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自己一馬（外一篇）

□脆英

放自己一馬（外一篇）

□脆英

傍晚下班，天空中早早掛著一彎新月，如嬰兒淡淡的眉，淡淡的。單位門前的銀杏大道，在路燈下越發黃得讓人忍不住心疼。

是立冬了。秋天就在夜里的一場北風中謝幕，落葉散了一地，藍天里，葉落枝現，兀自沉默。這樣一個季節初始，涇渭分明，干凈利落，無所保留。

記得早晨送女兒去幼兒園，她問我：“是冬天了嗎？”我點頭說“是”，她反問：“那怎么不下雪呢？”在小女兒的眼里，冬天，就是下雪，春天就是綠樹紅花，夏天就是暑熱蟬鳴，秋天就是落葉繽紛。每個季節都有每個季節的好，但這樣的好一直到季節轉換才突然流連開來，就像這個秋天。如今北方的秋也越發不肯歸去，我就越發迷戀銀杏大道的黃葉，生怕一夜北風它們就煙消云散，甚至希望環衛工人不要那么勤快，讓葉子在地面多待些時光。我這樣的一廂情愿也沒問問葉子愿意不愿意，城市里它們就算飄落也找不到泥土，只能躺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真的是我的一廂情愿吧，上班路上，我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工人在打掃落葉。那是去年新栽的樹吧，樹倒不高，但葉子肥密，風一吹就紛紛落下。一個人低頭掃，一個人就鉚足了力氣搖晃樹干，那樣的小樹怎經得起壯漢的蠻勁？葉子倒是毫不費力地落了一地。我恨恨地盯著看了半天，那人大概看出我眼里的怨憤，訕訕地笑著。唉，真是著急啊！連掃個葉子都這么著急呢，恨不能學孫悟空吹口氣所有的葉子就落個一干二凈。

忽然想起小和尚掃落葉的故事：

從前有個小和尚，每天早上負責清掃寺廟院子里的落葉。清晨早起掃落葉實在是一件苦差事，尤其在秋冬之際，每一次起風時，樹葉總是隨風飛舞，飄落在寺廟的庭院里面的各個角落里。每天早上都需要花費他許多時間才能清掃完樹葉，這讓小和尚頭痛不已，他一直想要找一個好辦法讓自己輕松些。 后來有個和尚跟他說：“你在明天打掃之前先用力搖樹，把落葉統統搖下來，后天就可以不用掃落葉了。”小和尚一想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于是第二天他就起了個大早，來到那棵樹下使勁地搖樹，這樣他就可以把今天跟明天的落葉一次掃干凈了。等到打掃完院子之后，小和尚一整天都非常開心。第二天，小和尚到院子一看，他不禁傻眼了。院子里如往日一樣落葉滿地……

真是自尋煩惱啊！為了徹底解決掉葉子問題，提前把明天的、后天的煩惱統統

預支了。做好今天的事，做好當下的事，何嘗不是快樂的事呢？

葉子如此，人何嘗不是？

一女友年近四張，還是孑然一身，相親無數，最后突然說：“就這樣過吧。”有錢的，怕駕馭不了；太窮的，怕倒貼；單親家庭的，怕人家心理不健康；太能講的，怕他花言巧語；木訥的，怕不解風情……這樣的擔憂，或者是她太理智了吧，總是把沒有發生的事預判出來，婚姻明白如此，怕也只能“就這樣過吧”。

如果進入婚姻，有了孩子這樣的煩惱就無窮無盡。看人家學鋼琴，怕自己落后必定要報一個；看人家選學校上重點，怕自己落了單，必定要窮其人力財力也得追上；看人家出國，勢必也要躍躍欲試……

小和尚掃落葉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我們都身居其中，事關自己，或者就不能那么坦然了。放不下自己是沒智慧，放不下別人是沒慈悲。放自己一馬，放下多余的煩惱，何嘗不是一種活法？

《三聯生活周刊》總編朱偉說：“今日立冬。立冬后，薄薄流澌聚，漓漓翠瀲平，水始為冰。葉盡空枝在，輕白駐寒條，地就封凍了。此時，月明無葉樹，霜滑有風枝，早起煙霜白，初寒鳥雀愁，就到晨雞唱晚，煮茶燒栗興，早晚復圍爐，休養生息的時候了。”

煮酒烹茶，圍爐夜話，踏雪賞梅……這樣的情致，有了慢下來的心才能有慢下來的生活。在大時代里，小小地邊緣一點，活在自己的小時代，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也不失為一種本真。

永不老去的陽光

是深秋了，也可能就在某一個飄雪的早晨，季節悄無聲息地轉變了吧。

中午的陽光正好，走出辦公樓，路兩旁的銀杏兀自在藍天里燦爛著，黃澄澄的，清澈、靦腆、單純，像質地純良的羊絨般暖暖地鋪展著……

此時的陽光和藍天，于我總像寶貝一般，也只有這樣的暖陽才能有力氣捧起一杯茶，靜靜地翻幾頁書。算是應景也罷，算是矯情也罷，這樣的明媚著實讓人心生喜悅。

走在街上，銀杏的葉子在微風里緩緩地落下，有時候它們調皮地滑過發絲、睫毛和臉頰，旋即落在地上。沙沙的腳步，即使在堅硬的柏油路上也能感受到秋天的森林，是的，森林。那些落葉，在秋日的絢爛里沒有一點悲涼，也許是只有這樣好的陽光才能生出這樣的心境。若是一場秋雨，濕漉漉的葉子該是別種風情吧。

陽光地里，偶遇十幾年前的一位車友，當年我們都乘火車到小城上下班，一起跑著追火車是家常便飯。她的模樣似沒有多大變化，只是她這樣說我：“是你嗎？怎么沒有先前那么白凈了？”一句話讓我臉上熱辣辣的，“總記得以前我們都很老了，你那么年輕……”我摸摸臉，訕訕地笑：“黃臉婆了。”

是黃臉婆了，轉眼人到中年，總是斗氣地覺得還是十年前的青春。去商場買衣服也盡量去二層的“淑女裝”而執意不肯光顧三樓，三樓是中老年婦女的天地。一天，在車站看到一女子，一件小皮衣，短裙，打底褲，高筒靴，背影輕巧纖細，她忽地轉過頭來，我趕緊閉上眼睛—— 一張白臉上全是細細的皺紋，像被揉搓過的白紙，年紀不輕了吧。這樣的面容和這樣的裝扮割裂得讓人心痛。

看別人的時候，總是那么挑剔，苛刻，對于自己，總以為時間已經停在青春里。有一天女兒問：“時間為什么不會停止啊？”不到五歲的小丫，這樣的問題深刻得讓我瞠目結舌，要怎么回答呢？我也想知道答案。時間為什么不能停止呢？最好的十六歲，最美麗的三十歲，那里是開花和盛花期。甚至

先生也玩笑地說，換個發型吧，別“老黃瓜刷綠漆了”。是啊，不知不覺已經就變成老黃瓜了，頂花帶刺的鮮嫩轉瞬即逝，怎么伸手也攔不住。

時光如水，慢慢沖刷塵世，誰也不能幸免。

一女友很久沒見，一次相約吃飯。女友開著豪車，拿著名牌手袋，乍一見，已是中年婦女的神情了。待兩個人坐下喝茶，她脫去外套，灰毛衣上的小熊越發讓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她問我笑什么，我解釋說，你這件衣服太可愛了。即使價值不菲萌呆了的毛衣，也無法讓我們回到豆蔻年華。服務生拿過菜牌，張口就問：“阿姨，喝點什么？”那一瞬，才驚覺，在女孩的眼中，我們儼然已經是大嬸級的了。這茶也喝得感慨，彼此有了惺惺相惜之情。多年不見，見了面除了談談孩子、老公，真正交流起來還有些困難。

這樣的無法交流，很像同學聚會。一日，晚上九點多接到陌生電話，張嘴就是老同學某某，其實我已經忘記他的模樣，說畢業二十年，想聚一聚，并且告訴我建了一個同學群讓我加入。遲疑了很多天，還是加了。在群里一露面，大家無非就是問“在哪兒高就”“孩子多大”“先生做什么”之類的。一位同學甚至打電話給我，說，聚會一定要去啊，末了還說，你們兩口子日子好過啊……女兒在一邊一個勁催促我“是誰來電話啊，快點給我講故事”，可是電話那頭還是沒完沒了地想象我的日子怎么好過，我忽然一點念舊的想法都沒有了。我屏蔽了來自同學群的消息……

人到中年，背上的包袱越來越大，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喘息，不敢生病，甚至一不留神，就會退到坡底。

一新婚不久的同事跟我訴苦：他什么都不干，出去喝酒，回來還一身酒味，這日子不能過了！她問我：“你家誰做飯？”

“我。”

“你做飯時候姐夫干什么？”

“看報紙。”

……

同事覺得這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憑什么啊，都上班你又得做飯做家務還得看孩子，男的啥也不干？

憑什么呢？愛情？人到中年，愛情早就變成親情，他早就成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不管怎樣，你都盼著他健康、平安，而不是如何出人頭地，才富五車。

我們都在漸漸變老，時間不會停止。只有每天陪伴我們的陽光還是那么美好，從不曾老去。承認時間在我們身上的烙印，有時候比打任何肉毒桿菌都來得痛快。

我們都從青春走過，成熟有成熟的淡定和美好，黃臉婆也有黃臉婆的幸福。

責任編輯 董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