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迷思

□守望

小時候，我跟在父母的身后，渴望快點長大。長大后，獨自頂著一片天，不禁又常常想念起幼時的生活。

特別是近幾年，夢里常常回到孩童時代。一次，與幾位朋友閑聊，年長我?guī)讱q的崔哥笑著對我說了一句：“當一個人經(jīng)常回憶往事的時候，說明他已經(jīng)老了。”

我想，也許是吧。

也許在我們的生命中，年輕時更多的總是對未來的夢想，而當我們老了，鬢已星星時，或許只會微笑著、略微艱難地從滿是坑凹的階前站起，拍拍身上的塵土，去回望那些走過的迢迢長路。

今年暑假期間，我妻子的侄女帶著正上小學的女兒和親戚家的小姑娘，一同從沈陽來大連旅游，住在我們家里。一天，全家組織到郊區(qū)的一個“觀光農(nóng)業(yè)園”體驗生活。一到這里，滿眼綠色，園內(nèi)果蔬滿架，早播的秋季蕓豆已綻放出勃發(fā)的嫩綠。兩個孩子好奇地問著：“土豆為什么結(jié)在地下，蕓豆為什么要爬在架上……”問東問西后，又一溜煙地跑到樹蔭下跳起了歡快的舞蹈。我則忙著采摘果實，準備午餐。烈日下，淋漓的汗水與土地融和。雖說我小時候是在農(nóng)村長大，但這卻是一次久違了的“重逢”。中午吃飯時，大家吃著自己采摘的綠色食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我不覺觸景生情，問兩個孩子學過“鋤禾日當午”的詩句嗎？她們似乎沒聽懂，愣在那里。我又說了一遍，這次那個小姐姐聽明白了，馬上說：“不對，是鋤禾（he）日（ri）當（dang一聲）午。” 原來我小時候念書時，一直讀作“鋤禾（huo）日（yi）當（dang,四聲）午”,帶有明顯的地方音。說完，咯咯地笑起來，引起全家人的一片笑聲。我妻子的侄女向孩子投去一種嗔怪的目光，似乎是在提醒她們要有禮貌，尊重長輩。我看著孩子臉上燦爛的笑容，她們正沉浸在一種情不自禁的幸福中，全然不在意。我心里默默在想:多可愛的孩子!她們還小，今后人生的路還很長，還會有風雨，甚至霧霾。孩子，你們該怎么走？

這樣一個問題促使我更多地去觀察了解有關(guān)成長中的一些現(xiàn)象。我最小的弟弟與我相差十六歲，當他的女兒出生時，給全家?guī)砹藲g樂，小弟弟夫婦也對女兒寄予很大的希望。小小的年紀，就背著重重的書包去參加各樣的培訓。每逢節(jié)假日，我們一大家子人圍坐在一起，唯獨小侄女時常因去參加學習晚回而半途加入。當大人們還在喝酒暢談，或是打牌消遣的時候，小弟媳已督促女兒“躲進”小屋做作業(yè)，甚至在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期間……記得小侄女上初三的時候，有一個周末，我同妻子一起回老家看望父母，正好小弟夫婦也在。我們吃完了中午飯后，小侄女補課才回來。這次見到她，顯得比以前胖了，臉色有些憔悴。弟媳端來熱好的飯菜，小侄女吃得有點狼吞虎咽，還想再吃，被她媽媽止住了。因為大夫告誡說平時運動少，加上飲食不規(guī)律，已經(jīng)超重了，帶來身體的不適，正在吃藥調(diào)理。看到這幅情景，我心里掠過一絲絲說不出來的感覺。我們有意嘮著輕松的話題，不經(jīng)意間，弟媳提到班級一位學習成績特別優(yōu)秀的同學的名字，話外之音帶著一種羨慕和贊賞。小侄女一聽就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臉上立時露出了不快，沖著母親說：“不要總是拿我和她比。她是她，我是我!”說著，拿起書包走進了自己學習的小屋。沒有了孩子的笑臉，只有一扇緊閉的門。

我一位同事孩子的成長則是另一番情景。他的兒子思想活躍，說話幽默，愛好體育，讀高一的時候，已經(jīng)成為學校籃球隊的主力。在一次時事課上，老師講到有一名駕飛機投誠到祖國的臺灣人，名字叫黃……老師忘記了名字。他的兒子馬上說：“叫黃世仁。”一句幽默，引起班級哄堂大笑。有一次，他兒子帶著幾個同學出去打籃球，玩得盡興，竟耽誤了上課時間，被老師叫到前面。老師聯(lián)想其日常的表現(xiàn)，越批評越來火，刺激性的語言也脫口而出。他兒子也隨口說了一句，“老師，你可以批評我，但不能侮辱我。”從此，他兒子獨自一人坐在了班級的最后一排。我的同事講述這些事情時，有著深深的感嘆：父母把孩子交給了老師，就要聽從老師的教育。我真不知道怎樣說服我的孩子，也真不知道怎樣去回應老師的要求……

每個人經(jīng)歷的環(huán)境不同，也就有著不同的成長故事。一次，接待一位外地客人，交談中講了他兒子的事。他兒子農(nóng)業(yè)大學畢業(yè)后，對培育林木有著特殊的興趣，主動要求到能發(fā)揮專業(yè)特長的鄉(xiāng)村工作。在他服務的一個村莊，山清水秀，村民的房屋依山而建，山上樹木蔥蔥，高大的林木既滋養(yǎng)著水源，又保護著山下大片的良田。村里雖算不上富裕，但村民卻過得很安寧。一天，一個投資商看好了這里的風水寶地和林木的價值，想在這里開發(fā)建設(shè)一個工業(yè)園。多么美好的藍圖，多么令人向往的發(fā)家致富路，撥動了許多人的心弦。這里開始了新的規(guī)劃。他兒子得知這一消息后，多次找到村、鎮(zhèn)領(lǐng)導，苦苦勸說自然生態(tài)不能破壞。領(lǐng)導說他只懂專業(yè)，不懂發(fā)展大局。隨后，他調(diào)到了別處工作。幾年后，一場多年不遇的暴雨襲擊這里，村里許多房屋沖倒，良田被毀。而那些已富起來的先行者，早已遷入更繁華的地方，繼續(xù)演繹著同樣的故事……

成長，是每個人都要走的路，順境或逆境的適應與抵抗、內(nèi)心渴望與外在形態(tài)的碰撞與糾結(jié)，無不制造出成長路上的迷茫、煩惱、焦慮、掙扎。當一個人被捆綁得太久，留下繩索印記的不只是身體，還有其精神。當一個人遭遇不同的選擇和被選擇，肯定與否定在顛覆與復原之間游蕩，他或她的心智必將蒙上紛繁的色調(diào)，但恰恰缺失了本原之色。當我們進入耄耋之年的時候，許多人好像變成了“老小孩”，以前曾孜孜追求的東西正像飄動的浮云在漸漸遠去，然而天空變得更加開闊和澄凈。拼命追求的身外之物，已成曾經(jīng)的固態(tài)被時間的流水沖刷暗淡。沾沾自喜的他人贊賞，已化作耳畔流風，在時間的潮聲中幾成嗚咽。試著找回內(nèi)心的渴望和童心，誰能告訴在哪里？冥冥之中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回答：去矣，去矣，已被壓抑至死，已被泯滅成灰。

借問上天，假設(shè)有來生，可否重回昨日，給我成人的智慧，也給我留下純真的童心？

再問上天，假設(shè)有來生，可否重赴前路，給我奔跑的通途，也給我小扣的柴扉？

假設(shè)可以，只是，人生沒有假設(shè)。

責任編輯 董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