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絲雨
葉燮與其批評對象
■陳絲雨
一
葉燮(1627-1703),原名世倌,字星期,號己畦,晚年在江蘇省吳江縣橫山定居,時稱橫山先生,是我國明末清初時期重要的文學批評家和文學理論家。他出生于文學世家,父親葉紹袁(1589—1648)為明末天啟進士,清軍入關后,率子棄家入杭,削發為僧,收編全家人的詩作為《午夢堂集》。母親沈宜修,明末女詩人,主要作品為《鸝吹集》。姐姐葉紈紈、葉小紈、葉小鸞三人,均擅于詩文。葉燮從小跟隨父親學習,四歲就能誦讀《楚辭》,十五六歲能讀通《楞嚴經》和《楞加經》等。葉燮一生的經歷可分為三個時期:44歲前,為苦讀應試時期:1645年19歲之時,補嘉善子弟員,應試名列第一;1666年,鄉試中舉;1670年44歲時中進士。49至50歲為仕途時期:1675年6月1676年11月任揚州寶應縣知縣,為官清正,深得百姓愛戴。1676年至1703年為罷官時期:1676年11月,葉燮罷官,退居吳縣,開堂講學,著書立說,游歷終老。當時吳縣及周邊地方有許多讀書人慕名而來,沈德潛、薛雪等均為其弟子。葉燮的主要著作有:《己畦詩集》十卷、《己畦文集》二十二卷、《己畦詩集殘余》一卷、《汪文摘謬》一卷、《己畦瑣語》一卷,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是詩論專著《原詩》內外篇四卷。
二
作為清代著名的文學批評家,葉燮不但針對明清之際詩壇上出現的問題和流弊進行批判,而且對古往今來的文學評論家進行批評。這在《原詩》以及《已畦文集》中均有所反映,諸如《與友人論文書》、《答沈昭子翰林書》、《與吳漢槎書》等文章都是葉燮與友人探討學術、交流思想的結晶。他的評論對象主要為對清代文學產生重大影響的文論家、詩人等以及一些和他同時代觀點與之相左的文論家、文學家等。主要為:
1.明前后七子
明代至清初,對詩壇影響深遠的莫過于前后七子派。“前七子”以李夢陽、何景明為首,“后七子”以李樊龍、王世貞為代表。盡管前后七子的作詩主張各有不同,但他們均持“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復古主張,注重從形式上對古體詩的揣度摹寫,不注重詩人才華性靈的抒寫,詩歌因而失去了現實的依據,無法表達真性情,也失去了自己的風格。因而他們的詩學主張在明清之際受到了強烈批判。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是最系統的為葉燮。葉燮從“變”的角度出發,批判七子的復古之風。《原詩》開篇就對前后七子“不讀唐以后詩”之說進行批駁,他首先指出了七子詩論存在的邏輯矛盾,認為他們如果真的沒讀過唐以后的詩又怎知它們不好呢?其實他們還是都讀過并且也從中吸取過養分,這么說只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然后葉燮又正面指出,事物都是向前發展的,萬事萬物都存在著一個由出現、發展、高潮、消亡的過程,詩歌也是如此,“詩之為道,未有一日不相續相禪而或息者也。但就一時而論,有盛必有衰;綜千古而論,則盛而必至于衰,又必自衰而復盛。”這種主張也就奠定了清初詩學“祧唐彌宋”的基調。
在所有批判對象中,葉燮對七子復古主張的批判是最為嚴厲的。他認為七子的詩是“奉老生之常談”,“非庸則腐,非腐則俚。”他們既忽視了詩人所處的社會現實,也抹煞了詩人作為創作主體的能動作用。針對七子詩論的弊端,葉燮提出作詩要有真性情,要從現實出發,不能一味從形式上加以模仿,最重要的是要注重藝術真實與情感真實,要注重體現出詩人的真面目,這樣才能有自己的作詩風格。
2.公安派
公安派,明代后期出現的文學流派,以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兄弟為領袖,主張文章要抒寫性靈,強調文人性情才思的不拘一格與自由表達。他們將攻擊的矛頭完全針對七子,轟毀了七子詩學理論的前提,即詩至盛唐已經達到無以復加的頂峰,一切體制格調等皆已齊備,后人只須擬議變化即可。公安派認為這是完全錯誤的,袁宏道在《暑談》中談到,“世道”(即“時”)是變化的,文學也不會保持萬古不變面目,所謂“時移俗異,節文亦當不同”。這種“主變”的思想與葉燮是一致的。葉燮對公安派反對七子的復古思想加以肯定,說他們“起而措之,矯而反之者,誠是也”。但他認為公安派“獨抒性靈,不拘格套”是矯枉過正,是一種“偏畸之私說”,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給詩歌創作帶來的危害是“其過殆又甚焉”。葉燮對公安派的批判也是十分尖銳的。針對他們只問性靈,不問世事的作法,葉燮提出了作詩根本:從創作客體來看,為客觀事物的“理、事、情”,從創作主體方面而言,為“才、膽、識、力”。
其次,在對待“理”的問題上,葉燮與公安派存在著根本分歧。公安派認為“理者是非之窟宅”,文學創作要“一變而去辭,再變而去理”。而葉燮卻把“理”提到了首要地位,認為“理”是事物的根本,但其它要素也不可缺少。
3.汪琬
汪琬(1624-1691),明末清初的詩人、三大古文家之一,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蘇州市)人,曾隱居于蘇州堯峰,人稱堯峰先生。
在學術上,葉燮與其同鄉汪琬亦敵亦友。一直以來,葉燮與汪琬有著激烈的論爭,在長期的論戰中,他們碰撞出了思維的火花,也成就了各自的文藝思想。葉燮在歸隱吳中以后曾寫作《汪文摘謬》,葉燮選取了汪琬的十篇有代表性的文章進行逐一評點,指出其中的謬誤,甚至說汪琬是“行文無才,持論無膽,見理不明,讀書無識”。言語很過激。《清史列傳·葉燮傳》曾談到他們的不和:“燮言詩以杜甫、韓愈為宗,陳見俗障,掃而空之。其論文與長洲汪琬不合,復低棋”。在文論的核心問題上,葉燮與汪琬觀點不一:首先,他們都強調詩歌要“變”,但對促使詩歌變化的原因二者的解釋不同。汪琬認為詩歌的正變興衰是由時代的隆污而決定;而葉燮則認為政治的隆污與詩歌的正變盛衰并無必然的聯系,并以強有力的例子加以佐證。其次,二者都認為詩歌要有“法”,但如何用“法”存在分歧。汪琬過分重“法”,認為文章的工與不工即在于能不能深諳文章之法,從而被“成法”所束縛。葉燮對汪琬的重法極為不滿,認為要辯證地看待“法”。因為“法”本是一種虛名,要以“理”、“事”、“情”與“才”、“膽”、“識”、“力”相結合,才能成為寫作規律,而規律一旦形成,成為一種“定位”,就不能隨意拋棄,也要遵守。
葉燮對汪琬的批判雖然很激烈,但他們的論爭也只是純學術上的爭鳴,是學術激情的彰顯,并非是你死我活的敵我之爭,其中充滿了真情,充滿了高尚人格,令人欽佩。葉燮得知汪琬逝世后,傷心至極,把往日所摘汪文短處,全部焚燒,并發自內心地說道:“吾向不滿汪氏文,亦為其名太高,意氣太盛,故麻列其失,俾平心靜氣,以歸于中正之道,非為汪氏學竟謬贄圣人也。且汪沒誰譏彈吾文者,吾失一諍友矣。”
三
葉燮的一生,無論是詩文創作還是在詩學思想建構方面都成績斐然,得到了時人及后世文人的贊賞。他的詩歌在清初詩壇很有名氣,曾得到文壇領袖王士禎的稱贊,王士禎說他的詩“镕鑄古昔,卓然成家”,自成一體,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日本著名漢學家青木正兒在《清代文學評論史》中認為,清代“詩壇上自成一家思想之抬頭”首推葉燮,他是清朝文壇宗唐宗宋眾說紛紜的思想混亂狀態下,主張一切按照個人所好,形成各自風格,以吟詠個人性情為宜的第一人。當代學者陳良運在《中國詩學批評史》一書中認為葉燮“重建了儒家詩學體系”,具有方法論的意義。葉燮的代表作《原詩》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很高。《原詩》問世后,他的好友和學生給予很高的評價。他的學生沈德潛在《補刻已畦先生詩序》中尊這部作品是“警聾振(目貴),以覺眾人”之作。他的好友孔尚任(1648-1718)在康熙二十八年,曾寫《葉星期過訪示〈已畦)諸集》一詩,盛贊葉燮的文學貢獻。《原詩》是清初詩話的代表和集大成者,是中國古代文學理論中繼《文心雕龍》之后的第二部系統性、理論性較強的詩學專著,其中的許多觀點富有前瞻性和現代性,在同時代具有領先地位。
(湖南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