷風的力量

掉落在地上

我蹲下身拾起它，然后

把自己，鎖進它小小的身體里

現在，夏天說來就來了

我才知道，它既不是法國物種

也不是梧桐。但這些，對它沒有任何影響

它的葉子還是一夜之間就綠了

陽光從頭頂照下來

盡管沒有風，我還是看到

地面上斑駁的暗影，不停晃動

聞到它新鮮的香味

那感覺，好像整個人又活了過來

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深深地

我站在一匹馬的影子里

一滴雨，披著暮色

落在西郊，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但，喧囂之外

這滴雨，有可能在一個人眼里

變成一條水勢上漲的河流

綠波之上，泛著白光

可岸邊的陰影，逐漸覆蓋住整個河面

夜越來越近——

一匹馬，踏著灰塵，從記憶深處趕來

葉子在風中吹響口哨

而我，就站在那匹馬的影子里

眼望流水

現在，擁擠的人群中

明月高懸在灰色瓦片之上

我閉上眼睛

憂傷，如同青苔一樣

爬滿整面墻

我的手指

沒有一刻，我能離開它們

但我不知道，我究竟

能用它們做些什么

每天早晨端起一杯牛奶，填飽肚子

再去揮別一些，我不愿揮別的人

或者，在漆黑的夜里

捧出自己的心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在一個寂靜的午后，我躺在床上睡著

它們趁機逃離我的束縛

從桌子左邊第二個抽屜里，找到一支筆

寫下幾天前的傍晚

我們共同看到的那一幕：

一個和我父親一樣面龐黝黑的中年男人

拿著鐵鍬，用和我一樣的手指

攪拌身旁的水泥

清風吹過來，他黑灰色的發絲

顯得，有些局促

但我的確看到，它們閃著銀質的光

我醒來，陽光

照在我的手指上

葉落

夕陽在一條河里搖晃著她腫脹的身體

黃昏顯示出木然的表情

秋天再次重復這樣的情節：

我站在一棵樹下

看著時間向前

我的鞋子，手里的鉛球一樣沉重

但我不能將它拋出

葉子正從樹枝一點一點脫落

地面保持過低的體溫

有一次，樹葉掉到地上

彈起一陣灰塵

我聽見它在我的身體里

發出回聲

礁石

周末去看看它，海邊的礁石

這已經是第二次

選一個較好的位置，在長椅上坐下

用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去看它

當然，它還是蹲在那里，好像一動沒動

我看它的時候

整片大海都變成它的背景

兩個小時后，上漲的海水把暮色推上岸

連同那些趕海歸來的人

巨大的浪撲到它腳邊

瞬間碎成粉末，并且，閃著微光

潮聲漸退——

海水，慢慢回到原位

除了明顯的水跡，似乎與之前并無兩樣

我曾以為它堅不可摧

但現在，我注意到

它黑色的石體上生出細小的鹽漬

那被流水悄悄改變的靈魂

本期詩歌責任編輯 古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