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呂 娜 博士(武漢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武漢 430072)
健康一直是人們關注的重要問題,良好的健康狀態不僅給個人帶來穩定收入和福利效用,同時也是國家經濟發展、社會進步和民族振興的潛在資本。目前我國醫藥衛生體制改革不斷深化,健康人力資本對居民收入的效應研究將有助于改善醫療資源地區配置,縮小地區收入差距并促進宏觀經濟全面可持續發展。
Shultz(1961)提出人力資本是包含教育、健康和移民等方面投資所形成的資本,然而隨后興起的人力資本研究卻一直以教育人力資本為主,經驗分析也多將教育水平看成人力資本的唯一衡量指標。隨著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統計技術和測量方法的進步以及可獲取的健康人力資本變量數據增多,越來越多經濟學者研究健康人力資本對居民收入和經濟增長的效應。經濟學者對健康人力資本的收入效應理論研究常用到OLG模型和內生增長模型,具有代表性的文獻有Ehrlich和Lui(1991)、Barro(1996)和Zon和Muysken(2001)。
Ehrlich和Lui(1991)將人力資本視為增長的驅動力和代際間物質和精神情感的紐帶,構建OLG模型把父母的需求細化為對子女“量”和“質”的選擇從而首次將人口壽命、生育率與經濟增長聯系起來。他們認為人力資本投資作為代際之間物質依賴的方式能促進經濟增長,同時所形成的隱形家庭保障契約可確保增長均衡的最優效率。他們根據130個國家1960-1985年數據的實證分析結果表明:經濟處于停滯向增長的過渡階段時,青少年存活率對人均GDP增長率的彈性系數高達3.915并統計上顯著,明顯高于成人存活率的0.781;對70個人均GDP超過2000美元(以1980年不變美元調整)的國家數據分析結果發現,青少年存活率對人均GDP增長率的彈性系數略有下降,但成人存活率的彈性系數上升近兩倍。此后經濟學者多沿著他們的思路,運用人口轉型理論分析經濟增長問題。
首次將健康人力資本引入內生增長模型的是Barro(1996),他將教育人力資本和健康人力資本分別納入生產函數并構建三部門內生增長模型,認為內生化技術進步應體現于人力資本上,與教育相比初始健康水平能更好地預測經濟增長。他對100個國家1960-1990年數據的實證分析表明,預期壽命的提高和生育率的降低將刺激經濟增長,隨后眾多經驗研究進一步支持該結論。
同樣使用內生增長模型,在Lucas模型基礎上Zon和Muysken(2001)構建包括健康和教育人力資本的生產函數并引入效用分析。在他們看來,健康部門保持一定規模是經濟增長達到最大的前提,其生產效率是增長的重要決定因素,健康對效用的直接正效應使健康支出具有自發持續增加傾向,最終可能擠占經濟生產的稀缺資源從而阻礙經濟增長。健康部門生產率的提高以及非健康部門人力資本可獲性的增強,都可使發展中國家依靠自身力量形成經濟的“起飛”,如果貼現率降低且跨期替代彈性增加,經濟將陷入“自我維持”的增長陷阱。在此基礎上,Zon和Muysken(2003)細化健康服務類別以考察健康服務供給對經濟增長率的影響。研究表明,健康水平較低的經濟隨健康部門規模擴大而增長,當健康部門規模達到一定程度時增長率下降,引入健康人力資本的Lucas內生增長模型可能因持續增長的健康投資而最終停止經濟增長。因此,他們指出西方國家正在經歷的人口預期壽命增加必然降低經濟增長,而對處于發展階段的經濟而言,健康服務供給與增長更可能以正向關系存在。
已有文獻基本肯定健康人力資本對居民收入和經濟增長具有正效應,而Zon和Muysken(2001;2003)更進一步指出該正效應在健康支出達到一定規模后可能逐漸減弱直至消失,對此經驗研究為主的文獻通過分析不同收入水平國家的數據也得出類似結論。Bhargava(2001)根據PWT和世界衛生組織1998年數據分別研究1965-1990年高收入國家和低收入國家健康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靜態隨機效應模型的回歸結果表明,最貧困國家成人存活率(15歲至60歲)對經濟增長率的邊際影響非常顯著,而人均GDP高于1714美元(以1985年國際美元衡量)的國家健康對經濟增長的影響為零。Gauri和Weil(2003)從微觀數據角度估計健康對人均收入差異的結構效應。他采用印度25個州數據估計的結果顯示,貧血率只能解釋人均收入差距的1.3%;對瑞典1775和1975年的數據估計結果則表明,成人存活率解釋19%的人均收入差異,相當于其他要素積累無法解釋部分的三分之一。Acemoglu和Johnson(2007)以死亡率作為預期壽命的工具變量,利用聯合國人口統計數據分別研究高、中、低收入國家預期壽命變動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采用OLS和2SLS估計結果表明,預期壽命增長1%將導致人口增加1.5%,而高收入國家預期壽命對GDP的短期和長期效應都很小。因此,他們認為預期壽命變動對GDP的正效應無法抵消人口增加的負效應,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健康改善對高收入國家人均收入存在負效應,且這種負效應隨時間的遞推逐漸減弱。

表1 樣本人口分布情況

表2 全國樣本變量描述
綜上所述,已有經驗研究結論反映出經濟發展水平不同的地區居民健康人力資本水平的收入效應存在差異。國內的相關研究起步稍晚,采用宏觀數據的經驗研究基本肯定健康人力資本對居民收入和經濟增長的正效應,然而我國的東中西部地區收入水平存在差異,本文期望采用能夠更好體現居民健康水平的微觀數據分析我國東中西部地區健康人力資本的收入效應,為醫療體制改革提供參考。
本文經驗研究使用CHNS數據(全稱China Health and Nutrition Survey),該數據庫由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和美國北卡羅萊納大學合作建立。該數據庫涵蓋遼寧、黑龍江、江蘇、山東、河南、湖北、湖南、廣西、貴州、北京、上海和重慶9省、自治區和3個直轄市1989-2011年共9次長期固定追蹤調查,內容包括人口變遷、家庭收入、個人從業情況、疾病預防和治療、個人健康多項指標、社會服務和醫療服務等多個方面。該項調查包括了約4400戶、共19000人的微觀數據,遵循多層次、隨機抽取樣本的調查原則,樣本覆蓋我國東中西部地區高、中、低等收入家庭,其調查數據能較好代表我國整體的情況。參考Barro(1996)建立計量模型如下:

上式中Yi,t表示第i個人t時期的收入,Hi,t表示第i個人t時期的健康人力資本,Ki,t表示第i個人t時期的物質資本擁有量,Ei,t表示第i個人t時期的教育人力資本,Xi,t表示第i個人t時期的個人特征變量。α0、α1、α2、α3和α4是待估參數,εi,t是服從獨立同分布的誤差項。
自我評價的健康指標(簡稱“自評指標”)是衡量健康人力資本的常用指標之一。被調查者根據自身的健康狀況進行自我整體健康水平評分,定序測量有兩種處理方法:其一,實行百分制,在“1”至“100”的整數中選擇評分,分數越高表示健康狀況越好,這種方法的優勢在于對健康水平做細致的區分;其二,等級制,一般分為“非常好”、“好”、“一般”和“差”四個等級,被調查者根據自身情況在四個等級中選擇符合自身情況的一級。CHNS數據庫提供的自評指標即為第二種,對四個等級從低到高計分,“1”表示“非常好”,“4”表示“差”。雖然部分經濟學者認為自評指標具有主觀性,較易受其他社會經濟指標干擾(Strauss等,1995),但不可否認個體對自身健康狀況的了解確實能較好反映其健康水平,因此大量經驗研究采用該指標衡量健康人力資本。本文選取自評指標衡量居民健康人力資本,分值越高表明調查對象對自身健康狀況的評價越差,因此自評指標是健康人力資本的負向指標。以2006年CPI指數調整后個人當年純收入衡量居民年收入,“接受正規教育年限”衡量居民教育人力資本。由于居民對固定資產的估價可能存在差異,因此將樣本中不同資產的估價水平取同類資產均值加總得固定資產擁有量,個體特征變量包括年齡、性別、戶籍所在地、家庭規模及就業等。
CHNS中僅有1997、2000、2004和2006年的自評指標調查數據,根據數據特征和研究需要整理出1997-2006年微觀面板數據。樣本人口分布情況如表1所示,東部包括山東省和江蘇省,中部包括河南、湖北和湖南省,西部包括廣西和貴州省。樣本以農村人口為主,男女比例基本適當,大多數調查對象處于就業狀態。正文所需主要變量的統計描述如表2所示。
根據數據特征和研究需要,實證分析采用面板數據的隨機效應模型和固定效應模型回歸,Hausman檢驗支持固定效應模型,表3為相應實證結果。
從表3數據基本可肯定健康人力資本對居民收入具有正效應且統計上顯著,健康人力資本對居民收入的貢獻大于教育人力資本。就全國樣本而言,健康人力資本對居民收入的貢獻高達26.8%,大于教育人力資本的20.0%。各地區樣本中,西部地區健康人力資本的收入彈性達32.7%,高于東部地區的29.4%,而中部地區的最低僅17.8%;西部地區教育人力資本的收入彈性高達27.9%,東部地區僅11.7%。總體而言,西部地區健康和教育人力資本的收入貢獻最高,而中部地區健康人力資本和東部地區教育人力資本的收入貢獻均低于全國平均水平,這一結論與Liu(2008)結論相似。Liu(2008)從家庭收入層面研究農村居民個體健康對其家庭收入的影響。他們根據1991、1993和1997年CHNS數據進行OLS和個體水平的固定效應模型回歸,實證結果表明農村地區健康的投資收益更高,對于農村勞動力而言獲得收入的能力過度依賴于自身健康狀況,健康沖擊將付出更大的生產成本,因此他們認為投資農村健康可能是縮小我國城鄉收入差距的潛在有效方式之一。
表3的實證結果可能與我國現有經濟結構有較大關系:一直以來我國東部沿海地區經濟較為發達,工業、服務業產值和人均GDP長期處于全國其他省份前列,高端人才聚集、資訊發達、基礎設施較健全和醫療教育投入較多無疑提高了人力資本的產出效應,但是與中西部地區相比東部地區的就業機會更多,因此健康人力資本的收入彈性較高而教育人力資本的收入效應未能完全體現;西部地區以農業為主且工業產值不高,服務業隨著旅游和電子商務行業的發展而逐步發展起來,非農就業機會比東中部地區少,健康體魄和較好教育經歷更可能獲得較高收入;中部地區的健康和教育支出雖高于西部地區但仍低于東部地區,基礎設施和投資軟環境對人才和資本缺乏吸引力使得健康人力資本的收入貢獻低而教育人力資本的收入貢獻處于中等水平。
已有研究表明健康人力資本對收入的效應可能持續數年,為考察這種長期效應在東中西部地區間的差異,構建長期效應模型如下:

表3 固定效應模型實證結果

表4 長期效應模型實證結果
lnYi,t=γ0+γ1lnKi,t+γ2lnHi,t-1+γ3*lnEi,t+γ4Xi,t+δi,t
其中,Hi,t-1則表示第i個人(t-1)時期的健康水平,γ0、γ1、γ2、γ3和γ4為待估參數,δi,t是服從獨立同分布的誤差項。經Hausman檢驗可得如表4所示長期效應模型的固定效應實證結果。
從表4可知,全國范圍內健康人力資本對收入的長期效應并不明顯,子樣本中僅東部地區樣本顯示上一年度健康人力資本對收入的效應顯著且其收入彈性高達0.367,這一結果可能與健康人力資本折舊率存在地區差異有關。Grossman(1972)認為健康人力資本存在折舊率且隨年齡遞增,個人可通過健康投資提高健康人力資本存量以避免健康存量低于生存臨界水平。Barro(1996)假定人力資本折舊率是健康人力資本存量的減函數,健康人力資本存量增加將降低人力資本折舊率從而提高未來健康投資的收益。與東部地區相比,中西部地區尤其是西部地區的人均收入水平較低且所能利用的醫療衛生資源較少,因此健康人力資本折舊率較東部地區更高。在公共醫療衛生支出總量有限的情況下,西部總體健康人力資本的支出水平較低,健康人力資本難以發揮其長期收入效應。
我國目前正處于社會保障制度完善時期,醫療體制改革顯得尤為重要,減輕居民醫療負擔、提高醫療支出的宏觀效率等問題亟待解決。將健康納入經濟學范疇,研究健康人力資本對收入的效應不僅可能提高居民福利水平,對國家長遠經濟發展和民族復興具有重要而深遠的意義。
本文利用CHNS微觀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結果表明我國的健康人力資本對居民收入具有正效應且統計顯著,健康人力資本對居民收入的貢獻大于教育人力資本,西部地區人力資本的收入貢獻最高而中部地區健康人力資本收入貢獻最低,全國范圍內反東部地區的健康人力資本對收入存在顯著的長期效應。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兩點政策建議以供參考:第一,目前西部地區的公共健康和教育支出在全國省份中處于較低水平,公共支出政策向西部地區傾斜將有助于提高西部地區居民收入水平、縮小東西部地區收入差距,同時也將提高我國公共醫療衛生支出的宏觀效率;第二,與東部和西部地區相比,中部地區承接東西但經濟發展不快,增加公共健康和教育支出的同時提高中部省份軟硬件設施,吸引發達地區資金和高端人才將有利于這些地區經濟保持長期可持續發展,真正發揮“承東啟西”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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