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與平原（外一章）

浙江 柳文龍

實力方陣璀璨的星群

水鄉與平原（外一章）

浙江 柳文龍

一

在錢塘江潮汐的沖刷下，平原緊緊抱住內心的腹地，忍耐與滌蕩，緘默與喧囂……褐色的黏土，無處不在的靈動，包容著生生不息的種子——開花、結果，將平淡的日子一天天翻轉過去。春花秋月，斗轉星移，綿延無期。

從寬葉上橫穿過來的葉脈，歷經無數次世紀滄桑：阡陌、水澤、桑園、高岡……浸潤我蒼茫的精神領地，洗濯空蕩蕩的心靈歷程。

對于春天的仰望，紫色的苜蓿花昭示某種意義的暗香——泯滅或者輝煌，都會在我的身體中點燃一盞燈，點撥一條鳳蝶飛入的路徑，使水面留下一份亙古未有的寂靜。我仿佛聽見誦經之聲，伴隨遠方的隱隱鐘磬聲，高一聲，低一聲；又似乎覺得來自星星點點的桑葚，深深縈繞植物執著而飽滿的回聲。蚱蜢舟早早飄離了河埠，它的艙板沒有隨風雨速朽，槳楫卻為幽遠的棹歌劃出一道閃電！小舟搭載一朵朵浪花，藏掖好花蕾幽幽的思念，沿著那些整齊劃一的田畈，繞開紅殷殷散入堤岸的烏桕樹，成為水鄉澤國的一抹落瓣，一節梵音。

在江南，亙古的井田制，翻耕起來的土壤莫非都是土地爺的巨大財富！找不到哪個季節，可以這樣暢快淋漓地收割江南的華美與雍容，坐擁這片熱血澆注的沃土，云蒸霞蔚，花團錦簇，都是流淌著古老文明，彈撥中的行云流水。驀地，蜜蜂從花蕊抽出淡淡的雨絲風片，帶來一股股溫潤的暖濕氣流，順著季風起飛的翅膀，加深了時間的厚度，也在悄悄磨斷一寸寸的光陰。

二

我從高高的崗上走過，深諳先民的游魂一直在角落里踟躕，磷火飄忽著的光暈使人不得安寧。一口口古井會冒出莫名其妙的流泉，滲透進八月的鄉村。通向河埠的石階，留不住一個清晰完整的倩影，任憑陰綠的苔蘚，遁入夜色的陷阱，長驅直入至黎明。

我隱約聽見“的篤”班的唱腔，婉約而傷感，像西風吹去的月色，見不到兩岸的水墨濃淡，人情練達。久久未能散去的韻腳，佇立于屋檐下無法逾越的農歷，在夢里，在層層疊疊的桑煙里，歷久彌新。慢慢飄逸而去的水袖化作了裊裊禪意，云深不知處……河浜從此清冽，還有青青的桑園，成為鷺鷥鳥再也不能離去的原鄉。黃梅季節，稻草人忘了世代拖累的虛無形象，躲開東邊日出西邊雨的誘惑，等我到乳燕投林，鳥雀呼晴。樹叢中難以驅散的陣陣溽熱，是水鄉真實的孤獨。

我一時不能斷定，對于桑枝，對于輕易不言謝的花骨朵，隱忍這么多年，還是不情愿唱和這最后的暮色。風塵中洗濯不清的游歷過程，伴隨泥沙俱下的流水，完成對農事、世事和家事的重新感悟，深刻反省！

三

平原上，一簇為舊情而萌發的繁花，暫時沒有春天可以依托，沒有甘霖可以澆灌。而漸次綻開的花房秘徑，我從天色間就聞到荒蕪的氣息。來自秸稈的火焰，繞開了自己家的祖墳，我緊繃的心弦難以松開。

滿天的蜻蜓躍過藤蔓，在它們俯視的眼光中，日落而息的人變得無關緊要，擇水而居的生活像水一般平淡寡味。涌入霞光的隧道，盡情地撲翅交尾，抖落昔日的韶華。我發現，它們一粒粒的復眼噙滿光明的汁水……

繞膝而過的水流，柳葉飄不遠了。我感覺到水的溫暖滲入血液，泵動的心即將筑起一道大壩，攔住遠逝的青春年華，漫漫人生。仿佛聽見水的深處傳來遠古的呼喚，春風一樣飽滿，秋風一樣悲壯。

在波光面前，我心靜如水。無意觸摸到微微放縱的波瀾，拆解柳蔭下的汩汩花語。看著已經來臨的黃昏，斂聲息語，且看指縫間流淌出來的愛憐，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