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 周雁翔
分你一半,我的早晨(外二章)
貴州 周雁翔
啟明星感到饑餓,捧起陽光,顯得很貪婪,好似要飲下我多年儲存的淚水。
這是我多年的傷痛。對我的早晨進行評估,看見那純金的稱砣,每次盯我的腳,我就感到隱隱作痛。太想趕路,腳上就有一條路粘著,春綠秋黃,風顛塵簸,是它陪我說著話,寂寞嗡嗡地飛離,像嗅到蚊煙的羽翅。
只在夜里,一桿無影的稱閃現,讓我讀出“種下星星,綻開早晨”的詩句,然后又反復。我掂記早晨的輕重,北斗知道的分量,是否與牽牛心里的一樣,我感到的惶惑,讓步履一前一后,但又不同以往。
也許先哲的天空,在早晨沒這么復雜,點燃一袋旱煙,茲茲作響的山峰,在陽光里霧嵐飄散,像出海的帆,讓早晨更加靈動。也許所有的路在我拐彎,我終于明白的靈魂,像纜繩一樣緊牽我的夢,并把一個唇印變成井泉,在我饑寒交迫的瞬間。
你的出現,像我紅潤的胃昭然若揭,它想吞下你,一起吞下我,然后消化一種力量,像夏天一樣熾熱。暴風驟雨作為愛情最合理的反應,在我們身體里重新將骨骼血肉排列組合,因此得出的早晨,儲蓄了過大的欲望,像太陽張開它的顎骨,由著極盡漲紅的臉,遮擋了我們的日以繼夜。
我的早晨,分你一半,分給你默默涌動的泉水,花枝招展的樹林,甚至所有胸懷溫暖的事物……誰也未曾想過與自己握別,甚至把自己的愛情、快樂、憂傷和困惑復制一份,讓青春像校服,一式兩套。我們會回到靈魂休憩的地方,然后又匆匆匯合,一起學習生活,滿懷希望。
分你一半,我的早晨,直到閉上眼睛,落下鎖。
仿佛磨過很久的刀鋒,天穹靜出一片幽青。
被割斷的黃昏掉在地上,在疼痛里你被路帶走。
你的背影,不是一種擔當,又怎么會被情誼壓彎,像一只鳥兒站在佝僂的樹梢。
在你幻想的時候,是誰走了你的路,愛了你的女人,寫出了你傳世的詩句?莫非人生都有一會兒的空白,像手術臺上躺著的白布,上面是靈魂的燈盞,下面你久久不能確認的地方?
月光欲出未出,像缺少氣體的打火機,火光斷斷續續,不能持續使用它的溫暖。你的腳步乍暖還寒。
睡夢在你失語時,成為喃喃發音的學校。在那里,你的蝴蝶激活過春天的花叢。
雨水和風雪被你打包,從最終彈出的月亮發一個離線文件,另一頭等著解讀你的人……
朋友,你就這樣走向黑夜,一些走到麥田,做了過冬的種子;一些走入蛙鳴,生動了寂寞的破譯;一些走到感冒,讓人渾身酸痛;一些走到沉淪,為風塵女人殉葬……
朋友,像寒冷把堅冰留給了波濤?你把疼痛留給了我;像黑夜把幻覺留給星星,你把浮現留給了我,我因此痛恨這黑夜,像綁匪的黑布,讓我不知道身在何處。
此時,你能否看清,漸漸上升的天池,像透明魚一樣的晨曦,吸進去整個黑夜,吐出來一顆火紅的心。
世俗漸漸漠視我,我是一只羊羔,周遭的都是斑斕猛虎。這些兇惡的象征,它們不屑于零距齒噬我,以避開我渾身幸存的尖刺。它們試圖以最低的成本,在我所能涉及的去處設布一種氛圍,像潮濕浸透的細小若無的物質,其中藏匿足額的有害,讓我像一張老照片,在萬般惡意的侵蝕下褪色,最終留下空白的殘片。
我虎的屬相,源自冥冥中的演唱會,虎驕橫的遲到,讓咆哮成為羊的絕唱。于是披我以虎皮,畫我以虎骨,我羊假虎威,可憐我顫抖的腳步,把聲聲小地震,震碎了虛汗濕透的內心。高山流水間,從此留下我怯懦而憤憤的假象,留下我羊質虎形。
在草王國,我穿著云白月色,豎起的毛發,假想的獠牙,抑或更為粗糙的長物,刷綠草里的春天。但是我是卑微的,我的腮幫有著惡龍的張狂,我的速度有著狼狽的油滑,我的胃量有大象的憨包。我卻只能像一只藏匿在某種巨大力量的羊羔,豢養著骨血里的放棄,我不能吃肉,肉是食肉者的專利,我食用柔軟如露水的草,我不覺得是失去,也不自比糧食關里吃著白泥巴的饑餓者。
沒有為我下的雨水,我只是路過,好比沒有為我量身定做的文字,在大地的羊皮紙上,我不能寫書,如果沒有書的日子叫孤獨,那么我是月照無影、鬼跳無聲的幽靈。
草無邊無際,叫草原;苦難綿延,叫羊羔嗎?
注定此身心不旁鶩,我以草比擬粗陋的生存。我妒嫉過把草編成歌的蟈蟈,蟈蟈的丑陋,還散發淡淡的臭味,但是我錯了,蟈蟈蟄伏茅草,它不是逃避,不是示弱,而是儲蓄驚人一躍。這不是我的蟈蟈,我只是草的奴仆或者陪葬。
草是沒有語言的,不然草原就是《四庫全書》。我與他者的交流,完結于咀嚼沾泥帶露的草。我并無覺察,每個人孤獨的時候,總有把交談當草吃下的惡習,總有從堅硬里吮吸鮮嫩的投機,這也是我要懺悔的,也許我對于粗陋生存的癡迷,被另類成了甜美,甜美在我是不存在的。
我的幸運是把草當作另一個肉身,在矮過草的歲月,我吮吸前身,超支后世,撫摸月亮,我就擠出整個天空的云汁;遭遇幽暗,把自我裝進自我,在同一口袋里,任憑翻來覆去,像一個無賴,更像渾身是命的水蛭。
我只是一只羊羔,但無知并非我才吃草。
牛也吃草,聽到比牛更憨厚時、勤勞時,我忍俊不禁,憨厚與勤勞不搭的,如果搭,對牛的獎賞只有皮鞭?在我熟知的環境,還把衰老羸弱的牛叫菜牛。
大象也吃草,也許有說大象是王者,是不可一世的噸獸,跺跺腳地球也要抖三抖,針對我,只一下就像踩死螞蟻一樣,讓我成為一堆食腐動物的親愛,在我痛恨的蒼蠅引領下,我的時光和肉體被吞噬至無。可是大象再厲害也當不了什么長、什么記的,甚至連人都不是。
我可不可以這樣認為,大凡贊美牛、稱贊大象,忽悠我的人,并不是出于對無公害綠色食物的尊重,而是認準了吃草的弱智和弱勢,并不屑于禮賢下士。
你不為我轉身,你冷落我,出于兜售你骨髓的冷。你挖著我的陷阱,流著你的血汗,如果你把這個當樂趣追求和崇高,我祝愿你自己先爬出來。你陰毒地盯著我的膘,卻不想讓我吃草,我不會嚎啕。常言說:羊嚎天災,豺狼當道。我做羊的道德底線不愿意這樣。
我終于懂得,你我是耗上了,你用你最后的喧闐壓我,你以你枯黃的夕陽焚我……這又怎樣,地平線給時間戴上鐵鐐,阻止不了朝陽的演唱;秋風橫掃我蒼翠的生活,冬雪藏起的草原,慰我們渡過艱難的季節。
我是一只羊羔,即便到了最壞的情況,市場價也值128元一斤。從羊做起,讓死亡有價值,這不正是人的祈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