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碎片（組詩）

□柳沄

完整的碎片（組詩）

□柳沄

柳沄，1958年10月出生于大連，1964年隨父母工作調動來沈陽，1975年下鄉到盤錦胡家農場，1977年應征入伍，1986年復員分配到遼寧省作家協會。現供職于遼寧文學院。

一

羊是善良的

任由羊隨意啃食的草

是善良的

善良的羊加上善良的草

使眼前這片

沒有起伏沒有阻隔沒有層次

甚至沒有邊際的草原

一下子就有了

草原的模樣

二

你知道

一只木桶的容積

是由最短的那塊木板

決定的

可你知道嗎

對于我，有時

你的一個眼神一句話一個細微的動作

就相當于那塊

最短的木板

三

生活從來不是

你每天都離不開的

那把錫壺

它只是跟錫壺一樣

很容易被燙熱

也更容易變涼

四

總覺得某些人像某種樹

我是說：當某些人

長時間湊在一起的時候

特別像某種長得不高長得不直

長得樹冠巨大的樹

那樹的學名叫碧桃

離小區不遠的公廁旁

就有幾棵這樣的樹

——交頭接耳的同時

樹干與樹干之間，始終

小心翼翼地保持著

同僚般的距離

五

秋天到了

枝頭上的蘋果與節日里的瓷

又開始在你的筆下

互相比喻

一次，又一次

可除了你

還有誰能夠聽見

那叮叮當當的碰撞

六

邁克爾·杰克遜的前世

肯定是一只鳥，他的

來世同樣是一只鳥

我的意思是想說

——只要天空有拍打的翅膀

他的歌聲就在飛翔

七

如果沒有沙漠

綠洲有什么意思

如果沒有地獄

天堂有什么意思

八

北方的楓樹

——霜點燃的

一支火把

趁我寫這首詩的時候

趁我忙于遣詞造句的時候

悄悄地交到

十月的手上

九

方向是神圣的

有人將偏離方向

稱之為歧途

可你看

它多么隨意

它隨意得多么順眼

像不像裝飾方向的

一根飄帶

十

燈火初亮的傍晚

曙光乍泄的黎明

之間是月亮

它清楚什么時候虧缺

什么時候盈滿

曙光乍泄的黎明

燈火初亮的傍晚

之間是我

我一直說不清

自己是矛還是盾

十一

那是一條

很難平靜下來的黃金項鏈

一條跟我的手指一樣粗

很有力量的

黃金項鏈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這么粗這么有力量的黃金項鏈

在空蕩蕩的公交車上

它讓佩戴它的那個人

不停地晃蕩

十二

一場大風

呼嘯著刮了一天

院子里的那棵槐樹

很痛苦地搖晃了一天

燈亮起來的時候

風停了。隔窗望去

那棵槐樹安靜得

像另一棵槐樹

十三

我和自己

有些不一樣

像平靜和故作平靜

那么不一樣

是的，我承認

我和自己確實有些不一樣

像百事可樂和可口可樂

那么不一樣

十四

人與命運

像極了釘子和鐵錘

所謂掌握命運

無異于把憋著勁的鐵錘

攥在手里

結果可想而知

其結果只能是把自己砸得

很疼很痛

十五

由一塊塊石頭鋪成的小巷

多么安靜。此刻

我的腳步聲有多么響

它就有多么靜

鋪成小巷的石頭

又多么像石頭

人走、車走、歲月走

它們一塊都不走

十六

雪對夜色的屈從是安靜的

黃河對斷流的屈從是安靜的

甚至落日對暗淡的屈從

暗淡對熄滅的屈從

都是安靜的

屈從是安靜的

安靜是可以享受的

我因安靜而一再感到

——待在家里，好像

躲在歲月的外面

十七

沮喪的時候

某個念頭會找到我

好比一只飛倦的鳥

找到一棵飛不遠的樹

喜悅的時候

另一個念頭也會找到我

但同樣像一只飛倦的鳥

找到一棵

飛不遠的樹

十八

秋末，一望無際的葦蕩

只剩下一根根纖細的蘆葦

因為纖細，它們

不得不擠在一起

一起沉默，一起搖晃

它們搖晃的樣子

特別有意思：稍一用力

風就得嘩嘩地響

十九

很小的時候

我就在一首古詩里

知道了遠在南方的揚州

幾十年后的某一天

我跟隨一位當代詩人

走進了揚州

夕陽下的揚州很美

月色里的揚州更美

美得我一遍又一遍

把揚州忘在了揚州

二十

北陵公園里

有一片很深很深的林子

林子里藏著許多許多

不一樣的樹

——不一樣的枝條

不一樣的葉子……

不一樣的樹干和樹齡默默地忍受著

一樣的霜雪一樣的風雨

這很像我跟我的同事

—— 一直吃著一樣的糧食

卻吃成了不一樣的人

二十一

月夜里，一匹

同時棲居于高原

和我內心深處的豹子

不安地望著遠方

遠方能有什么呢

我想：對于這匹孤獨的豹子

遠方不過是另一匹

更加孤獨的豹子

二十二

你是天空

——雨后的天空

之所以那么藍那么干凈

是因為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人

在下面悲傷過

責任編輯 李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