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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子降臨

2015-11-22 03:42:04趙炎秋
文藝論壇 2015年11期

○ 趙炎秋

人子降臨

○ 趙炎秋

總統車隊出了總統府的大門,沿著B街勻速前行。

總統坐在第三輛車上,透過防彈玻璃,看著外面的大街。街上并沒有戒嚴,人們照常活動,但其他的車輛已被警察擋在路口,本來有點擁擠的街道顯得比較空闊。有人覺出了總統的車隊,做了個打招呼的手式。總統微笑了一下,朝打招呼的人點了點頭。雖然知道外面的人看不見他,但他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很在意公眾對他的態度,注意給公眾留下好的印象。他上臺執政快兩年了,民眾支持率一直在穩步上升,目前已達到百分之六十八點五。他覺得這不僅與他的政績有關,也與他給公眾留下的印象有關。

但總統的內心并不輕松。近幾個月發生的一連串著名科學家遇害的事件困擾著他。三個月前,H大學生命科學院首席教授,諾貝爾生物獎獲得者史密斯博士被人發現死在自己的實驗室里。一顆子彈精確地從他的后腦打進去,從其前額穿出來,兇手消失得無影無蹤。兩個月前,B大學著名生物學教授羅杰斯特博士在駕車回家途經一在建的高層建筑時,塔吊突然倒下,博士當場殞命。一個月前,總統的首席科學顧問,C大學的范德教授在外考察經過C州跨海大橋時,坐駕意外穿過護欄,跌入幾百米深的海水,教授與警衛死在車內,司機失蹤,尸體怎么也沒找到……

想到這里,總統下意識地看了一下他的司機。司機叫謝爾曼,是總統的老朋友。在他當眾議員時就已為他開車了。總統當了六年眾議員,后又當了六年州長,到現在,謝爾曼已為他開了近十四年的車,一直沒有中斷。謝爾曼為人忠厚,沉默寡言,妻子也是政府雇員,兩個孩子一個在讀小學,一個已進入高中。謝爾曼一直在國內生活,從沒出過國,甚至連短暫的國外旅游經歷都沒有,這在這個國家是罕見的。白人、愛國、家庭幸福、駕駛技術嫻熟、沒有復雜的社會關系、沒有什么特別的個人愛好、沒有國外生活經歷。安全部門認為,這是總統司機的最佳人選。總統在當選總統之后,讓謝爾曼繼續為他開車的提議,在安全部門沒有受到任何質疑,馬上就通過了。

近幾個月來一連串著名科學家非正常死亡的事件已在這個國家產生了巨大的反響。報紙、電視、網絡盡是有關的報道、議論與責問。總統知道,這種事件如不得到迅速制止,背后原因如不迅速地查明,有關兇手如不迅速緝拿歸案,不僅將影響到他個人的聲譽,也將影響到人們對政府反恐的能力與決心的

信任。而更重要的,是會影響這個國家的發展。像史密斯、范德這樣的杰出科學家全世界也找不出多少,他們的死去,對他們所在學科和這個國家的科學的發展將會產生巨大的影響。這樣的事件再發生幾個,這個國家將無法承受。其他科學家可能會因避禍而離開這個國家,這個國家的科學將會衰退,隨之而來的則是經濟的衰退、國力的衰退、人民的不滿、政治的混亂,整個國家將陷入災難之中。

“不能容忍!”

總統突然的自言自語使車上人都吃了一驚。除了謝爾曼,大家都轉過頭來看著他。這是一輛加長的特制防彈車。除司機外,副駕駛座上,坐著總統衛隊隊長。這位38歲的前海軍陸戰隊官員,身手敏捷,觀察敏銳,反應迅速。他一般情況下不一定要隨著總統出行,但這一向情況特殊,他擔心總統的安全,決定不離總統的左右。總統的旁邊,是他的私人秘書,總統的后面,是他的生活秘書和另一個警衛。

見大家都詢問地望著他,總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微笑著搖搖頭,表示沒有什么事情。

車隊上了R立交橋第三層,第三層長約800米,最高處離地面20米。過橋之后再走幾百米,就到目的地了。總統的隨行人員暗自松了一口氣。這時,司機謝爾曼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專車左右搖晃了一下,突然向左轉向,朝著橋欄沖去。感覺到這一突變的總統私人秘書不禁發出一聲驚叫。

就在私人秘書發出驚叫的同時,不,準確地說,在他的驚叫還沒有發出的時候,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警衛隊長已經伸出左手,抓住了方向盤,接著把整個身子撲過去,兩只手握在方向盤上,拼命地想把方向回正。但司機謝爾曼瘋了似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左猛打方向,專車在橋上劇烈地扭動著。警衛隊長由于坐的位置不對,有力使不上,在爭奪中處于下風,專車開始向橋的左側斜去。就在這時,跟在總統座駕后面的4號車猛地從左邊超車過來,撞在已接近左邊橋欄的總統專車的前側部。專車打了一個旋,在橋上橫了過來。與此同時,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的總統私人秘書拿起隨身帶著的公文箱,朝著謝爾曼后腦狠狠砸去。謝爾曼昏了過去。

警衛隊長騰出手來,抓住手剎,向上用力一拉。

專車在橋上停了下來。

中央調查局特別行動處處長納爾遜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面,看著總統遭襲的內部通報。他的身子陷在高大的皮轉椅中,眼睛布滿血絲。

“見鬼!這個時候他跑出來究竟要干什么?”他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副手,特別行動處副處長費恩。后者正從外面進來,想向他請示什么。

費恩愣了一下,明白了納爾遜的意思。

“總統是準備出席首都新聞界的一個高級別的聚餐會。他準備在會上發表演講,為自己的經濟政策爭取新聞界的支持。

“亂彈琴!他的支持率已經夠高的了。”

費恩沒有做聲。

在調查局,納爾遜是個知名人物。他本來是H大學計算機高手,因協助偵破一樁計算機大案而為中央調查局看中,從此走上職業偵探之路。他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物,一般的案件很少介入。平常沒事的時候,他把處里所有的工作都交給副手費恩處理,自己則呆在調查局研究中心看書、做實驗、研究各種案例,一有國家級的大案、要案,他就活躍起來,而他也的確偵破過不少重案。憑他的資歷與才干,按理他現在應該坐在一個更高的位置上,但他為人直率,說話常常口無遮攔,因此在這個位置上呆了八年還未得到提升。他也并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還是該怎么干就怎么干。

神秘的科學家系列謀殺案發生后,調查局做了很多努力,但偵破工作毫無進展。調查局領導層經過鄭重考慮,決定把分散的破案活動統一起來,由納爾遜和他領導的特別行動處負責,并由他們統一協調全國各地的偵破活動。

然而,納爾遜派出精兵強將,折騰了一個多月,

仍是毫無收獲。這一連串謀殺案有一個特點,就是兇手不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就是已經死了。而對已經知道的兇手進行調查,卻發現他們沒有任何前科,也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調查在他們身上就中止了,找不到任何新的線索。這使納爾遜十分惱火,感覺特別窩囊。

費恩還站在他的身旁。納爾遜抬眼看了他一下,“有事嗎?”

“想問一下,總統司機謝爾曼如何處理?”

“調查做了沒有?”

“做了。表現一直很好,沒有任何前科,出事前也沒有任何可疑的活動。熟悉他的人都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

“又是這一套!”納爾遜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

突然,一個念頭在他腦海深處閃了一下。他馬上閉上眼睛,拼命地把這個念頭抓住,然后慢慢地扯著它的尾巴,把它從腦海深處拉出來,就像一個釣到一條大魚的人拉著釣線,將魚慢慢地拉到岸邊一樣。

念頭越來越清晰了。納爾遜伸出手,按了按桌上的一個按紐。

“處長。”擴音器里傳來女秘書甜美的聲音。

“叫費恩來。”

“處長?”費恩在旁邊說道。

納爾遜睜開眼,不好意思地說,“你還沒走?正好。你看這一連串謀殺案,包括總統的在內,有什么共同點?”

“我還沒有看出來。”費恩謹慎地說。

“至少有兩個共同點。”納爾遜有點興奮地說,“第一,這些被謀殺的科學家都是生命科學家,而總統則是生命科學的堅定支持者和強有力的后盾。這不可能是偶然的。這一連串的謀殺案很可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是同一個組織所為,我們應該將它們聯系起來考慮,并案偵察。第二,從我們已掌握的兇手們的情況看,在出事前,他們都是家人和同事眼中的好人,愛國者,沒有前科,沒有任何犯罪記錄。他們也的確沒有任何不良的行為。可是,他們卻都突然犯了大罪。這種情況是反常的。這里面一定有著某種原因。”

“對呀,”費恩感興趣地點著頭,“這里面肯定有某種原因。我怎么就沒想到呢?對了,這樣,謝爾曼就有重要的價值。他是這一系列兇殺案中唯一一個被我們抓到的嫌疑人。我們也許能在他的身上找到突破口。我覺得,謝爾曼為總統開了14年的車,對總統一直忠心耿耿,總統對他也一直十分關照。按常理,總統越健康,在國家事務中越活躍,才越符合他的利益。可他卻采取極端的措施暗殺總統,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這實在有點奇怪。”

“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你小子皮膚黑,腦袋里面清白啊。我要是還有一個年齡大點的女兒,一定嫁給你。”

“我能聚到蘇珊就謝天謝地了。”費恩知道,納爾遜為人嚴肅,不是特別高興,他不會開玩笑,更不會拿自己女兒開玩笑。因此跟著湊趣。

“蘇珊不行,她要嫁給能做總統的人,至少要做一個參議員。”

“您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參議員呢?在這個國家,什么都有可能。”

“那就等你做到參議員再說吧。”納爾遜停了一下,收起笑容,“馬上通知行動組,將謝爾曼帶到處里來。”

喬治·米勒從小就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他的父親是個中學英語教師,耳濡目染,米勒還在五歲的時候,就已能背誦哈姆雷特的那段著名臺詞“是死還是活”。驕傲的父親請來鄰居與親朋好友,在自家院子里用兩張桌子拼成了一個臺子。小米勒模仿著電影《王子復仇記》中哈姆雷特的扮演者勞倫斯·奧列佛的樣子,在臺子上緩慢地踱著步,一只手撐在額頭上,臉上滿是憂慮的神情,一字一板地背著臺詞:“是死還是活,這是個問題……”

人們報以熱烈的掌聲,婦女們將他抱在懷里,親了無數個吻。大家都把米勒當作榜樣,自己孩子學習

的目標。這使米勒小小的心靈得到極大的滿足,也使他從小就養成了強烈的出人頭地的欲望。

然而,這個一直被大家看好的文學神童長大之后,卻做了一個令親朋好友驚奇不已的決定,他沒有選擇英語專業,而是報考了S大學的計算機系,并被順利錄取。大學四年,他刻苦努力,不僅專業成績全年級排名第一,而且在文學與演講方面也取得了長足進展。

大學畢業之后,米勒又做了一個使人吃驚的決定。他沒有進入人人看好的明達計算機公司,而是從父親處借了十萬元,自己辦了一個小小的電子商務公司。那時互聯網才剛剛興起,米勒敏銳地看到了網絡中隱藏著的巨大商機,率先利用網絡做起了電子商務。開始幾年極其艱難,既沒有買家,也沒有賣家。從父親那里借來的錢很快就用完了。米勒不得不辭掉公司唯一的雇員,自己維護網站。他在明達公司找了一份工作,白天在明達上班,掙自己的面包和維持網站所需的經費,晚上替自己做事,更新網站的內容,與潛在的客戶聯系。

父母心痛兒子,在關鍵時候再次出手,不僅重新注資20萬,而且利用自己在當地從教三十多年的資源,發動自己的鄰居、親朋、同事、學生到米勒的網站定購商品。米勒辭去了明達的工作,開著一輛全身作響的人貨兩用小型卡車,根據顧客的要求到處采購商品,近的他就送貨上門,遠的則通過郵局寄去。他新婚的妻子則負責網站的維護和內容的更新。漸漸地,他打開了市場,向他定購商品的人越來越多。他租了辦公室,重新雇了雇員,在長期的采購活動中,他的公司同許多供貨商以及廠家建立了固定的聯系,能夠比別的零售商買到更便宜的商品。接著,他又開設了網上交易平臺,讓買家與賣家直接聯系,他只提供交易平臺,保證交易的有序和安全。接著,他又把業務擴大到商務領域,除了直接的商品交易,還從事各種商務活動。到20世紀末,他的公司的雇員已經達到3千多人,業務活動遍及全球五大洲,除了軍火與毒品,他的網站什么生意都做。

電子商務有了起色之后,米勒便讓出了總經理的職務,只擔任董事長一職。他將騰出來的時間與精力用在了他最感興趣的微型計算機的研制方面。他成立了微型計算機研究所,自任所長,組織了一個龐大的研究班子,投入了大量的經費。他創造性地提出了壓縮包原理,采用了新的絕緣與散熱技術,從而實現了將計算機做得只有雞蛋大的夢想。這一產品得到了市場的追捧,給他帶來了無數的財富。

就在事業突飛猛進的時候,米勒連續受到幾次沉重的打擊。

首先,是他的妻子、父親與母親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連續死去。米勒的妻子是他大學時的同學,是在他事業最困難的時候來到他身邊的,夫妻兩人感情很深。妻子后來得了肺癌。米勒空有大把的金錢卻無法挽救妻子的生命,痛苦得無法形容。醫生告訴他,他妻子的病可能是在試制計算機時受了有毒氣體的侵害造成的。米勒后悔莫及。

米勒的父母都是中學教師,一個教英語,一個教音樂。兩個人一輩子崇尚自然,很少與高科技打交道,直到去世也不會使用計算機。但兩人卻陽錯陰差地死在高科技產品的手中。這其中的原因追究起來還得算到米勒的頭上。原來米勒是他父母的獨子,夫妻倆將他看作掌上明珠,一直不遺余力地支持著孩子。米勒對父母有很深的感情。為了報答父母,在父母退休之后,他專門請了兩個人,租了一架小型飛機,陪著父母周游世界。偏偏事不湊巧,在一次去非洲的旅途中,飛機發生故障,從天上掉了下來,他的父母雙雙死于非命。

飛機出事前的幾天。他去看望準備去非洲旅行的父母。父親告訴他,這次非洲之行之后,他和米勒的母親不打算再出去了。米勒盡力勸說父親改變主意,盡量享受生活。

父親嘆口氣說,“喬治,我們怎么不明白你的好意呢?但是你不明白我們。在我們看來,真正的幸福不在于坐著飛機飛來飛去,而是與自己的兒子、孫子坐在一起聊天。我們看見你整天忙忙碌碌,發明這發明那,可你究竟給人類幸福增加了什么呢?沒有電子

商務,沒有計算機的時候,我們不也生活得很愉快嗎?有人告訴我們,你的資產已經超過三百億,換成現金可以堆滿這座屋子,可這給你帶來了什么呢,你不還是一餐只能吃一碗飯,晚上只能睡一張床嗎?莉達不還是去世了嗎?托爾斯泰有一篇小說,叫做《一個人究竟需要多少土地?》。寫一個人到一個部落買土地,按照部落的規矩,他在日出的時候從一個地點出發,日落之前回到這個地點,他所走過的地方就是他的。他為了多得土地,拼命地多走,結果太陽快落時,離出發的地點還差很遠。他拼命地趕,想在日落之前回到出發的地點。結果,離出發地點還有一百米時,他精疲力竭地倒地死去了。他死之后,人們挖了個兩米長一米寬的坑將他埋了。他生前拼命地占有土地,死后兩個平方也就夠了。我們不是想惹你不高興,我們只是想告訴你,物質和金錢不能使我們幸福。你給我們的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們想要的你卻沒有時間給我們。”

當時,米勒不大贊同父母的意見。后來他理解了,父母卻不在了。

正在這時,他又聽到了兩條消息。一條是他發明的微型計算機被軍方用在精密制導炸彈上,在一場戰爭中剝奪了許多人的生命。另一條消息是一個恐怖組織將他發明的微型計算機用在遙控炸彈上,制造了幾起公共汽車爆炸案。

米勒將自己關在屋里,整整三個多月沒有出門。當他帶著一尺多長的胡須再次出現在公眾面前時,他宣布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決心退出科學與商業領域,轉而從事宗教活動。他將自己的股票全部出讓,出讓后得到的三百五十多億現金除了給兩個孩子每人五千萬,其余的全部用來支持他的宗教活動。主流的宗教組織因為他沒有上過神學院,而且思想有點異端而不接納他,他也不愿意參加主流的宗教組織。他自己建立了一個教派,起名“人子降臨”,意思是世界正處于罪惡與混亂之中,需要耶穌再次下凡拯救人類。而耶穌當然不可能再次下凡,于是他就只好勉為其難了。他自稱“上帝之子”,意思是說,他是在代替耶穌傳播福音。他拯救人類的辦法就是要求放慢甚至制止科學的發展,使人類重新回到與自然和諧的生存方式上去。這種思想得到了社會上一部分人的共鳴,加上他的資金雄厚,慈善活動搞得有聲有色,再加上他儀表堂堂,能說會道,聲音富于磁性,極具煽動性與親和力,短短幾年,他竟然有了為數可觀的支持者、擁護者和贊助者。

“人子降臨”的總部坐落在B街的另一端,2980號,與總統府遙遙相對。這里本來是“圣友會”總部和布道中心,后“圣友會”因經費拮據,加之活動中心轉向西部,遂在幾年前將這個地方轉賣給了“人子降臨”。“人子降臨”買下之后,將它略做改造,做了自己的總部和傳道中心。

總部的核心建筑是大教堂和傳道中心。大教堂及其附屬建筑是公共區,與B大街平行,教堂的大門開在教堂的中部,直接對著總部的大門,兩者大約相距50米左右。在大教堂里面,與其平行大約100米的地方,有一道鐵柵欄,鐵柵欄里面,是一幢五層樓的龐大建筑,這就是傳道中心,“人子降臨”所有機構都在里面辦公。但大主教、“上帝之子”米勒的辦公地點卻不在中心里面,而在中心后面一個不大起眼的角落的一幢兩層的小樓。第一層是米勒會客、舉行會議的地方,第二層是米勒辦公的地方。但這幢樓有一個很大的地下室,里面通風良好、光照充分、設備精良,是米勒進行科研的地方。很少人知道這個地下室,米勒經常和他精心挑選的科研助手們在這里集會,研究各種科研計劃,有時甚至親自參加科學實驗。

這天下午,米勒在自己二樓的辦公室里接見了他的副手之一,“人子降臨”負責安全事務的副大主教奎恩。

奎恩是個40多歲的白人男子,個子不是很高,但體格勻稱、肌肉結實。他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后在特種部隊服役15年,精通各種武器和戰術戰法。退役后曾在國會工作,負責國會的保衛工作,與當時的

參議員、現在的副總統麥克爾關系很好。5年前成為米勒的狂熱支持者,轉到“人子降臨”工作,成為米勒的安全助手。

“教主,您找我?”奎恩站在米勒的桌子前面,帽子拿在手中,身子微微前傾,恭敬地問。

米勒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我想知道總統的座駕是怎么回事?”

“是這樣的,”奎思小心翼翼地說,“為了做好準備,我們控制了總統的司機。但沒想到他今天擅自行動,試圖與總統同歸于盡。”

“擅自行動?不是你下的指令?”米勒逼視著奎恩。

奎恩低下了頭。

“我早告訴你,不要擅自擴大行動的范圍。我們的目的不是殺人,是要拯救人類。我們是宗教組織,不是恐怖組織。肉體清除只是我們達到拯救人類的目的的最后手段,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不能采用。總統只是史密斯們的支持者,他本人不是史密斯。我們可以通過工作改變他,說服他。”

“我很慚愧,”奎恩囁嚅著說,“這種事以后不會發生了。”

“絕對不能再發生。我再重申一遍,所有實行肉體清除的人,必須報我批準。如果再出現超范圍行動的現象,你就不再會是‘人子降臨’的副主教了。”

“是。”奎恩的頭壓得更低了。他掏出紙巾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奎恩走后,米勒按了一下桌上那組按紐中的黃色按紐。

一個身材苗條、面容姣好的三十多歲的女子應聲推門進來。她給米勒倒了一杯咖啡,在米勒的桌前坐下。

“這個奎恩,氣死我了。”米勒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我已看到相關消息了。奎恩這么做目的是什么呢?”

“他軍人出身,喜歡打打殺殺?”

“沒有這么簡單吧?”

“你發現了什么,露絲?”

“沒有。不過先生,我覺得奎恩一直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很少擅自行動。但在肉體清除上,連這次他已經兩次違反您的意思了。而且這次是清除總統這樣的大事,他都沒有得到您的授權而擅自行動。以‘喜歡打打殺殺’恐怕難以解釋吧?”總部幾乎所有的教士和工作人員都稱米勒為教主或者“人子”,只有露絲一直堅持叫他先生。

“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但找不到他的真正動機。他這樣做對他并沒有什么好處。”

“還是小心一點為好。先生。上個月您要吉米組建的人子衛隊已經組建起來了。吉米自己擔任隊長。您看衛隊的人數是否再增加一些,再配備一些殺傷力強的重武器?”

米勒沉思了一會,“好吧。雞蛋放在兩個籃子里總比一個好。”他感謝地看著露絲,“謝謝你,露絲。在這個地方,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能為您服務,是我最大的榮幸。”露絲看著米勒,眼中現出柔情。米勒微微側了側頭,沒去看它。

“先生,您強調嚴格限制肉體清除的范圍,我是贊成的。但我覺得最好是取消它。我總覺得它給我們神圣的事業濺上了污泥。”露絲語調帶上了憂慮。

米勒嘆了口氣。“是啊,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呢。但沒有辦法,有些人是無法改變的。你知道的,我和史密斯長談了三次。”

“先生,我看您很疲倦。我給您按摩一下頭部吧。”露絲轉了話題。

那天晚上,奎恩睡得較晚。正準備上床時,手機響了。他黑暗中拿過手機,疲倦地“喂”了一聲。

“今天怎么失手了?”電話里傳出一個嚴厲的聲音。

“啊,先生。”奎恩恭敬地說,“聽說是衛隊長反應敏銳,抓住了方向盤。”

“以后要注意,不能再失手。”

“先生……”

“說。”

“教主已經對我起了戒心。他另外成立了一支教主衛隊,由他的辦公室主任任隊長,直接向他負責,不屬我管。”

“所以我們要抓緊行動。只要掌握了國家,一個米勒算什么。”

“是。”奎恩無聲地嘆了口氣。

“不要泄氣。”電話那端似乎覺出了奎恩的情緒不高,“只要你做到了這件事,我給你的承諾一定兌現。”

“好的,先生放心!我會抓緊的。”

中午回到家里,道格拉斯洗了個澡,換上便裝。兩點鐘的時候,開車前往“人子降臨”去聽布道。他是D區警察局的探員。兩個多月前,局長將他叫到局長辦公室,要他近段時間多抽空到“人子降臨”去轉轉。

“有人反映這個組織有邪教傾向。你去看看吧。”局長拍拍道格拉斯的肩膀。這是局長的一個習慣動作,對于那些他認為承擔了重要任務的人,他總要拍拍肩膀,一是表示信任,一是表示鼓勵。

那是個星期六,街上熙熙攘攘,盡是來聽布道的人。幾個交通警察在街上來回奔走,疏導交通。十幾個穿著黃色上衣的“人子降臨”的工作人員,分散在人群之中,維持著秩序。道格拉斯隨著人流慢慢地向前移動。離大門近五十米的地方,人流停住了。四條由手腕粗的不銹鋼管組成的欄桿,像兩個漏斗,將人群吞進自己的懷中。漏斗漸漸變窄,最后變成只允許一個人通過的狹窄通道,逼使人們排成兩道單人縱隊,慢慢向前移動。欄桿外面,隔兩米有一個黃衣男子,負責讓人們順序前進。快到教堂門口時,有人拿著電子擴音器,提醒人們將隨身攜帶的金屬物品拿出來,像過飛機安檢門一樣,將這些物品放在一個盒子里,人再從安全門過去。道格拉斯順利通過。但他后面的一個人則沒有那么幸運。金屬門發出嘟嘟的響聲,旁邊安全室閃出兩個穿黃色衣服的人,將那人帶到一邊,又重新檢查了一篇。

教堂大廳可容納兩千多人。道格拉斯來得較早,在教堂靠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人們陸續涌入,不一會,教堂就坐滿了,后來的人只好擠在走廊和教堂后部的空地里。道格拉斯坐的地方靠近走廊,他聽見一個中年婦女不停地抱怨她的丈夫,埋怨他在路上開慢了,沒能占到前面的座位,看不清“上帝之子”的面容。丈夫討好地笑著,從身上掏出一臺望遠鏡,遞到妻子的手里。遠處幾個姑娘嘰嘰喳喳,后悔沒有穿更漂亮一些的衣服來。

四點的時候,教堂的大鐘莊嚴地響了,人群發出一陣“噓”的聲音,吵吵嚷嚷的教堂頓時安靜下來。四個穿著黃色長袍的教堂執事打著羽扇,走到布道壇的前面,分兩邊站定。接著,兩個穿著黃色僧侶袍的教士捧著經書走到布道壇的兩旁站定,最后,身穿黃袍、頭戴黃色教主帽的“上帝之子”邁著莊重的步伐,走到布道壇前,垂頭閉目,用左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后兩手像納粹軍人一樣向前伸出,用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高聲說道:

“上帝保佑你們,我的孩子。”

麥克風將他的這一祝福傳到教堂的每一個角落。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掌聲、歡呼聲。道格拉斯不禁為他的風度所吸引。他感到米勒真的有耶穌的風度,他稱自己為“上帝之子”,不是沒有道理。

今天布道的題目是“知識與幸福”。

“幸福是什么?”“上帝之子”問道。他停了一下,讓人們思索。但他并不要求大家回答,因為他接著就說了下去。“是坐上宇宙飛船,到月球上旅行嗎?不是。是在太平洋底丟顆原子彈,將地球炸個窟窿嗎?不是。是進入別人的腦海之中,將別人的秘密知道得一清二楚嗎?不是。是把生命的奧秘完全掌握,將人和羊的基因結合起來造出一個怪胎,或者克隆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嗎?不是。幸福就在于一天勞作之后能與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快樂地吃頓晚餐,幸福就在能在青山綠水之中自由地淌洋。幸福就在與自己,與我們的鄰人和諧地相處。這些需要電腦、需要網絡、需要基因技術嗎?不需要。”

“上帝之子”侃侃而談。

“我們只有一個軀體,只有一個大腦,只有一張胃。要使它們滿足,只需要很少的一點東西。可是現在,我們卻拼命地讓它們承受起它們無法承受的東西。我們的大腦本來只能接受一個屋子的信息,可是現在我們卻要它接受一個院子、甚至一個摩天大樓的信息。于是我們只能整天沉浸在信息之中,信息對于我們成為一種陌生,一種外在的壓迫著我們的東西。它們不再建立在我們的親身體驗的基礎之上,它們與我們沒有親近感,它們只是一堆數據,一個電腦優盤,一種強制性地灌輸到我們頭腦中的東西。信息只能使我們疲憊,我們在信息中再也感覺不到幸福。”

上帝之子逐漸激動起來,走下布道臺,站在布道壇的邊緣,面對聽眾,充滿激情地說:

“你們知道,我以前是搞計算機研究的,而且小有成就。可是我的研究對人類有什么好處呢?除了讓軍隊能夠利用我的成果制造更加精密的殺人武器,除了讓恐怖組織能夠利用我的成果制造更加恐怖的遙控炸彈,除此之外,什么好處也沒有。‘相對論’之父愛因斯坦指出利用原子能的可能性,其結果卻導致了原子彈的產生,使整個人類至今仍在核彈的威脅之下顫栗。愛因斯坦晚年曾說,幫助美國研制出原子彈是他一生所犯的最大錯誤。他是對的,然而他卻無法改變人類進入原子時代這一現實。魔鬼一旦出來,就無法再將他放進瓶子里去了。現在又有人要搞基因,要搞生命工程,要搞克隆。他們說是要造福人類,可是他們能夠做到的,只是再生產幾個比原子彈更可怕的魔鬼。人哪人,你們究竟想要什么?”

“上帝之子”伸出手來,悲哀地問道,

“你們抽空了地球,將石油提出來燒掉。你們挖空了大山,將鋼鐵挖出來銹掉。你們造出千年不化的塑料,只是為了讓它污染土壤。你們是自然的一部分,可你們卻想主宰自然。上帝曾經告誡我們,我們來自土壤,還得回到土壤里去。我們腳下的大地,是我們生存的根本,可是我們卻在肆無忌憚地破壞著這個根本。我們的身體是上帝的創造的最高秘密,我們卻想破解上帝的秘密。你們有這個能力嗎?能源危機、資源短缺、環境污染,臭氧空洞、南極消融,你們已把上帝的伊甸園弄得不成樣子了,我們生存的這個地球已經不適合我們生存了。我們自以為前進,可是我們每前進一步卻后退了十步,我們自以為聰明,可是相對于生存的智慧,我們的智慧只是愚蠢。我們已經毀滅了地球,地獄已經張開大口,在等著我們了。”

“上帝之子”把頭垂到胸前,顯得無比的沮喪與悲哀。人群一片沉寂,有人在小聲咒罵那些科學家們。

“我們該怎樣拯救自己?”“上帝之子”“嚯”地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下面的聽眾,“上帝已經給我們指出了道路。《創世紀》告訴我們,亞當與夏娃幸福地生活在伊甸園里。餓了,摘樹上的果子,渴了,飲小溪的清泉。可他們卻不顧上帝的禁令,摘了智慧之樹上的果子。上帝將他們趕出了伊甸園。是上帝殘忍嗎?不是,上帝是關心他們。上帝的智慧是我們凡人的頭腦無法理解的,宇宙的奧秘是我們人類不應破譯的。面對上帝,面對上帝的制造物,我們應該順應它,服從它,而不是企圖去主宰它,破解它。我們需要的,是摘吃智慧之果之前的亞當與夏娃的那種純樸狀態,而不是之后的那種‘聰明’狀態。那只是‘聰明’,而不是智慧。這種聰明只會破壞上帝的安排,從而危及他們自己。因此,上帝將他們趕了出去,是拯救他們,關愛他們,而不是拋棄他們、懲罰他們。”

接著,“上帝之子”舉了很多事例,說明了現代科技給人類帶來的災禍,敘述了人類面臨的困境。然后說:

“我知道,貪婪的人們哪,要你們將已經得到的東西拿出來是不可能的,但至少,我們不要再挑戰上帝的智慧與權威了。我們不要再去試圖破解生命的奧秘了,那是上帝的創造,我們小小的人類是破解不了的。我們的破解帶給我們的只是癌癥、艾滋,只是不健全的個體,只是人獸界限的模糊,只是人的尊嚴的

喪失。”

“不要現代科技,不要諾貝爾獎,不要基因,不要克隆,不要……”

忽然有人喊起了口號,教堂里一片狂熱,人們站到椅子上,雙手在空中瘋狂地飛舞,口中發出陣陣叫聲,不少婦女激動得熱淚盈眶,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抱住旁邊的人就吻起來。道格拉斯感染著這種狂熱,也跟著跺著腳,喊起口號來。

米勒雙手往上抬了抬,人群又馬上安靜下來。

“親愛的教友,我的孩子,在這欲望橫流的社會,我們的責任重大,雖然艱難,我們得擔起自己的責任,哪怕這需要我們付出我們的一切。我希望大家回去之后,向自己的親人、朋友宣傳‘人子降臨’的主張,得到大家理解、支持。愿上帝保佑你們。阿門。”

幾只籃子在人群中傳送。道格拉斯知道,這是“人子降臨”在募捐。他旁邊的一個人拿出一疊百元大鈔,數也不數就放在籃子里。道格拉本不想拿錢,但籃子傳到他手里后,他又不好意思空著傳給下一個人,于是,也從口袋里掏出一張20元的鈔票,放在了那疊百元大鈔的旁邊。

“謝謝您。”旁邊的婦女接過籃子,真誠地對他說道。

布道結束后,人們激情未消地擁到教堂后面圣餐房領取免費晚餐。晚餐很豐盛,還有免費的“伊甸園”飲料供應。道格拉斯也去領了一份,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那天晚上,道格拉斯回到家里,一夜沒有睡著。他一直想著“上帝之子”的演講,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人類科技發展太快,地球已經快被挖空了。現在是能源危機,很快就會出現鋼鐵危機、鋁危機、銅危機。基因將改變物種的界限,克隆將使人類失去自身的穩定性,生命科學的發展使人的身體不再有任何秘密,而伴隨這些秘密的破解,將是權力的濫用,人的尊嚴的喪失。而這一切的最終的結果,是人類的滅亡、地球的毀滅。霍金預言,人類在地球上只能存在200年了,看來并不是危言聳聽。既然如此,我們要這些先進的科技干什么呢?為了加速人類的滅亡?他感到,自己以前模模糊糊擔心的東西,現在都被“上帝之子”用明確的語言講出來了。

道格拉斯又到B街2980號去了幾次。漸漸地,他被那里吸引住了。他不僅迷戀“上帝之子”的布道,也迷戀那里的氛圍,迷戀大家敞開心扉的交流,甚至迷戀那頓豐盛的晚餐。他填了表,成為“人子降臨”的正式成員。每周星期六都來聽“上帝之子”的布道。而對局里,則說自己去了解情況。

這樣,大概十來次之后,一天晚餐后,他正準備離開,一個穿著黃色長袍、長相清秀的女教士來到他身旁,低聲問道:“對不起,是道格拉斯先生吧?”

“是的。”道格拉斯點點頭,有點驚異地看著她。

“我叫露絲,‘上帝之子’的私人秘書。我很榮幸地通知您,‘上帝之子’請您去小教堂,參加教友懇談會。”

道格拉斯一陣激動。這種懇談會每半個月舉行一次,是教主與教徒的私下交流,是“上帝之子”給予教徒的最高榮譽,每次只有五個人能被選上,被選上的人就被看作是“人子降臨”的中堅。

“不會要我們舉行效忠儀式吧?如果要我宣誓效忠,我怎么辦呢?我得想個法子推辭。我是國家公職人員,只應效忠自己的國家。但不宣誓,他們不要我參加又怎么辦呢?”去的路上,道格拉斯跟在漂亮女教士的后面,狐疑地想道。

但出乎道格拉斯的意外,教友懇談會開得十分隨意。“上帝之子”與大家坐在一起,很隨意地交談著。他談自己的童年,談自己的父母,談自己為什么拋棄科學而從事宗教活動,談放緩甚至停止某些科學的發展的必要,談科學發展給人類帶來的危害,談科學導致人類毀滅的可能性,談為了拯救人類,他時刻準備獻出自己的一切。大家也都敞開心扉,毫無顧忌地講了自己的想法。“上帝之子”認真地傾聽,隨時表達自己的見解,這些見解明達、睿智,顯示出他豐富的知識與非凡的洞察力。

“米勒先生,您和‘人子降臨’都以反對高科技特別是生命科學而著名,而且您不隱瞞自己的觀點。但政府和科技界的主流都是力挺尖端科技的,把人類的未來和社會問題的解決都寄托在它的身上。您的觀點是否會減少您的潛在的支持者?”一個參與座談女子問道。

道格拉斯豎起耳朵。這也正是他關心卻又不好意思問的。

“這正是我們擔心的事情。”米勒坦率地說,“不過我擔心的不是潛在支持者的減少,而是民眾對科技的盲目的崇拜。人類的目的是追求幸福,但幸福能否靠高科技獲得?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人的幸福在于內心的安寧、精神的滿足,這與科技其實沒有關系。坐飛船去月球旅行和過去坐木船沿著美希比河漂流,哪個獲得的幸福更多?恐怕很難有個肯定的答案。科技給我們帶來了新的物質享受,但我們也為科技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有些代價實際上是我們無法承受的。比如環境的污染、資源的枯竭、人類的退化。古希臘斯巴達的嬰兒出生后要放到曠野三天,能夠生存下來再抱回家撫養。這是殘忍了些,但它保證了斯巴達人健壯的體質和在古希臘的霸權。現在醫療技術發達了,一些本應自然淘汰的個體卻生存了下來。殘疾、智障的比例已經達到了歷史的新高。一項統計說明,整體來說,現代人的素質正在下降,生存能力也正在下降。我們如果沒有文明的成果,已經無法在野外生存。這還不說,因為人既然出生,就有權利生存,有權利享受幸福。更令人憤怒的是,現在有些生命科學家正在試圖挑戰上帝的規定。試管嬰兒出來了、克隆人出來了、在其他動物身上培育的人體器官出來了、一男兩女的試驗胚胎出來了。如果不加禁止,不要多久,人與動物的基因移植也會出來。到時滿世界走著的不僅有人與人的后代,而且有人與羊的后代、人與狼的后代、人與豬的后代,這是多么可怕的情景。上帝創造的秩序被那些所謂的生命科學家完全破壞了。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與其他的動物有著絕對的界限,如果這種界限被打破,人還有什么尊嚴可言,還有什么值得驕傲的地方?”

“有些科學家說,之所以研究人獸雜交體,是為了給人類供應相關的器官,解決人類的病痛。”那位早先提問女子說。

“謊言!”米勒提高了聲音,“就算發明者的初衷是這樣,誰能保證這些技術不被濫用?再說,人終有一死,假如得了某些不治之癥,為什么非要治好?與治好極少數人的不治之癥相比,讓人獸雜交體成為現實、被人濫用,是否危害更大?弗洛伊德說,人類不會放棄自己能夠得到的任何享受。我補充一句,人類特別是人類中的某些個體不會放棄任何能夠增進個體福利、滿足個人欲望的手段。很多科技發明動機是好的,包括原子能,但很快就被濫用。或者被政府,或者被個人,或者被某些團體。因此,要避免霍金的預言成為事實,就必須制止某些高科技特別是生命科學的發展,要消滅那些熱衷于發展這些技術的人。”米勒頓了一下,接著說,“當然,我說的消滅不是肉體的消滅。而是說我們要創造這樣一種環境,讓那些從事高科技研究的人無利可圖,得不到金錢、榮譽和地位,成為過街老鼠,這樣他們就不會從事那些研究了,人類就安全了,幸福也就有了保證。”

“我贊成米勒先生的觀點。”一個參加座談的男士說,“我有一個表妹,她的雙胞胎生產時間太長,腦部嚴重缺氧,生命垂危。當時醫生告訴她和她丈夫,如果放棄搶救兩個孩子就會死掉,如果搶救,不僅要花大量的錢,而且搶救過來后很可能會有嚴重的智障。他們夫婦舍不得,要求醫生搶救。后來果然成為智障。現在十三四歲了,還經常把屎尿拉在身上。小時侯還好,一把就提起來了,現在,他們媽媽都抱不起他們呢,得爸爸抱,但爸爸還得上班。一家人被兩個孩子磨得死去活來,一點幸福的感覺也沒有。有時連殺死他們的心思都有。可是又不能。兩夫妻的一生就這樣毀了。”

“是呀。當然,從情感的角度說,他們要求搶救兩個孩子是可以理解的。怪只能怪醫術太發達。如果醫術發展慢一點,兩個孩子搶救不過來,豈不是皆大歡喜?兩個孩子不會受罪,兩夫婦不會受良心譴責,

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辛苦,社會也少了一個負擔。可是醫學太發達了,孩子搶救過來了,于是一切都變得無法收拾。”米勒攤開兩手,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你們說這究竟是造福人類還是禍害人類?”

“什么是一男兩女的試驗胚胎?”在米勒談話的過程中,道格拉斯悄悄地問旁邊一位參加座談的人。那人搖搖頭。

“一男兩女試驗胚胎是指將一男一女的受精卵再移植到另一女子的卵子中去,目的是避免某些遺傳的疾病。但也可以用來有意識地增加某種遺傳疾病,打亂基因的排序。”漂亮女教士低聲插話。

他們前面的桌子上,擺著各種點心、水果和“伊甸園”飲料。這些飲料瓶子的形狀和商標的顏色都與他們晚餐時吃的不一樣,像是特制的。30來歲的漂亮女教士殷情地為道格拉斯開了一瓶,他呡了一口,感覺味道比他們晚餐時吃的又要好一些。于是又喝了幾大口。再以后,他就慢慢地品。在品的過程中,他感到舌頭上有什么砂子似的東西留了下來,但他沒好意思吐出來,而是又喝了一大口飲料,將它們吞了下去。

幾天以后,在開車上班的途中,道格拉斯忽然感到頭部一陣劇痛,就像有人用針在他腦袋里面狠狠地扎了一下。他幾乎昏厥,連忙將車開到路旁休息了一會。抬起頭時,他發現車窗外面,一個警察正關切地看著他。

“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突然頭有點痛。”

“我看你臉白得歷害,以為你出了什么事。”警察解釋說。

以后幾天,道格拉斯的頭部又痛了幾次,但都沒有第一次歷害,而且很快就過去了。他自恃身體好,加上工作也忙,就沒有去醫院檢查。

一個多月之后,道格拉斯出現了一些幻覺。其實嚴格地說,也不能算是幻覺。真實的情況是,他的腦海中常常出現一些他從來沒有意識到的思想和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知識。比如,他從來沒有系統地了解過科技發展給人類帶來的負面影響,也沒有系統地了解過科技發展可能給人類帶來的災難,但他突然就無師自通地知道了這些,而且非常的系統與專業。在“人子降臨”舉行的一次名為“科技發展與人類的未來”的辯論賽上,他成功地運用了這些知識,竟然獲得了二等獎。這使他既激動又有點擔心。他從來沒有淵博知識和能言善辯過,但他為什么突然變了呢?它會將他引向什么地方?他是個實踐型的人,不習慣深入思考這些問題,而且他也似乎集中不起精力來思考這些問題,每當他試圖思考這類問題時,他就感覺疲倦,精力不能集中,他于是只好放棄。但是他對現代科技的反對態度卻因這些知識的增加越來越強烈了。

近一個月來,他的腦海里又常常出現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女子的形象。這個女子四十來歲,身材苗條,長相端正,戴一副眼睛,文質彬彬的樣子。他又無師自通地知道,這個女子叫凱瑟琳。他上網了解了有關凱瑟琳的情況,知道她是H大學的高材生,現為E大學生物系的教師,正接替她的老師,被人暗殺的史密斯博士主持一項基因研究計劃。這項計劃如果成功,人的各種器官便能“種植”在試驗動物身上,從而生產出人和動物的混合胚胎,給人類的器官移植,人的某些器質性疾病的治療與預防,以及生命科學的發展帶來關鍵性的突破。

這不是突破,而是人類的墮落。道格拉斯非常憤怒,他簡直不能容忍對于人類尊嚴的這種褻瀆。他一想到今后大街上走著的不僅有人,而且還有豬人、羊人、狼人,現在在科幻電影中看到的一切令人惡心的東西就會變成現實,全身就氣得發抖,雖然凱瑟琳在一篇采訪中反復強調人類將嚴格地限制這項技術的使用范圍,甚至只會用來產生某些人類器官,使它為人類造福。但誰能保證這一技術不會被人濫用呢?誰能保證這一技術不會給人類帶來災難性的后果呢?這樣的事還少嗎?

必須阻止它,道格拉斯想道。但怎樣阻止呢?突然,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頭鉆了出來:殺了她。他趕快拋開了這一念頭,然而,這一念頭就像生

了根似的,粘在他的腦海中擺脫不掉了。而且每天都在加強,不管他愿不愿意,它每天都不停地在他腦中盤旋。漸漸地,他傾向于贊成這一念頭。他覺得,殺了這個女人,不是犯罪,而是在為人類謀幸福。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謝爾曼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他的頭上纏著繃帶,秘書的公文箱包著鐵皮的尖角在他的后腦留下了一個洞。由于流了不少血,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有些迷惘。謝爾曼昏迷期間,調查局人員對他進行了搜查,什么異樣的東西都沒找到,除了上衣衣領內縫進的一枚氰化鉀顆粒。安全人員從此看到了他必死的決心,斷定這次行動是他精心策劃的。幸虧范德教授的死使安全部門提高了警惕,制定了有關的預案。幸虧出事的前一刻,警衛隊長的目光恰巧落在謝爾曼的臉上,在他臉上發現了一種復雜的表情,引起了他的警覺,也幸虧警衛隊長身手矯健、反應敏銳,否則總統必死無疑。知道內情的人想到這里,都不禁一身冷汗。

審訊由特別行動處副處長費恩主持,納爾遜沒有參與。他坐在單面玻璃的后面,靜靜地觀察著審訊的進程。謝爾曼靜靜地坐在那里,拒不回答任何問題。但納爾遜在他臉上發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每當費恩提出一個問題,謝爾曼臉上都顯出準備回答的樣子,但當他準備開口的時候,他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種痛苦的表情,然后就默不做聲了。似乎有某種東西在鉗制或威脅著他,使他不能或不敢開口似的。

這個東西是什么呢?

納爾遜決定自己親自審訊。他屏退了包括費恩在內的所有的人,當著謝爾曼的面命令技術人員關閉了所有的監聽監看設備,另外抽了一把椅子,坐在謝爾曼的對面,握著他的手,說:

“聽著,謝爾曼,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你并不恨總統,而且你也知道,總統對你一直很好,是你們一家的恩人。上個月你妻子四十歲生日,總統夫人還親自出席了生日宴會。可是你為什么要暗害總統呢?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別人手中,還是你的家人受到了什么威脅?”

“我不……”謝爾曼才說兩個字,臉上忽又閃過那種痛苦的表情,不做聲了。略停一會,他忽然抬起頭,努力地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他的臉上又現出那種奇怪的痛苦的表情。

“說吧,”納爾遜鼓勵地說,“別怕,這里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道你說了沒有,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你說了什么。”

謝爾曼張了張嘴,還是沒有發出聲音。忽然,他淚流滿面,把頭向旁邊的桌上狠狠地砸去,納爾遜剛想阻攔,謝爾曼又自動停止了。

審訊持續了兩個小時。害怕出現意外事件,納爾遜將費恩叫了進去,吩咐重新打開了監聽監看設備。謝爾曼總是那樣,剛想說些什么,卻又住了口。而他臉上痛苦的表現越來越頻繁,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久。最后,他頭痛欲裂似地抱著頭,痛苦地呻吟起來。

審訊不得不暫時中止。

“我覺得謝爾曼今天的表現有些反常。”案情分析會上,費恩說出了大家共同的印象。“他好象有合作的欲望,想說些什么。可每當他要開口的時候,卻又好象害怕什么似的。”

是啊,他害怕什么呢?害怕法律的制裁。可是與反恐小組合作,說出事件真相,不是減輕制裁的最好辦法嗎?害怕自己的安全?可從他事先準備好了氰化鉀的行為看,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害怕他的家人的安全?反恐小組討論來討論去,覺得只有這一點還有一些道理。納爾遜決定將謝爾曼全家接來,與謝爾曼住在一起,一方面讓謝爾曼對家人的安全放心,一方面也寄希望他的家人能夠說服謝爾曼與警方合作,說出他知道的一切。通過反復調查,他相信這一家人對國家與總統的忠誠,覺得讓他們住在一起有利于案件的偵破。

謝爾曼的妻子珍妮在市政府工作。特別行動處

的特工找到她的時候,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會謀害總統,認為是警方搞錯了。經過反復說明,她才終于相信是自己的丈夫,給總統開車的約翰·謝爾曼出了事。她坐上特別行動處的車,匆匆趕到行動處的駐地。

珍妮覺得丈夫的行為不僅是一種忘恩負義,是這個家庭的奇恥大辱,而且是對國家和總統的一種極大的傷害,她決心以各種方式使謝爾曼與警方合作,說出真相。但不管她怎樣努力,也不管他們的兒子與女兒如何勸說、責罵,謝爾曼總是一言不發。絕望之余,珍妮甚至當著謝爾曼的面割腕自殺,試圖以此來打動自己的丈夫。但謝爾曼還是沒有說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誰都看得出,他的內心十分痛苦。他一直在試圖說些什么,但每當他想說什么的時候,他的臉上就顯出一種痛苦的表情,顫抖著嘴唇住了口。最后,他再一次出現頭痛欲裂的癥狀,呻吟著倒在妻子的腳下,淚流滿面。

納爾遜一直在謝爾曼一家住的房間的隔壁,在謝爾曼一家不知情的情況下,透過單面玻璃墻觀察著里面發生著的一切。他覺得謝爾曼的妻子、兒女勸說謝爾曼與警方合作的各種努力是真誠的,謝爾曼的痛苦是真實的,但謝爾曼沒有說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也是無可懷疑的。從謝爾曼的種種表現中,他感覺謝爾曼似乎受到了某種轄制,但這種轄制來自何方?不可能來自外部,因為特別行動處的駐地戒備森嚴,這段時間連電子信息都屏蔽了,他和家人不可能受到任何威脅,而且,除了知道他被捕之外,外界也不可能知道他在這里的任何活動。那么,是來自他內心的自律?也不大可能。從任何方面分析,謝爾曼對這個國家,對總統本人都不可能產生如此深仇大恨,以至采取這樣極端的手段。而且,從謝爾曼的表現來看,他的確是想說點什么的。他那痛苦的表情是真實的,不可能做假。而且,他只是一個開車的,也不可能有這種表演的才能。

納爾遜叫了一個隊員繼續監視,自己來到調查局外的一個小咖啡館,坐在一個角落,叫了一杯咖啡,獨自啜飲。每當他破案遇到難題,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就喜歡到這里來,喝上一杯咖啡,放松一下大腦,緩解一下焦慮。

鄰桌一對情侶的竊竊私語鉆進他的耳里。

“我要你只想我,不準想別的女人。”

納爾遜瞟了一眼。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長相端正,比較豐滿,正躺在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懷中,右手伸出來,扯著他的耳朵。

“想都不準想啊?”男人壞壞地笑著。

“不準!”

“好,那就不想。”

“你保證?”

“我保證。”

“我才不信呢。”女人撒嬌地說,“我要雇一個私人偵探,天天跟在你的后面。”

“你那些錢還不如給我呢。偵探也不可能知道我想什么啊。”男人笑道。

“那我就在你腦中裝一個發報器,你一想別的女人,它就發報給我。看你還敢不敢想。”

納爾遜笑了一下。在腦中裝個發報器,虧她想得出。這些戀愛中的女人,一個個都傻得可愛。不過,裝個發報器倒也不是一個壞主意,關鍵是裝不裝得進去,裝進去后能否獲得大腦的信息。

納爾遜忽然被這一思路吸引住了。如果能在人的大腦里裝一個發報器,那么,能否在人的大腦里裝一個計算機,對人的思維進行干擾與控制?這一想法像一個強大的磁場,吸引著他。從謝爾曼的種種表現看,他的確像是被什么東西轄制著,這個東西會不會是他腦中的某個裝置呢?納爾遜曾經看過一則報道,目前的科學已能做到將一塊裝滿信息的芯片植入人的大腦,使其與大腦相聯,從而使被植入者的大腦容量擴大若干倍,使他的知識與能力擴大若干倍。但是如果這塊芯片除了提供信息,還能對大腦發出指令呢?

納爾遜忽地站起身,快步走出了店門。

“先生。”女服務生在后面提醒地喊道。

納爾遜愣了一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二十元的鈔票,塞在趕過來的女服務生的手中。

“不用找了。”

說完,便消失在調查局的大門里。

納爾遜叫通了遠在千里之外的H大學計算機權威謝菲爾德教授的電話。教授正在實驗室里。他停下手頭的工作,饒有興致地聽了納爾遜關于案情的介紹。

“要是老杰克死了,對于我們計算機行業倒是一個福音。”謝菲爾德開玩笑說。他是總統的反對者。總統剛上臺不久,就否定了一項高達三十億元的計算機開發計劃,將這筆款項轉為生命科學研究經費。這引起許多計算機專家的不滿。他們覺得總統太偏重生命科學了,他的決定犧牲了計算機行業的利益。謝菲爾德就是這些專家的領頭羊之一。

“你這樣說,我倒懷疑你與這件案子有牽連了。”納爾遜笑道。

“我是有賊心無賊膽哪。不過,我倒不想要老杰克的命,我只希望他早點下臺。”

“你這愿望只怕難以實現。你沒看到,他的民眾支持率已經達到百分之六十八點五了?”

“只要這一連串的謀殺案破不了,他就得引咎辭職,或者被國會彈劾,支撐不到任期屆滿了。”謝菲爾德教授對于政治并不陌生,“對不起,比爾,這件事上我不能幫你。”

“你不是幫我,而是在幫這個國家。”納爾遜收起玩笑口吻,嚴肅地說,“如果總統遭到謀殺我們都不能破案,那般家伙還有什么事情不敢做,人們對我們安全部門會怎樣想,公眾還能有安全感嗎?這個國家不亂套了嗎?”

“算你歷害。”謝菲爾德教授笑道,“你這家伙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能說會道了。讀書時你不是一棍子也打不出個屁來的嗎?”

“那還不是你太能說會道了。”納爾遜又開起玩笑來。他與謝菲爾德教授在H大學計算機系學習時是同學,也是當時計算機系成績最好的學生,被同學戲稱為計算機系的雙璧。只是一個畢業后仍然從事本行,而另一個卻陽錯陰差地進了聯邦調查局,然而兩人都在自己的領域干出了一番事業,因此不免惺惺相惜。兩人平時雖然不大見面,但聯系卻從未斷過。納爾遜知道謝菲爾德的政治傾向,但也知道他是一個絕對的愛國主義者。只要是對國家有利的事,他是不會拒絕的。

“聽著,我這里碰到了一些計算機方面的問題,需要你的幫助。”

“你自己不也是計算機高手嗎?”

“好漢不提當年勇。我事情太雜,早已跟不上計算機的最新發展了。我可能會要你抽出幾天時間到我這里來。但今天只向你咨詢幾個問題。”

“說吧。”

“按照目前的技術,可以制造出能夠植入人的頭部與大腦有效相聯并對大腦進行控制的芯片嗎?”

“芯片只能提供信息,不能發出指令。能夠發出指令的,已經不是芯片了。”

“那么,計算機呢?”

謝菲爾德教授沉吟了一會,說,“微電腦技術在20世紀末曾得到高速發展。如果按照當時的發展速度,現在要造出這樣的東西在技術上并不是一件難事。但后來政府對微電腦技術的發展進行了干預,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它的發展。因此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聽說哪家公司或個人發明出了這么小的計算機。”

“那有沒有可能有人在私下偷偷地進行研制,將這種東西造出來了呢?”

謝菲爾德教授又沉吟了一會,“從理論上講,這是可能的。計算機研究的隱密性很大,政府很難進行有效地監控。如果有人暗中進行這方面的開發,他是有可能成功的。可是研制經費呢?另外,如果研制出來進不了市場,他這樣做的動力是什么呢?”

“如果他想用于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那就難說了。哎呀,”謝菲爾德教授突然緊張起

來,“如果你說的真的已成為現實,那這個國家就危險了。我們都有可能成為某些人的工具,干自己不想干的事。比爾,這是個嚴重問題,你一定不要放手。有需要我的地方,你給我打電話就是。”

得到這個許諾,納爾遜放心了許多。但從謝菲爾德的驚慌中,他感到了一種正在迫近的巨大危險,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謝爾曼在嚴密的保衛下送進了空軍總醫院。總醫院副院長,著名腦外科專家哈定博士親自主持了對他的檢查。

“從CT掃描的結果來看,謝爾曼的頭部一切正常。”在會診室里,哈定博士指著顯示器上的一排CT照片說,“但在聯系大腦左右兩個半球的橫行纖維胼胝體這里,有一個若隱若無的芝麻大的亮點。不注意的話,根本看不出來。開始我們以為那只是儀器的波動形成的一個偶爾的雜點,但仔細分析不像是雜點。因為好幾張圖片都在同一位置出現了這一亮點。你們看。”

納爾遜順著哈定博士手中講解機的光點移動著自己的目光。盡管有哈定的指點,他還是很難將那光點與照片的灰白色基調準確地區分開來。但他沒有進一步觀察。既然哈定博士說有一可疑的亮點,那就肯定有這一亮點。現在的問題是要確定這個亮點意味著什么。

“這一亮點是否意味著謝爾曼的大腦存在某種問題。”納爾遜問。

“從嚴格的科學意義上可以這樣說,但從臨床的角度看,既然謝爾曼其他方面的指標一切正常,行動也不存在問題,這個亮點是可以忽略的。”哈定博士回答。

“這個亮點是由什么形成的?”

“我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現在還不好說。金屬物、某種雜質、腦部的某種病變都可能產生這種亮點。”

“有沒有可能就是某種金屬物呢?”納爾遜有點激動地問。

“也有可能。但現在我們還不能確定。”

“什么時候能夠確定?”

“我們還得觀察一段時間。看看這個亮點是否會發生位移,大小、亮度是否改變,是否會隨著腦波變化,以及是否會消失,然后才能得出結論。”

“可是我們沒有時間了,我們需要馬上知道結論。”納爾遜用不可反駁的口吻說道。

“你說的馬上指什么時候?”

“今天,最遲不超過明天上午。”

“那是不可能的,”哈定博士搖搖頭,“除非把他的腦袋打開。”

“那就打開!”

哈定博士再次搖搖頭,“這是不可能的。這個亮點在大腦皮層深處,手術探查有很大的危險,弄得不好就會造成病人的癱瘓,甚至死亡,或者使他成為植物人。”

納爾遜躊躇了一下,決然地說,“即使要付出代價,這個手術也得做。”

這個決心他下得比較艱難,畢竟這牽涉到一個人的健康與生命。但時間的緊迫使他無法考慮得太多。他環視了一下會診室,確定沒有什么不合適的人之后,將自己的決定說了出來。

聽了納爾遜的講述,哈定博士的助手,一位空軍上校不禁“卟”地一聲笑了出來,仿佛這是天方夜譚似的。但接著他就意識到自己笑得不合時宜,極力抿住嘴,臉部因此弄得奇形怪狀。

哈定博士沒有笑,嚴肅地問:“有這種可能嗎?這種東西只有在科幻影片中才能看到。”

“有!”納爾遜斬釘截鐵地說。他將謝菲爾德教授的意見詳細地復述了一遍,并且補充道,“而且只有這樣,謝爾曼在審訊中的種種奇怪表現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釋。”

哈定博士沉吟了一會,斟酌著說,“如果你堅持,我們可以做這個手術。但我們需要授權。”

“哪一級的?”

“至少是部長級的授權。最好是總統本人的。”

“授權我去爭取。請您做好手術的準備。”

“好的。不過,手術之前,你最好再征求一下謝爾曼家屬的意見。”

謝爾曼的妻子與子女很快便同意了納爾遜的要求。基于強烈的愛國心和洗涮恥辱的迫切心情,他們希望盡快查清真相。倒是取得總統的授權花費了不少時間。總統對手術可能產生的后果十分躊躇,害怕人們以后指責他濫用權力,損害犯罪嫌疑人的健康與生命。特別是這個嫌疑人還有可能是無辜的。但最終還是盡快破案的心情占了上風,在征求了國安會主任、衛生部長和司法部長的意見之后,總統終于簽發了授權書。

十一

哈定博士的手術做得并不順利。他本來準備只在后腦上打一個小洞,通過微創手術將那個發出亮光的東西取出來。但由于金屬取物探頭的干擾,進入之后,那個亮點卻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到那個發光物體。沒有辦法,哈定博士只好打開謝爾曼的頭蓋,經過一番尋找,那個發光體是找到了,但由于受創太重,謝爾曼的腦電波消失了,再也沒有恢復過來。

看著伏在謝爾曼的尸體上哭泣的珍妮,納爾遜感到無比的內疚。

“對不起,這種結果也是我們不想見到的。”納爾遜歉意地說。

珍妮“嚯”地站起來,滿是淚水的臉對著他,圓睜著美麗的眼睛。

“別貓哭耗子了。你為什么事先不告訴我們這臺手術的危險?他雖然有罪,但沒經法院審判,誰也無權奪走他的生命。你憑什么?……我,恨你!”

說完,珍妮便又哭了起來。

納爾遜無話可說。因為怕節外生枝,他沒有將可能的危險告訴謝爾曼的家人。他將手搭在珍妮的肩上,輕輕撫了幾下。珍妮沒有掙開,但整個身體僵著,謝爾曼的兒子與女兒也都敵視而恐懼地看著他。納爾遜嘆了一口氣,低頭走開了。珍妮又伏在了謝爾曼的身上。

發光體只有半顆米粒大,橢圓形,外表呈黑色。乘坐特別行動處的專機趕來的謝菲爾德教授經過一個不眠之夜,將這半個“米粒”放在各種儀器下反復測試,終于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這是一臺微型計算器。”在反恐小組的案情分析會上,謝菲爾德教授胸有成竹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由發電機、存儲器、處理器和發射器四個部分組成。發電機實際上是一個微型蛋白質轉換器,能夠將人體中的蛋白質源源不斷地轉化為電能。存儲器負責與植入體大腦的聯系,收集大腦的信息并向大腦發出指令。處理器負責計算并產生必要的指令,它里面裝了一些固定的程序,隨時可以調用。發射器負責與外界的聯系,能夠發射或接收一些特殊的信號。發射的信號十分微弱,只有特定的裝置能夠收到,一般的儀器檢測不出。”

“那它在謝爾曼的大腦中是怎樣起作用的呢?”費恩問道。

“具體的工作程序與工作原理還有待進一步的研究。”謝菲爾德博士斟酌地說,“我的揣測是,這個小‘米粒’進入大腦之后,通過生物電與大腦神經元發生聯系,從而對大腦產生影響。由于它的體積太小,功能不會十分強大,因此它不可能全面控制或者代替大腦的活動,但是它可以阻止大腦產生某些思想,發出一些指令強制大腦執行。這樣,它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人的行為。”

“計算機怎么能向大腦發指令呢?”納爾遜的另一個助手不解地問。

“其實,這并不困難。嚴格地說,人的大腦思維也不過是一些電流現象。既是電流現象,那么只要米粒能夠發出與腦電流相同的電流,它就能與大腦溝通。”謝菲爾德博士解釋說。

“這么說,謝爾曼的謀殺總統的行為是身不由已?他是無辜的?”費恩問道。

“從主觀意志的角度,可以這么說。他被‘米粒’操縱了。”

“天哪,太可怕了。”有人驚嘆道,“這么說,我

們每一個人不是都有可能身不由已地成為罪犯嗎?”

“是的,只要它進入了你的大腦。”謝菲爾德教授嚴肅地說,“從技術的角度,我很欣賞這個玩意兒,它的確是計算機科學的一大發明。但這技術用錯了地方。它的發明者不是瘋子就是極端的仇視人類者。”

“可它是怎么進入謝爾曼的頭部的?通過手術嗎?”納爾遜提出了關鍵的問題。

“不可能。”哈定博士說,“我們手術前仔細觀察過謝爾曼的頭部,沒有做過手術的痕跡。檢查謝爾曼的病歷檔案,也沒有做過手術的記載。再說這種手術難度十分高,沒有精密的儀器和高超的醫術,是做不出來的,而且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成功。”

謝菲爾德教授贊同地點點頭,說,“我的想法是,這個‘米粒’不是通過手術植入的,而是通過別的渠道進入人的身體,在人的體內組裝,再進入到人的大腦中的。”

“你能否說得再詳細一點?”納爾遜說。

“我昨天晚上將‘米粒’的四個部分拆開了,發現它們竟有互相尋找的功能。”謝菲爾德教授說,“我把它們放在酒精里,它們竟然慢慢靠攏,最后竟重新組合在一起了。所以我想,它們一定是通過某種渠道比如消化系統進入人體,然后進入血管,在血管中組裝在一起的。至于腦部的血管那么細,它是怎樣到達腦部,并成功地突破血管,在腦部找到自己的位置的,我一時還沒想清楚。但我相信,它在謝爾曼的腦部‘坐床’的時候,謝爾曼的腦袋一定有一段時間的不適。”

“你說的沒錯。”哈定博士翻著手中的一迭材料說,“兩個月前,謝爾曼頭部疼痛了好幾天,去了幾趟醫院,都沒有查出毛病。后來又自動地痊愈了。”

納爾遜考慮了一會,站起來說,“根據謝菲爾德教授的介紹,我們可以斷定,在我國,至少在首都地區,存在著一個掌握著先進的計算機技術的龐大的恐怖組織,這個組織目前正處于活躍時期。我們必須制止它的活動。馬上抽調人力,到各個醫院、診所進行排查。凡是近一年內因頭痛到醫院做過檢查又沒有查出病因的人,都登記入冊,強制性地進行CT掃描,如發現頭部有可疑亮點,都暫時集中起來,由特別行動處派人看管。費恩具體負責此事,請空軍總醫院配合。”

人們紛紛站起,會議室里一片挪動椅子的聲音。

十二

搜尋“亮點”的工作進行得比較順利。很快便查出了幾個嫌疑人,五男四女,大多是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其中有三個警察,還有一個竟然是一位國會議員。這些人對于將他們軟禁起來的做法提出了強烈的抗議,對將他們軟禁起來的理由更是斥之為天方夜譚,認為這是中央調查局在濫用職權。納爾遜在調查局和總統的支持下強行對這些人實施了軟禁,只對眾議員網開了一面。因為軟禁議員需要得到國會的批準。但無論怎樣解釋,國會都不相信眾議員有可能成為危險人物。納爾遜只好妥協,派了兩個特工跟隨眾議員行動。

但他知道,這種軟禁是不能持續多久的,他必須盡快查出掌控“米粒”的幕后黑手,才能偵破這一連串的神秘死亡案件。偏偏在這方面他一點線索也沒有。謝菲爾德只能提出自己的猜想,但如何破案,卻不能給他任何主意。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天亮的時候,納爾遜倒在行軍床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是上午九點。他草草地刷牙洗臉,用冷水沖了一下頭,喝了一杯牛奶,順手拿了一個面包,邊吃邊離開了辦公室。他想到街上走走,一方面清醒頭腦,一方面給女兒買點禮物。再過幾天就是女兒20歲生日,納爾遜決定,到時就是再忙,他也要抽出一點時間,陪女兒吃個晚飯。納爾遜對女兒看得很重。在這個世界上,他就只女兒一個親人了。他是獨子,父母已經去世。他的妻子是個中學教師,因為無法適應他那獨特的生活方式,已于十年前離他而去。當時女兒還只有十歲,他一人將女兒拉扯成人。女兒也很懂事,雖然父親經常不在家,但

她從不抱怨,并憑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著名的G大學。納爾遜很愛女兒,但他不善表達感情,加上經常不在家,因此表面上與女兒有些疏遠。女兒雖然愛父親,但對父親并不依戀,早已形成了獨立生活的習慣,父親不打電話給她,她很少主動與父親聯系。納爾遜對此常感遺憾,覺得這是他為國家做出的重大犧牲。

納爾遜不大會買禮品,跑了幾條街,還只買了一個芭比娃娃,一套化妝品。但這點東西實在是太少了。女兒滿十八歲成年禮的時候,他讓她到歐洲旅行了一次。十九歲生日,他送她一臺筆記本電腦。現在是二十歲的整生,總不能只送這點東西。干脆買一部跑車,給她一個驚喜。金錢不是父愛,但當父愛沒有更好的表達方式時,金錢倒也是個不壞的選擇。納爾遜自我解嘲地想道。可惜自己沒有時間,只能送她一張卡,讓她自己去選。

這時,他感到有點口渴,四面張望一下,他發現前面不遠處有一個賣飲料的小店。小店只賣一種叫作“伊甸園”的果肉飲料。納爾遜知道這是“人子降臨”的教主發明的一種飲料。“人子降臨”是幾年前才成立的一個宗教組織,其宗旨是反對現代科學,主張回到農耕社會,認為那才是人類的黃金時代。官方與主流教會都覺得這個組織有邪教的色彩,但它只是宣傳自己的主張,沒有實際的行動,因此也無法采取什么措施。有趣的是,“人子降臨”的教主曾是一個著名的計算機專家。他靠尖端科技發了財,卻轉過來反對尖端科技。宣稱尖端科技給人類帶來的危險大于幸福,人類要想長治久安,就得廢棄尖端科技,回到靠天吃飯的時代。他的這些主張獲得了社會上部分人的支持,因此信徒越來越多。他自稱“上帝之子”,每個周六下午親自布道,這時,教堂總是人山人海。

納爾遜掏出三元硬幣買了一瓶“伊甸園”。這種果汁飲料口味多樣,蘋果、菠蘿、橙子味的都有,其特點是真材實料。納爾遜買的橙汁。他喝了一口,涌入口中的是一種愜意的清涼與酸甜,比可口可樂更合乎他的口味。這個“上帝之子”真是一個天才,可惜他是現代文明的反對者,要是他將自己的聰明才智用在推動現代文明的發展上,這個國家一定會得益不少。納爾遜想。

他在路邊一家商店的櫥窗前停住了腳步。這是一家服裝店,櫥窗里一套漂亮的裙裝吸引了他的眼睛。他想替女兒買下來。女兒身材很好,長相也不難看。但她總喜歡穿些奇形怪狀的新潮服裝,弄得自己怪模怪樣,納爾遜不大喜歡。他總覺得女兒應該穿得更淑女一些。

櫥窗擦得很干凈。由于櫥窗里面較暗,街對面的景物便在櫥窗玻璃上倒映出來。通過玻璃,納爾遜突然發現街那邊一個穿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正越過街道,向他走來,眼睛緊盯著他。納爾遜覺得那人的臉上有一股殺氣。出于一種本能的反應,他把買的東西移到左手,右手伸進褲子口袋,握住了那把體積偏小威力強大的V1特制手槍,同時調整了一下身體的位置,以便更好地觀察那個警察的行動。

突然,那個警察的右手伸向腰間,拔出一把左輪手槍,向納爾遜舉起。納爾遜一個翻滾,躲在街邊的一個鐵制的垃圾桶后,同時掏出手槍,在掏槍的過程中,他將手槍在大腿上擦了一下,使子彈上了膛。

“砰”“砰”兩聲槍響,打破了街道的沉靜。人們驚叫著向四面散開。頭一槍是那個警察打的,打在納爾遜曾經站過的地方,打破了櫥窗玻璃,正好擊在那套納爾遜看中的紫色裙裝上,裙裝像朵鮮花一樣四處開放。第二槍是納爾遜打的,打在那個警察右手腕上,警察的槍落在地上,他拔腿想跑,納爾遜又是一槍,擊中了警察的大腿。他本來可以擊中警察的頭部,但他不想剝奪他的性命,而且他也需要留個活口。

警察倒在地上,臉上露出絕望的神情。遠處傳來警車的呼叫聲。納爾遜小心地走向倒地的警察。突然,那個警察又用左手從身上抽出了另一支手槍。納爾遜連忙臥倒。但警察沒有向他射擊,而是將槍指向自己的頭部。

“不!”納爾遜大叫一聲,但是遲了。隨著一聲槍響,警察的頭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納爾遜懊喪地站了起來,在地上狠狠地跺了跺腳。

一輛警車停在他的面前,下來一男一女兩個警察。納爾遜亮明了身份,簡單地向他們介紹了情況,表示這個案子將由特別行動處負責處理。兩個警察敬了個禮便上車離開了。

納爾遜遇襲事件在特別行動處引起了震驚,連總統都對此事表示了關注。大家震驚的不是遇襲這一事件本身,而是遇襲的時間與地點。特別行動處接手調查謀殺案的時間并不很久,除了幾個政府高官和調查局內的幾個有關人士之外,外界并不清楚。而納爾遜的上街也是偶然的行為,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他受到了襲擊?是一種偶然的巧合,還是恐怖分子已打入他們的內部,掌握了他們的一舉一動?大家意識到這個恐怖組織的勢力不可低估,感到一種強大的壓力,同時也感到,特別行動處最近的行動可能觸及到了恐怖組織敏感的地方,這說明他們的方向是正確的。

為了安全與保密,納爾遜下達了一條命令:特別行動處的成員不準單獨外出,外出行動必須有兩人以上。同時他也敏感地意識到女兒可能的危險,他叫通了女兒的電話,告訴她,她的生日聚會他可能來不成了。

女兒大大咧咧地說:“沒事,忙你的去吧,老爸。到時我把聚會的錄相發給你。”

“最近沒有什么異常的情況吧,”納爾遜叮囑道,“這一向你最好多和朋友在一起,不要一個人出門。”

“沒關系,我學了中國功夫,一兩個男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女兒仍是滿不在乎的口吻。

納爾遜很不放心。幾乎央求地說,“中國功夫總比不上槍彈吧?這次你就聽聽爸爸的話吧,沒事盡量少出門,呆在學校里。”

“好吧。”女兒聽出父親口氣的異樣,答應了他的要求。但接著她又感到一絲不安,“老爸,沒出什么事吧?”

“沒有,但是還是小心一點好。”

“那好,我知道了。老爸,你自己也要注意啊。沒事了吧?掛了。”女兒對著話筒“滋”地親了一下,掛了機。

納爾遜對著話筒看了半天,壓不下心中的憂慮。他決定派一個特工,暗中保護自己的女兒。如果說這是在使用特權,那他就用一回吧。

十三

襲擊納爾遜的警察的身份查明了,是千里之外的N州R市警察局的一名探長,名叫萊斯曼。據R市警局有關人士介紹,萊斯曼工作負責,一直是個稱職的警官。三天前,他請假到首都處理私人事務,辦了正式請假手續。大家誰都沒有想到他會在首都的大街上襲擊調查局的探員。納爾遜要手下弄清楚萊斯曼最近是否有因頭痛進醫院治療的情況,并委托哈定博士進行尸檢,看能否再找出一顆“米粒”。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R城警察局經過調查,發現萊斯曼三個月前,曾出現過頭痛的癥狀,在醫院看過幾次,沒有發現什么問題,后來疼痛自行消失。但哈定博士那里卻沒有發現什么東西。萊斯曼自殺用的是大威力的開花彈,大半個腦袋都轟掉了,腦部物質已所剩無幾。

納爾遜心里像壓了一塊鉛。雖然沒有找到,但他相信,與謝爾曼一樣,萊斯曼也是一個身不由已的行動者。但他卻來自千里之外。這說明,恐怖組織的觸須已經伸到了全國各地,它利用“米粒”計算器控制某些人的活動,使這些人在身不由已的情況下執行這個組織的命令。想到這里,納爾遜感到身上一陣陣地發緊。這些身不由已的人比真正的恐怖分子還要可怕。真正的恐怖分子還要顧及自己的性命,而這些人根本不會考慮自己的性命,他們已經失去了自由意志。這就意味著,什么事都可能發生。

晚上,又一樁禍事發生了。G大學著名生物學家鮑曼博士被人暗殺了。兇手逃跑。

最先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是他的女兒,鮑曼就是她所在系的教師,正指導她做一個實驗。晚上8點,她如約來到鮑曼的實驗室,卻發現鮑曼死了。

“真是可怕極了,爸爸,”女兒抽泣著,斷斷續續地說,“鮑曼教授的大半個腦袋都不見了,地下是一大灘血。我差點暈過去。爸爸,你們調查局在干什么啊。……啊,對不起,爸爸,我知道你們也很辛苦。但鮑曼教授對我們實在是太好了,實在是,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納爾遜知道女兒崇拜鮑曼教授。這位教授剛滿四十歲,卻已在生命科學領域做出了驕人的成績。業內人士普遍認為,他是最有可能得到諾貝爾生物學獎的下一個國內學者。納爾遜內心沉重而內疚。他安慰女兒不要過于悲傷,并答應盡快偵破此案。

不久,總統的電話直接找到了他。

“我知道你處境十分艱難,也知道你和你的部下已經盡了力了。”總統的語氣嚴峻且帶有一點懇求的意味,“但為了保衛無辜的人們,為了挽救這個國家,你們還必須更加努力,更加富有成效地工作。要不惜任何代價,不怕任何犧牲,爭取在最快的時間偵破此案,破獲這個恐怖組織。納爾遜,拜托了。”

總統的話說到這個份上,納爾遜感到無言以對,只有再次保證自己將以命相搏,盡快破獲這一恐怖組織。

放下電話,納爾遜決定召開特別行動處各部門負責人會議,同時邀請哈定、謝菲爾德等專家參加。

大家的眼睛都是紅的,滿臉疲憊,會場的氣氛比較壓抑。納爾遜勉強笑了笑,用略帶嘶啞的嗓音說:

“大家振作一點吧,別像只被打敗的公雞,我們并沒失敗。至少我們已經知道,近幾個月來這一系列的謀殺案都是同一個恐怖組織所為。這個組織利用高科技手段,通過某種渠道將一種微型計算器植入人的大腦,從而控制這個人的思想與行為,使這個人身不由已地執行他們的指令,做別人指示他做的事情。”

“可是,這個組織在哪里?這些人是誰?到哪里去抓捕他們?”行動組的負責人羅杰斯特問道。

“這正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納爾遜說,“現在的困難在于隱在后面的恐怖組織與在前臺活動的人沒有任何聯系,我們無法按常規的辦法找到其中的線索。但我們也不能盲人瞎馬,走到哪里算哪里。我的想法是,先明確幾個方向,鎖定幾個目標,然后再進行細致的調查。”

“我同意納爾遜的意見。”謝菲爾德教授說,“我覺得,能夠制造出這種微型計算器的不可能是一般的計算機公司和專家。建議調查所有擁有或可能擁有這種高端技術的公司和個人。”

費恩接著說:“‘米粒’還有很多未解之迷,值得繼續研究。”

哈定說:“應該調查‘米粒’進入人腦的途徑。搞清楚究竟是誰、他是怎樣將這個東西送到人家腦袋中去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出了很多主意。

“好,”納爾遜最后總結說,“對計算機公司和專家的調查由技術組負責,請謝菲爾德教授做顧問,一切公開的和潛在的線索都不要放過,但要秘密進行,不要造成業內的恐慌。‘米粒’送調查局技術處,請他們組織專家繼續研究,一定要弄清它所有的奧秘。謝菲爾德教授有時間也請參加。同時加大對‘米粒’進入人腦的途徑的調查。請大家注意幾個事實。第一,在已查出的有可疑亮點的人員中,以政府工作人員為主,而且警察占了三分之一。這說明,不管是以何種手段進入人腦,恐怖組織對‘米粒’進入的對象是有選擇的。這種選擇是如何進行的?第二,萊斯曼并不生活在首都。這說明,恐怖組織的觸須已遍及全國各地。第三,所有發現頭部有可疑亮點的人發生頭痛現象的時間最早的是在四個月前,這說明,‘米粒’的發明是在四個月前,至少,恐怖組織是在四個月前才開始使用‘米粒’。第四,所有頭部出現可疑亮點的人都沒有做過手術。這說明,‘米粒’不是通過手術的方式植入人腦的。那么它是怎樣進入的呢?我覺得謝菲爾德教授的揣測是有道理的,它很可能是通過消化系統進入人體,然后在體內組裝,再自行轉移到頭部。因此,有必要調查所有在全國范圍內銷貨

的食品和飲料,特別是無需再加工的飲料與食品。這件事由行動組負責,請調查局在各地的分局和當地警察局協助。第五,請大家注意,在這一系列的謀殺案中,被害者都是著名科學家,具體地說,都是生物學家,而且都是與生命科學有關的生物學家。總統也是大力支持生命科學的。這說明,這個組織對于生命科學是反對而且仇恨的。這種態度不可能不在社會中流露出來。因此,要馬上調查所有的出版物和網站,找出那些反對生命科學的人和組織。這由信息組負責。還有,要加強對著名科學家特別是生命科學家的保衛工作。要盡快擬出需要保衛的科學家名單,每人至少配備兩名保衛人員,全副武裝,不離左右。保衛人員不僅要保衛科學家們的安全,還得想法抓住潛在的兇手。這件事由保衛組負責,人手不夠請求局里和各地分局的支持。另外,對謝爾曼和萊斯曼的調查要繼續進行,負責他們案件的特工不撤。要弄清他們近一年來的所有的活動、接觸的人員,要多和他們的家屬溝通,取得他們的支持,從他們那里得到第一手資料。大家意見如何?”

大家點頭表示贊同。納爾遜最后說:

“鮑曼教授死后,我接到一個公民的電話,問我們調查局在干什么?我無言以對。女士們先生們,我無言以對啊!請大家記住我們的職責,記住,我們早一天破獲這個恐怖組織,就早一天解除懸在我國著名科學家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早一天將國家從危急中拯救出來──這不是我說的,是總統在電話里對我說的。大家努力工作吧!”

十四

所有的調查結果都集中到納爾遜的辦公室里。納爾遜整天埋頭在材料之中。餓了,叫個外賣,困了,和衣在行軍床上躺一會兒。幾天過去,眼眶陷了下去,胡子長了起來,自己都有點認不出自己了。

幾個可疑的對象漸漸從材料中浮現出來。排在最前面的則是“人子降臨”。他決定開一次碰頭會,聽聽大家的看法。

“我覺得‘人子降臨’值得懷疑。”費恩說,“這個組織反對現代科技,要求回到農耕社會。我早一向上網,搜索了它的網站,發現上面有許多攻擊生命科學的文章。有一篇還是他們的教主署名。另外,人子降臨有研發‘米粒’的條件。它擁有幾個著名的計算機專家。它的教主米勒本人就是全國頂級的計算機專家。雖然我們還沒有找到他們研制‘米粒’的證據,但不能排除他們私下在進行研制。還有,他們不缺研制的資金與技術。”

“我補充一點,”調查組組長說,“調查發現,謝爾曼與萊斯曼都是“人子降臨”的信徒,多次參加過“人子降臨”的布道活動,并且兩人都受過“上帝之子”的接見。”

“也許,我們該弄張搜查令到里面看一看?”行動組長建議說。

“那不好。”費恩搖頭說,“打草驚蛇。而且這個組織有一批支持者,萬一我們懷疑錯了,會弄得我們非常被動。”

最后,納爾遜拍板,馬上對“人子降臨”進行秘密調查,派人暗中監視“人子降臨”總部。

幾天之后,又出現了新的結果。

一個由三名計算機專家和兩名外科專家組成的五人小組經過一周的緊張研究,終于拿出了有關“米粒”的最后報告。專家組在謝菲爾德教授發現的基礎上有了進一步的發現。首先,他們發現,“米粒”有突破血管的功能。專家們在“米粒”的一個部件上面發現了少數蛋白質粘合劑的殘余。經過分析,發現這些蛋白質粘合劑是一種人造物質,不是人本身具有的。也就是說,它應該是“米粒”帶進來的。經過仔細檢查,專家們發現,每一個“米粒”部件的表皮下面都有一個很微小的不注意很難發現的管狀小孔,與部件的表層處于同一平面,小孔里都有蛋白質粘合劑的殘余。他們分析認為,這些蛋白質是用來粘合受損的血管的。這些部件在血管中運行到了一定的部位,便穿過血管來到血管外面,在穿過血管壁的時候,部件的表層受到擠壓,事先灌在里面的粘合劑便被擠了

出來,留在血管壁上,堵上部件突出血管時形成的傷口。這樣,他們也就解決了一個他們一直感到困惑的問題:腦部血管很細,“米粒”是怎樣運行到指點位置而不影響腦部血液的流動,不影響腦部的功能的。他們認為,“米粒”不是在血管中組裝,而是在血管外組裝成形的。四個部件運行到預定位置后,先后突破血管,然后在腦部組合成微型計算器,然后再在腦部坐床,將自己的傳輸線與大腦的神經元聯系起來,進而控制大腦的運行。在這一過程中,人會感到頭部有些不適,有些痛疼,但不會影響人的正常活動。這一過程一結束,頭部的不適感也就慢慢消失了。其次,他們發現,“米粒”發射的電波十分微弱,只有在一百米的范圍內才能接受到,但能接受較遠地方發來的電波。第三,他們發現,“米粒”的各個部件在其它液體中呈現惰性,只有在血液中才會活躍。“米粒”中的發電機實際上是一個能量轉換器,能夠將動物體內的蛋白質轉化為電能。這說明,“米粒”是專為在人體中運行設計的。第四,“米粒”雖小,但技術含量高,制造工藝復雜,成本較高,如果不是商業化生產,很難有高的產量。

對于謝爾曼和萊斯曼的調查也有了新的進展。他們都是“人子降臨”擁護者,都受過“上帝之子”的接見,在接見時,都喝了一種特制的“伊甸園”飲料。據萊斯曼的妻子回憶,自從迷上“上帝之子”之后,萊斯曼每月都會抽兩天時間到“人子降臨”總部聽“上帝之子”的演講。有一次,他還被“上帝之子”接見過。萊斯曼夫人回憶說,萊斯曼那天回來后很興奮,一再地贊揚“上帝之子”,說他待人如何和藹,思想如何深刻,儀表如何堂堂,并且愛屋及烏,硬說那天喝的“伊甸園”也比街上買的好喝。她故意怪他沒給自己帶一瓶出來,萊斯曼解釋說雖然會面時飲料管喝,但遞到他們手里的都是開了蓋的,他們也不好意思帶出來。萊斯曼夫人記得,萊斯曼被接見之后沒有幾天,就開始頭痛,她當時還曾笑他是激動過度。

調查分析組的監視也發現了新的情況。他們發現,“人子降臨”總部有一個區域戒備森嚴,只有少數人才能出入。另外,他們感覺,相對一個宗教組織來說,“人子降臨”總部里安全人員的數量明顯偏多,這有點反常。

所有調查結果的矛頭都指向了“人子降臨”,納爾遜覺得可以采取下一步行動了。他再次召開了部門負責人和專家的聯席會議。

會議議程仍是各人先匯報自己部門的工作,提出自己的意見與看法,然后大家討論,最后納爾遜做總結:

“情況已經明朗。現在基本可以肯定,這一系列神秘謀殺案的策劃者與組織者就是自稱‘人子降臨’的邪教組織。這個組織利用布道來發展信徒,然后在信徒中選擇對他們有用的人,通過教主單獨接見的機會,給他們喝一種特制的含有‘米粒’部件的飲料‘伊甸園’,進而控制受害者大腦,強制受害者做他們要他做的事情。”見有人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納爾遜解釋說,“‘伊甸園’有兩種,一種是普通的,就是大街上賣的那種,另一種是特制的,就是單獨會見時給受害者喝的那一種。銷售普通飲料的目的是造聲勢,使人們將‘伊甸園’和‘人子降臨’捆綁在一起,這樣,在單獨會見時請大家喝‘伊甸園’也就理所當然,誰也不會懷疑了。當然,這些還只是我們的猜測,”納爾遜話題一轉,“我們還必須拿到確鑿的證據。‘人子降臨’的活動雖然十分隱蔽,但既然它做了,就不可能不留下蛛絲馬跡。首先,它要制造‘米粒’,就需要采購有關的材料。我們要調查他們近一年的采購活動,獲得它的采購清單。這件事由信息組負責。其次,馬上與軍方聯系,請他們用衛星監視‘人子降臨’總部,監視它的秘密活動。同時,調查與‘人子降臨’關系密切的人,此事由調查組負責。第三,馬上派人打入‘人之降臨’內部,或者,從‘人子降臨’的成員中尋找那些愛國、有責任感的不明真相的人,爭取他們的合作,弄清教友懇談會上喝的伊甸園飲料的秘密。此事也由調查組負責。此外,我們要馬上組建一支特別行動隊,執行機動任務,一旦掌握確鑿證據,馬上對‘人子降臨’采取行動。此

事由行動組負責。大家還有什么意見沒有?”納爾遜目光炯炯地掃視著會場。

與會的人都很興奮,個個摩拳擦掌。

十五

Z大學所在的Z市以治安狀況不好聞名全國,但Z大學校園內卻從沒發生過什么重大的治安事件,因此,凱瑟琳博士對政府突然給她派來四名武裝警衛感到有點意外。她,一個普通的生命科學家,與世無爭,與社會也很少聯系,整天呆在實驗室里,做她的基因研究,連校門都很少出去,會有人與她過不去嗎?但她也沒有拒絕這些警衛人員。近來一連串生命科學家被害的事件她是知道的,其中就有她的導師,H大學的史密斯博士。史密斯教授去世之后,他正在研究的課題就由H大學轉交給了她,史密斯教授的得意門生,課題組的第二號人物。因此,她對政府的舉措是能夠理解的,只是覺得有點小題大做了。

四個警衛兩男兩女。女警衛中年齡大點的叫范妮。凱瑟琳不大喜歡與生人打交道,但她與范妮卻很投緣。范妮不僅身材、長相、膚色與她相似,甚至連頭發的顏色與式樣都與她一樣。兩個站在一起,不明內情的人肯定會把她們當成兩姊妹。凱瑟琳一見就對她有種親切感。

范妮對凱瑟琳也很親熱,一見面就與她認了干姐妹,然后就姐姐長、姐姐短地叫個不停。她說自己小時十分文靜,最大的愿望就是當個大學教授,在實驗室里做做實驗。沒想到長大后卻陰錯陽差地當了警察。但女科學家一直是她的偶像,特別是像凱瑟琳這樣的著名學者。能有凱瑟琳這樣的姐姐是她的福氣。凱瑟琳不是一個善于言辭的人,但卻喜歡范妮的嘰嘰喳喳。兩人很快就形影不離。凱瑟琳休息的時候,其他警衛常常看到范妮附在她的耳邊說著悄悄話,凱瑟琳則微笑地點著頭。大家私下都笑她們成了同性戀了。范妮手一揮,“去去,別亂說,小心讓博士聽見。”

來的第二天晚上,范妮無意中抱怨走得匆忙,沒帶多少衣物。凱瑟琳聽了,馬上將自己常穿的幾套衣服清了出來。范妮推辭不脫,只好穿上。穿上之后,她和凱瑟琳更像了,連凱瑟琳自己都開玩笑說如果范妮拿著她的身份卡出席有關會議,不會有人懷疑她的身份。

按照警衛小組的安排,凱瑟琳博士這段時間盡量不外出,不會客,不給本科生上課,不在公眾場合出現。實驗室的一切對外面保密,實驗室不接受外來人員,實驗室外的工作人員與課題組人員必須簽訂保密承諾,不向外界透露實驗室的任何情況,包括實驗室人員的情況。Z市警察局給凱瑟琳專門配了一輛防彈車,兩個警衛緊隨凱瑟琳左右,另外兩個則做機動,負責處理其他情況。

這些措施正合凱瑟琳心意。自從老師去世之后,她感到自己肩上的擔子驟然加重了許多,她只想抓緊時間,早日將老師的課題做出來,完成老師的遺愿。因此,她不僅嚴格遵守警衛小組的規定,還借機推掉了一些她本來需要參加的活動,如出席市政府的招待會、學校的一些學術會議等。需要一些什么私人物品,她一般委托范妮替她去買。

由于凱瑟琳不再露面,經常在外活動的范妮便被人們誤認為凱瑟琳。有幾次,走在校園里,都有人將她當成了凱瑟琳,問她的試驗進行得怎么樣了,或者說她變得更年輕漂亮了,向她請教保養的辦法。每逢這種時候,范妮只是微笑,從不說破,別人叫她凱瑟琳博士,她也毫不遲疑地回答。后來,凱瑟琳的一個學生知道了此事,告訴了凱瑟琳,她有些不解。范妮拉著她的胳膊,撒嬌地說:

“姐姐,我懶得和他們解釋。我得說我不是你,然后又得解釋不是你為什么這么像你,還穿著你的衣服,還得解釋與你是什么關系,多麻煩哪。再說,我是多么地羨慕你啊,就讓我裝幾天吧。”

凱瑟琳笑笑,點頭同意了。專業之外,她是個簡單的人,看不出范妮假扮她有什么不好的用心。

一天傍晚,范妮正在校園轉悠,凱瑟琳托她到學生中心的郵局發幾封信,她趁機繞了一個大彎,在校園里各個角落走了一圈。快到學生中心時,斜剌里穿出一個人來,對著她叫道。

“凱瑟琳博士!”

范妮轉過身來,望著對方,模仿著凱瑟琳的語氣,問道:“有事嗎?”

這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年青人,略嫌早了一點地穿了一件長風衣,右手插在風衣口袋里,左手拿著一份文件。

范妮按響了衣兜里的隱密報警器。

這時,正好一群學生從他們身邊走過。年青人慢慢地走向范妮,“系主任要我送份文件給您。”

范妮接過文件,翻了翻,卻是幾張空紙。她正要拔槍,年青人插在風衣口袋里的右手卻先抬了起來,兩發子彈一起打在范妮的胸前。鮮血從胸部噴涌而出,范妮晃了晃,倒在地上。

年青人轉身就走,背后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斷喝:

“不許動,調查局特工,舉起手來!”

年青人慢慢舉起手來,忽然,他往下一蹲,身子就勢在地上打了一個滾,舉起槍來。然而遲了一點,探員先開了槍,子彈打在他的右手上,他的槍掉在地上。他略一遲疑,左手抓住風衣領子,就往口里送。這時,躺在他旁邊的范妮忽然伸出手,抓住他的頭發,往后面用力一拉,年青人咬了一個空,一時不知所措。范妮翻身躍起,騎在他的身上。另一探員趕上來,給他銬上了手銬,然后用一把小刀,挑開他的風衣領子,搜出一粒綠色的膠囊。

范妮解開外套的一粒扣子,伸進手去,掏出兩個塑料包,里面的血漿還未流完。她指著身上的防彈衣,笑笑,“這東西還真管用。不過穿著不大舒服。”

凱瑟琳博士知道事情真相后,不禁熱淚盈眶。她一直以為自己對范妮很好,沒想到范妮不僅處處為她著想,而且以身犯險,差點為她付出了性命。

行刺的年青人叫道格拉斯,首都警局的探員。抓獲之后,當地調查分局馬上派人用直升飛機將他押送到特別行動處的駐地。但駕駛員中途接到特別行動處的命令,將道格拉斯直接押送到空軍總醫院。那里已經為他做好了檢查和手術的一切準備。

有了上次手術的經驗,哈定博士這次手術做得十分順利。他全部采用碳分子合成材料制成的手術器械,以避免對CT成像儀上那個微弱亮點的干擾。然后采用微創手術,成功地將道格拉斯頭中的“米粒”取了出來。

道格拉斯從麻醉中清醒之后,向調查人員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得到道格拉斯的證詞,納爾遜馬上決定,包圍并搜查“人子降臨”總部。

十六

奎恩匆匆地走進米勒的辦公室,與正準備出門的露絲差點撞個滿懷。

露絲詫異地看著奎恩,轉身跟了進來。

米勒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一只手撐著額頭,顯得有些疲憊。

“教主,大事不好,道格拉斯被抓住了。”奎恩開門見山,連必要的禮節都顧不上了。

“消息可靠?”米勒震驚地問。

“絕對可靠。我們負責跟蹤的人親眼看到的。”

“沒有將他擊斃?”

“來不及。調查局早有準備。跟蹤的人還沒來得及行動,就來了一輛防彈車,將道格拉斯拉走了。”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15分鐘前。”

米勒沉思了一會,“馬上將與‘米粒’有關的資料、設施與材料銷毀,有關人員暫時轉移。”

“教主,銷毀是否暫緩一步?”奎恩斟酌地說,“這是我們的最高機密,花費了您不少的心血。”

“你有什么主意?”

“我建議,教主,先將與‘米粒’有關的資料、設施、材料和人員轉移到一處秘密地點。同時啟動C1計劃。”奎恩壓低聲音,“總統晚上會出席一個中期選舉的聚餐會。我準備派六個米粒攜帶者進入會場。只要總統一死,這個國家就會陷入混亂,我們的事就沒人顧得上了。只要給我兩天時間,我保證將一切處理得干干凈凈。”

“納爾遜呢?他會受到干擾嗎?”

奎恩一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

“我有辦法對付納爾遜。您看,這是他的寶貝女兒。只要她一消失,納爾遜就吃嘛嘛也不香了,還有精力來管我們的事?”

米勒往奎恩手上看了一眼。一個長相秀麗、清純的白人女孩正在對著他微笑。

“先生,我覺得不妥。”露絲插進來說。“清除總統是件大事,是對國家的背叛,不能這樣草率決定。至于這個女孩,我不相信她對納爾遜有這樣大的作用。而且相關人員還可能對他封鎖消息,他無法得知女兒的死訊,女兒的死自然也就無法干擾他的工作。”

“露絲說的有道理。”米勒沉吟地說,“清除總統是件大事。一旦走出這一步,我們就會成為國家的敵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這樣做。我們的目的是光明正大的,不怕向世人公布,不能因此將自己陷入不義,在世人面前抬不起頭,在歷史上落下罵名。。”

“但是,教主……”奎恩想表示反對,看到米勒對他擺了擺手,又改口說,“納爾遜怎么辦?”

“他的女兒我們可以采取行動。有人對他封鎖消息,我們可以將消息透露給他。這也是對他的懲罰。”米勒眼中現出怒氣。

奎恩點點頭走了。米勒盯著他放在桌上的照片,眼中漸漸充滿憂郁。他從來沒有直接下令殺人,只是在別人擬定的計劃上簽字。

露絲的雙手搭在他的肩上。米勒抬起一只手,放在露絲的手背上,自言自語地說:

“《麥克白》有句臺詞,‘麥克白謀殺了睡眠’。你也謀殺了睡眠,從今以后,你很難睡得安穩了。”

“先生,”露絲將另一只手放在米勒的手背上,安慰地撫摸著。

“我一心想造福人類,不知道怎么一下變成殺人犯了。”米勒有些傷感地說,“研究米粒之前,我曾考慮到可能的后果。但有人勸我有備無患,先研制出來,可以不用。可是魔鬼一旦產生,不用是不可能的。于是我決定嚴格控制使用的范圍。然而一旦開始使用,情勢又逼使我不得不不斷地擴大使用范圍。現在連這樣清純的女孩、甚至連總統都進入了我們目標。我們究竟怎么了?”

米勒不禁淚盈眼眶。

露絲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先生,您還可以撤消您的指令。”

米勒搖搖頭:“走不回去嘍。莎士比亞的《裘力斯·凱撒》說,錯誤一旦開始,就只有用錯誤來維持。我們必須打亂納爾遜的部署。”

露絲在米勒的話中感到一絲凄涼。她把米勒的手握得更緊了。

十七

奎恩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用一臺紅色的電話機往外打了一個電話。

“先生,米勒不同意清除杰克。”

“你先斬后奏。”

“現在辦不到了。”

“為什么?”

“上次清除行動失敗之后,米勒對我起了疑心,將對‘米粒’的控制權收回去了。”

“什么控制權?”

“是這樣的。‘米粒’進入人腦之后,可以向攜帶者灌輸其所內涵的思想,但并不會主動對攜帶者發出行動指令。要使攜帶者執行某種任務,就必須激活‘米粒’。這就需要密碼。每粒‘米粒’都有一個密碼。要向它發指令,必須先輸入這個密碼。上次事件后,米勒已經命令密碼的保管者,沒有他的親筆簽名,不能將密碼告訴任何人。”

“能否收買那個人?”

“不可能。那是米勒心腹中的心腹,跟了他二十多年了。”

“如果米勒突然死了,‘人子降臨’由誰掌握?”

“由負責宗教事務的副大主教掌握。但安全方面的事由我負責。”

“也就是說,米勒如果去世,‘米粒’就由你控制了?”

“是的。”

“那么,清除米勒。”

“清除米勒?!”奎恩嚇了一跳。

“必須清除米勒!不然,你怎么掌握‘米粒’。”

“副總統……”

“不要叫我的職務。”對方嚴厲地打斷了奎恩。

“對不起,先生。我是說,米勒在‘人子降臨’的擁護者很多,而且警衛森嚴,清除他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而且很可能在‘人子降臨’內部引發地震,混亂中安全人員不一定都會聽我指揮。是不是緩一下。”

“沒時間了。我告訴你,道格拉斯已經招供,納爾遜已經準備對你們動手了。杰克忙于中期選舉,委托我處理,我暫時拖著。但晚餐會過后,杰克就會騰出手來過問這件事,那時你們就在劫難逃了。惟一的機會就是今晚的聚餐會。我掌權之后,事情就好辦了。你也能馬上到國防部上班。”

“好——吧。”

“千萬不要猶豫。做大事的人不能婆婆媽媽。我介紹給你的那兩個人現在可以啟用了。你就說,梵蒂崗要你們做一件事,他們就會按你說的去辦的。”

那兩個介紹進來的人外形上很有特點,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黑一白。聽說是梵蒂崗交待的任務,兩人態度都很積極。

“下午三點到五點是米勒的辦公時間,沒有特殊情況,他一般都會在辦公室。進入米勒的辦公室有兩道關卡。”奎恩交待說,“第一道在大門口,那里有四個警衛。這道門管理比較松,有我發的通行證就可進去。但那里有一道金屬探測門,帶槍進去肯定會被發現。第二道在米勒辦公室外,有兩個警衛,我簽發的通行證在這里不管用,你必須預約并經過米勒的秘書露絲的同意才能進去。進去后,你必須先經過秘書室,然后才能到達米勒的辦公室。秘書室一般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就是露絲,男的是海軍陸戰隊出身,受過格斗訓練,但沒配武器。如對你們產生懷疑,他們也可隨時阻止你們進入米勒的辦公室。”

“那怎么辦?”高瘦黑有點沮喪地問。

“干脆拿兩把微沖沖進去。”矮胖白說。

“聽我把話說完。”奎恩不高興地說,“沖不是辦法,米勒的衛兵都訓練有素,你們不一定沖得進去。而且,米勒的辦公室有暗道,外面發生騷動,他就躲進暗道去了,你們即使沖進去,也找不到他。因此,我們只能智取,不能蠻干。”

黑白二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奎恩繼續布置:“第一卡最重要。我可以給你們發一通行證,你們進入大門后不要走電梯,右轉走樓梯,在一樓平臺的消防柜里,我藏了一把手槍,帶消音器。你們拿了手槍后,到二樓米勒辦公室門口,不等警衛問話,就把他們干掉,拿到他們的武器。然后按門鈴,交叉的兩長兩短,聽到這個信號,里面的人就會把門打開,你們沖進去,一個人對付秘書室的人,另一個進去將米勒干掉。”

黑白二將顯得興奮起來。

“你們要做好犧牲的準備。”奎恩嚴肅地說,“你們鬧出的動靜很可能會被大門口的警衛查覺,這樣,你們就出不來了。米勒的辦公室內有暗道,出口就在他的轉椅下面,但開關在哪里,怎么操作我不知道。到時愿上帝保佑你們。梵蒂崗交待,如果你們脫不了身,你們必須自裁,不能留活口到他們手里。他會照顧你們的家人。”

“放心,我們不怕死。”高瘦黑回答。

“愿為梵蒂崗效勞。”矮胖白舉起右手,宣誓似的說。

奎恩目送他們離開,又用紅色電話機向外打了一個電話。

“開始了。”

十八

露絲早晨起來,右眼皮跳了一陣,她沒有在意。她用冷水拍了拍眼睛,用洗面奶仔細清潔了面部,敷上一片面膜,開始吃早餐。早餐后,她將早餐用具放在洗碗槽里,等鐘點工來清理,然后取下面膜,用清水清了臉,細細涂上一層收縮水,再打上修復霜,換上工作套裝。一個美麗、干練,人們熟悉的秘書便又新鮮地出現在大家的眼前。看著她臉上自信的笑容,

誰也不會想到,就在昨天晚上,她還偷偷地哭了一個鐘頭。

她來到米勒辦公室門口,警衛麥克親切地對她點點頭:“露絲小姐,您今天氣色特別好。”

“謝謝你,麥克。”露絲柔和地說,“先生還沒來吧?”

“還沒有。”

露絲走進米勒的辦公室,將辦公桌用抹布抹了一下,將花瓶里的水倒掉,換上清水。這時,另一個男秘書也走了進來。

“露絲小姐,這些雜事有勤雜工,您別大材小用了。”

露絲笑道:“閑著也沒事,動一動活動筋骨。”

突然,她的右眼皮又跳了一陣。這勾起了她的憂郁。

“皮爾斯,我上次要你在辦公室放一枝槍的,你準備了沒有?”

“準備了。一把點45的大口徑手槍。”男秘書回答。

“謝謝你,”露絲客氣地說,“這幾天我一直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總覺得會出什么事。我們得小心一點。”她打開門,“麥克,從今天起,我們將開門的暗號從交叉的兩長兩短改為三短一長,連續兩次。”

“好的,放心,露絲小姐。”

上午平靜地過去。米勒在地下室做研究,露絲和皮爾斯整理相關文件,將文件分類,并在另一張紙寫上自己的處理意見,夾在文件中,供米勒處理時參考。下午三點,米勒來了。他今天心情不錯,在秘書室與兩位秘書聊了很大一會才進自己的辦公室。

一切平靜。

下午四點,傳來交叉的兩長兩短的按鈴聲。露絲神色大變,看了皮爾斯一眼,皮爾斯從抽屜里拿出點45手槍,上了彈,慢慢移到門的側面。兩長兩短的鈴聲又響了一次。露絲輕輕地上好保險,將門開開一條縫。一黑一白兩條漢子拿著槍,殺氣騰騰地站在門外。她連忙關門,但是門已被兩人從外面抵住。“嗖、嗖”兩聲槍響,一槍打在露絲身上,一槍打在保險的鐵鏈上。露絲倒下了,門打開了。高瘦黑和矮胖白闖進來,一個向米勒辦公室沖去,一個停住腳步,眼睛在秘書室里搜索。閃在門側的皮爾斯連忙開槍,兩個闖入者還沒來得及開槍,就先后倒下了。皮爾斯又在兩人頭上各補了一槍,然后向露絲跑去。與此同時,米勒也從辦公室沖出來。

樓下的警衛聽到槍聲,迅即封鎖各個通道,向樓上增援。辦公室主任吉米帶著衛隊趕來,封鎖了整幢房子。

露絲胸部中彈,傷口已被臨時包扎,但鮮血仍在不停地向外滲透,整個上裝一片紅色。她靠在米勒的身上,眼睛盡量往上抬,想看米勒的臉。

“先生,”

“露絲,再堅持一下,救護車馬上到了。”米勒一只手攬著露絲,另一只握著露絲的手,心如刀絞地說。

露絲微微搖搖頭,“沒必要了,先生。”她看看周圍,“您請大家出去一下,我想和您說幾句話。”

人們默默地退出去。

“先生,”露絲的聲音已經很微弱了,“我18歲與您相遇,現在已經整整18年了,在您手下工作也已13年。我很感謝您給我這個機會,讓我能與您朝夕相處。”

“我更感謝你,露絲,你是我幸福與愉悅的源泉。”米勒衷心地說。

“我愛您,先生,可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對您說。我總感覺您在回避我。開始是因為夫人在,我明白。但夫人去世后,您還是回避我。為什么呢?”

“露絲,你不知道,我也愛你。但我不敢接受你的愛。開始是因為我的妻子,后來是因為我決心將自己獻給上帝,為人類造福。再后來,‘米粒’開始殺人之后,我覺得我配不上你了。你太純潔,而我,手上卻沾上了鮮血。”

“我知道,您是迫不得已,您的內心是痛苦的。但是您的事業要求您這么做。我理解您,我不責怪您,我也沒有資格責怪您,我也是參與者。”露絲輕輕咳了一下,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害了你,露絲。”米勒悔恨地說。

“不,不。別這么說,我是自愿的。”露絲喘了一口氣,“為什么說這些話呢?親親我吧,先生。我認識您這么多年,您沒有親過我一次。有時晚上想起這,我不禁哭出聲來。”

米勒低下頭,莊嚴地在露絲額上親了一下。

“不,”露絲搖搖頭,努起了嘴唇。

米勒再次低下頭,兩人吻在一起。

“我愛你,先生。”

“我也愛你,露絲。”

“我死后,請將我埋在夫人的旁邊,我想在天國一直陪伴你們。先生,這是我最后的請求。”

“好的,我答應你,露絲。”米勒哽咽著說,“我們三人埋在一起,共同去往天國。”

“謝謝您,先生。”露絲臉上露出笑容。這笑容慢慢僵住,她的頭無力地垂了下去。

“露絲——!”米勒撕心裂肺地喊著。

人們涌進來,米勒緊緊地抱著已無反應的露絲,露絲的血染在他的身上,兩人紅在了一起。

一個三十多歲的黑人青年看了看兩個兇手,附在米勒耳邊說:“教主,這兩人是奎恩的手下。”

“趕快逮捕奎恩!”米勒抬起滿是血淚的臉,咬著牙說。

“是。”黑人青年轉身就走。

“吉米,多帶些人去。”米勒沖著吉米的背影喊道。

十九

一陣激烈的槍聲。吉米匆匆返回米勒的辦公室。

“教主,奎恩已經自殺。他的幾個親信已被逮捕,我已接管安全部的指揮權。”

“好的。”米勒仍然抱著露絲坐在地上,但神色已經完全鎮定。他正在向其他幾個聞訊趕到的副主教發指令。

“馬上停止‘米粒’的活動,將它們封存起來。”他指示自己的技術助手,管科技的副主教。“我們不應靠‘米粒’實現我們目標。我們應靠真理。以后,我們要加大宣傳的力度。吉米,你馬上著手清除奎恩的黨羽。奎恩的職務也由你擔任。”

這時,一陣更激烈的槍聲從外面傳來。

米勒詢問地看著吉米。

“是納爾遜。”吉米肯定地說,“他帶著一千多軍警將我們包圍了。我已經命令保衛人員進入陣地,其他工作人員,參觀的和前來參加禮拜的人暫時集中在大禮堂。”

負責宗教事務的副主教問:“你是想讓這些人做人質嗎?”

“由人子決定吧。不過,沒有這些人質,我們兩百來人的保安是無法抵擋配備了裝甲車的一千多軍警的。”

外面傳來高音喇叭的廣播聲:

“米勒先生,你們被包圍了,請停止抵抗,避免無謂的犧牲。米勒先生……”

“我們真的錯了嗎?”米勒看著大家問。

大家互相詢問地看著。最后,負責宗教事務的副主教高爾史密斯打破了沉默。

“我認為我們沒有錯。我們的目的是人類的長遠幸福、永久安寧。我們并不反對科技,我們反對的是那些會給人類帶來災難的科技,反對那些打著高科技的旗號來滿足自己的私利的科學敗類和無良政客。”

“也許,我們不該發展‘米粒’,”主管科技的副主教躊躇地說,“這給當局提供了打擊我們的借口。”

“我們的確不應研制‘米粒’,這不僅是因為給了當局借口,更是因為它被濫用了。目的正確不見得手段就必然正確。我們應該吸取這個教訓。”米勒停頓了一下,目光挨個地從每個人臉上掃過。“我決定停止抵抗,釋放人質。抵抗只會增加死亡,是無意義的。而且我們的確有錯,這個責任由我承擔。”

“不,教主,我愿意承擔。”負責宗教事務的副主教說。

“我來承擔。”

“我們共同承擔。”

“教主,地下室有一條通往外界的暗道,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我叫幾個人保衛您和其他副主教先出去吧!”吉米說。

米勒搖搖頭:“我們要的不是活命,我們要的是合法。只有合法,我們才能繼續我們的事業。除了‘米粒’、暗殺,‘人子降臨’沒有其他違法的活動。我承擔起違法的責任,你們再繼續我們的事業。”

“教主,要承擔責任也應該是我們這些從事具體工作的人。”高爾史密斯激動地說。

米勒堅定地搖搖頭:“有些責任不是你要承擔就承擔得起來的。這個責任得我來承擔,死去的奎恩也有責任。如果面臨審判,你們可以把責任往我們兩人身上推。不,不,你們不要勸我,我的決心已定。再說,露絲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活著對我是件苦差使。吉米,把露絲放到我辦公室的床上去。”

吉米小心地從米勒懷中接過露絲,將她輕輕地抱起,送到米勒的床上。

米勒站起來,對皮爾斯說,“替我拿套衣服來。”說完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再從辦公室出來,米勒恢復了以往的神態,從容、自信。他從口袋里掏出三個優盤,高爾史密斯、吉米和主管科技的副主教每人給了一個。

“三個盤中的內容是一樣的,包括我對‘人子降臨’今后工作的設想,我的一些科研計劃和幾個銀行帳戶。帳戶的密碼三個盤中各有一部分,合起來就是完整的密碼。我估計你們會受到審判,但不會判刑。我希望風暴過去后,你們能再聚合起來,繼續我們的事業。高爾史密斯擔任主教,吉米擔任負責安全的副主教,其他人職務不變。”

“教主……”大家黯然神傷。

米勒一一擁抱了大家。

“我去大教堂演講。吉米,演講之后,你讓大家自由離開。然后,讓衛隊放下武器。你們幾個,就留這里吧。他們會來帶你們走的,不過不會有大的問題,最多關個幾個月。走吧,吉米。”

在去教堂的路上。米勒囑咐吉米,他死了之后,將他與露絲、他死去的夫人葬在一起。

“拜托了。”米勒停往腳步,鄭重地向吉米鞠了一躬。

“教主,”吉米動情地說,“事情沒有壞到那步田地。我們會請最好的律師盡力為您辯護的。”

米勒笑笑,“總得有人承擔責任。再說,露絲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活著對我是件苦差使。”

教堂聚集著幾百‘人子降臨’的工作人員、參觀者和前來做禮拜的人。大門被武裝警衛守著,不得出去。外面高音喇叭仍在不停地響著。人們六神無主、竊竊私語。忽然,米勒出現在布道壇上。這次他沒穿教袍,而是穿的一套米色西裝,瀟灑、自信而從容。

“上帝之子!”大家都感到意外,不禁激動起來。

米勒用他那經典的動作,將兩手向前伸出,人群慢慢平靜下來。

“女士們、先生們、教友們,”“上帝之子”的聲音仍然是那樣的鎮定,充滿磁性,“現在政府出動了上千名武裝人員,二十多輛裝甲車,將‘人子降臨’總部圍得水泄不通,并開始摩拳擦掌,準備對無辜的‘人子降臨’的工作人員大開殺戒了。我們做錯了什么嗎?沒有。我們的目的只是想消除那些對人類的幸福與未來產生威脅的東西。這些東西以先進科技的面貌迷惑著公眾,但是它們帶給人類的只是痛苦、災難與毀滅。對于這些貌似先進實則災難的東西難道不應該制止嗎?但是少數利益集團和一些無良科學家們卻為了自己的私利,在政府的支持下以種種借口發展這些最終將導致人類毀滅的東西,將他們的利益建立在廣大民眾和整個人類的災難之上,這難道合乎正義的原則嗎?我們是愛好和平的,我們反對流血。但是面對這些受到政府支持的強勢集團,我們的聲音根本沒有人聽,我們的主張根本不可能被政府采納。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我們采取了一些行動,有選擇地清除了一些對人類危害極大的極端科技主義者。這難道是犯罪?不是,這是造福。‘人子降臨’不謀求任何私利,它只祈求人類能夠健康幸福地生活,只祈求人類能夠永世長存。可是現在少數權勢集團在政府的支持下卻企圖毀滅它。我呼請人民走上街頭,表達自己的意愿,向權勢集團和少數極端科技主義者表達你們的義憤,向禍害人民的政府表達你們的憤怒。我呼吁‘人子降臨’的教友們馬上行動起來,向政府進行抗議。我們不能任人宰割,我們愿將我們的滿腔熱血獻

給人類的幸福。阿門!”

“阿門!”人們同聲應和著。

“當然,我們做錯了一些事,”米勒語氣一轉,“這責任由我一人承擔,與‘人子降臨’的其他工作人員無關,希望政府不要為難這些人。我愿意以自己的鮮血來洗清這些錯誤。請在場的教友為我做證。”

米勒手中忽然出現一把手槍,槍口對著太陽穴。

人群一陣驚叫。

驚叫中,槍響了,米勒倒在布道壇上。

二十

一年以后。城郊墓地。

一塊樸素的大理石墓碑。上方是一位女孩的彩色半身像,她那清澈的大眼睛注視著前方,眼中滿含著對未來的憧憬。照片的下方,是一行金色的字:

蘇珊·納爾遜

金字的下方,是一行紅色的小字:

親愛的女兒,爸爸愿你在天國幸福!

納爾遜坐在墓碑前面,透過淚水,默默地凝視著女兒清秀的面容。

“人之降臨”被取締之后,各種事情紛至沓來,納爾遜忙得沒有時間與女兒聯系。一天下午,他正在辦公室研究從“人子降臨”總部帶回來的資料,調查局局長忽然走了進來。

“局長?”納爾遜有點奇怪地站起來。沒有特殊情況,局長很少親自到他這兒來。

“坐,坐。”局長拉著納爾遜坐下,“這次‘人子降臨’的案件,特別行動處偵破得十分徹底,總統打電話來要我向你們表示感謝,等這一事件告一段落之后,總統將舉行儀式,給其中的有關人員授勛。你將得到一枚國旗勛章。”

國旗勛章是國家最高榮譽,納爾遜十分激動,請局長代他向總統表示感謝。

“最近和你女兒聯系沒有?”局長話題一轉。

“還沒有。”納爾遜有點抱歉地說。攻陷“人子降臨”總部之后,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他想忙過這一陣后再到女兒那里去,和她吃一頓飯,再到公園里散散步。

“有件事情想告訴你。”局長欲言又止地說。

“什么事?”納爾遜心頭掠過一片不祥的烏云,他下意識地抓住局長的手。

“你女兒去世了。”局長輕輕地說,不敢看納爾遜的眼睛。

納爾遜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局長的話似乎遠在天邊。

“一個‘米粒’攜帶者襲擊了她和保護她的探員。你女兒表現得非常勇敢。在探員中彈犧牲之后,她一腳踢飛了襲擊者的手槍,與襲擊者展開了搏斗。襲擊者就是那個學校體育專業的一名學生,身高體壯。你女兒終因體力不支,身中數刀,流血過多而死。但她的搏斗阻止了襲擊者的逃跑,他被趕來的校園警察抓獲。”

“蘇珊——”納爾遜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淚水在他眼中打旋,他仰起臉,以免它掉落下來。

局長悄悄地退出辦公室,帶上了門。

納爾遜請了幾天假,將女兒的遺體帶回來,安放在城郊墓地西南角一個樹蔭濃密的地方。從此,這里成了納爾遜常來的地方。他一有空,就駕車來到這里,在女兒的墓前坐上一會兒,換上一束新的鮮花。這樣,他的心情便會平靜、安寧許多。

有時,納爾遜也在墓地周圍走走。有一次,他竟意外地看到了米勒的墓。他的兩旁,是他的夫人和一個叫作露絲的姑娘的墓。米勒的墓碑上刻著一行字:也許,他有錯,但誰也不能否認他是一個良善的偉人。字的下面,是另一行小些的字:目的正確,手段也需正確。納爾遜在米勒墓前坐了很久,對這個前對手他在內心深處有著一份尊敬。發現這塊墓地后,來看女兒時,他有時也會帶束鮮花,放在米勒的幕前。但他常常反思,米勒的手段是錯的,他的目的就一定正確嗎?他覺得自己無法得出肯定的回答。

在對奎恩的調查中,發現了他與副總統的通訊紀錄。一條大魚被抓住了,很多疑團也就得到了解釋,包括“人子降臨”為何如此消息靈通。

女兒去世之后,納爾遜對于那個體育生雖然恨得咬牙切齒,但他還是從理智的角度原諒了他,考慮到體育生當時也是身不由已,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主動請求法庭減輕對他的處罰。法庭最后判了體育生兩年有期徒刑,監外執行。但體育生無法面對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整天生活在痛苦、自責與悔恨之中,終于有一天,他來到蘇珊的墓前,開槍自殺了,以這種方式,承擔起了自己行為的后果,向他的受害者謝罪。他的鮮血濺在蘇珊的墓碑上,與蘇珊的遺像一起,向世人昭示著“人子降臨”的罪行。

“人子降臨”取締半年之后,其中的一些人又發起成立了一個叫作“自然教”的組織,繼續從事反對高科技的活動,但態度平和了許多。近兩個月來,由自然教牽頭,社會上掀起了一股為“人子降臨”翻案的潮流。這些人反對將“人子降臨”定性為恐怖組織,也反對將它稱為邪教。他們認為米勒等人是一群誤入歧途的現代科技反對者,他們出發點是好的,心是善良的,只是采用了不恰當的手段。這一觀點引起了大多數人特別是科學界與“米粒”受害者的憤慨,導致了一場波及全國的大討論,討論最后轉移到對于現代科技的評價。在國會聽證會上,納爾遜以證人的身份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人子降臨”對于現代科技的看法是不正確的,所采用的手段更不正確。自己女兒的被暗殺以及體育生的悲劇,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國會最后采納了納爾遜等多數人的意見,將“人子降臨”定性為恐怖組織與邪教組織。但由“人子降臨”引發的對于現代科技的看法問題卻至今不能統一意見。米勒的幽靈還在不少人心中游蕩。

一位漂亮的中年婦女出現在納爾遜面前。那是珍妮。

說也湊巧,謝爾曼的墓地也在這個公墓里面,離蘇珊的墓地不遠。珍妮常到這里來看望她的丈夫,因此和納爾遜常常見面。經過一年多的冷卻,珍妮對納爾遜的仇恨已經消失,對他失去女兒充滿同情。慢慢地,兩人竟產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建立起了一種親密的友誼。

“人子降臨”事件結束不久,其潛在的支持者利用謝爾曼的死做文章,起訴到法庭,指責納爾遜濫用職權,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貿然手術,導致了謝爾曼的死。他們爭辯說人的尊嚴與生命權高于一切,不管破案如何需要,也不應拿無辜者的生命冒險。此案在總統書面證詞的干預下被宣告敗訴。但最使納爾遜感動的還是珍妮以死者家屬的身份做的證詞:

“不能說我的丈夫是罪有應得,因為他是無辜的。但他的死的確是事出有因。當時‘人子降臨’活動非常猖獗,每過幾天,就有一位著名科學家死去。這在國內引起的混亂,大家有目共睹。而弄清謝爾曼殺人的動機,是破案的關鍵之一。在這種情況下納爾遜決定給謝爾曼做手術,我覺得是無可非議的。而且這個手術又不是非死人不可。后來的很多例手術都很成功就是明證。從死者家屬的角度,我可以保證,我和我的兩個孩子都認為,納爾遜的決定是必要的。”

珍妮的一番話說得原告律師啞口無言。也使得納爾遜的心與她靠近了。

“回去吧。”珍妮站在納爾遜的面前,輕聲說道。

納爾遜又看了女兒一眼,戀戀不舍地站了起來。

兩人并肩向著城區走去。

趙炎秋,男,1953年生,文學博士,博士生導師,現為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科研主要在文藝理論、比較文學和英美文學三個方面展開。主持國家社科基金課題3個,教育部課題4個,省社科、省教育廳課題10個,出版專著10部,譯著5部,主編教材8部,發表論文200余篇,獲湖南省社科一等獎、省教學成果一等獎等獎項12項。入大學前曾為湖南省常德地區文藝工作室(常德市文聯的前身) 聯系的業余作者,業余時間從事文學創作,已發表小說《敬蛇沖紀事》《同樣的世界》等兩篇,發表散文30余篇。

責任編輯 張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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