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學生村官

○ 劉路一

女大學生村官

○ 劉路一

1

井村，當鄧麗君第一次聽說自己要去這個地方的時候，以為那是一個極其低洼的村莊。要從某個地表的隙罅中一直向下向下，幾乎下到陰曹地府中去。但真正來到井村時她才知道不是，甚至完全相反。井村村前是一個向上的筆立的水泥高坡，簡直就像撐在鼻子跟前。坡頂端村口黑洞洞的，長滿了參天大樹。忽然，鄧麗君感覺，這個村口，倒像是女人屈膝張開的雙腿，生命之門大張著，似乎靜靜等待什么東西進去，又像隨時有什么新的生命從里面誕生！這樣的想法讓鄧麗君的脖子暗自紅了一下。

鄧麗君到來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村莊，村部門口圍了一大堆人。人們嘰嘰喳喳吵的不可開交。鄧麗君的到來，讓大家一時靜了下來。

一個中年男人嘴里叼著煙走過來，一旁送她進村的劉備告訴她，這是他們村的劉支書。

劉支書！鄧麗君握住了他的手。

支書眼睛瞪得比牛卵子還大，嘴巴逐漸張開、張開，嘴巴里的煙啪一聲掉在地上。

哎呀呀，半天，支書回過魂來說，我的媽啊，井村這是來了一位天仙女??！

村部是新建的，水泥結構。中間一扇大門，兩側分別一小門。左邊掛著一塊“水塔鄉井村黨支部”的牌匾。里面擺著一張辦公桌，幾條短凳。支書說，聽說她今天要到井村來就任，他們準備召開一個黨員村組長會議歡迎她，大伙正等她呢。說罷，他走出門外招呼大家說，都進屋進屋，開會！

但是，令鄧麗君意外的是，竟沒有人理睬支書，人們依然擠在村部門口嘰嘰喳喳。一些年輕人不時偷窺鄧麗君，發出曖昧的笑聲。鄧麗君走上前去對大家說，請

大家都進屋吧！但是同樣，沒有一個人理睬她。

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村部窗玻璃被磚頭砸碎了！啊，鄧麗君嚇得驚叫一聲，一下跳在劉備背后瑟瑟發抖。接著，窗子里飛進一張紙條。劉備猶豫一下，走上前去拾起，遞給她。鄧麗君接過一看，紙條上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請你馬上滾出井村，我們不歡迎你！

支書，鄧麗君叫一聲，把紙條遞給他，眼睛里充滿了驚慌。支書接過紙條幾乎看也沒看一眼，高高舉起一邊抖著憤怒地說，有什么意見直接沖我來得了，欺負一個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這句話起了很大的作用，會場外的人陸陸續續走了進來，小小的會議室總算坐滿了人。但是，仍然沒有一個人吭聲。幾乎所有人嘴里都叼著煙，會議室里煙霧彌漫。

支書先作了介紹。他把鄧麗君響應政府號召，大學畢業后到村里當村官的事跟大家說了一下，并說像她這樣高尚的情操值得大家敬佩，以她這樣花樣的年華，到村里來為村民們作貢獻，值得感謝。他說，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小鄧的到來！

可是，鼓掌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支書自己，他把巴掌拍得“啪啪”地響。另一個人是送她進村的劉備，他使勁拍著巴掌響應著支書。

接著，支書向鄧麗君介紹到會的人員，一組組長劉典華，二組組長劉云勝，三組組長劉開云……并告訴她，今天到會的總共二十八個人，還有十來個干部與黨員外出打工去了。

打工去了？鄧麗君吃驚地問。

是啊，支書說，他們名義上是村里的干部與黨員，但脫離村里好多年了。這種現象在農村也常見。農村的現狀堪憂??！支書這樣說。

他的話音還沒落，會場上就有人罵罵咧咧起來，有的說村里大大小小的案子都處理不了，你算什么支書，還好意思責怪那些黨員與干部？有的說，那些外出打工的黨員干部都是為了養家糊口，難道你非讓他們守著這個爛村喝西北風嗎？你這個支書該反省反省了！有的更是嚷嚷著指責說，劉九偷扒盜竊成性，搞得村里不得安寧，人證物證俱在，為什么不處理？是不是你這個支書心里有鬼？其中一個皮肉粗糙、長相橫蠻的壯漢拍案而起，兇巴巴地說，開什么會，走！俗話說，村看村，戶看戶，群眾看干部，只要你們干部以身作則，我們好說。我明人不說暗話，剛才那磚頭是我砸的。走！

那人這么一說，大家紛紛響應，一時間，會場里空蕩蕩的，走得一個不剩。

支書臉上掛不住了，他深深嘆一口氣說，小鄧，你也看到了，這就是井村的現狀！說罷，嘴里叼著煙，鼻孔里噴著煙霧走了。

劉備開始收拾一地狼藉，對鄧麗君說，第一天到井村，就讓你受這么大委屈，對不起呀。鄧麗君說，沒什么，謝謝你啊，你大老遠的接我過來，還要幫我收拾房間！不過，我感覺那些人好象并非沖我來的，而是針對支書的，支書這人怎么樣？大家為什么對他這么大意見?。?/p>

劉備避開他的目光，嚅囁說，你剛到，具體我也說不太清楚，你慢慢了解吧！說罷，像急于要擺脫她似的，低頭匆匆走了出去。

2

鄧麗君怎么也沒想到，她到井村的第一天竟遭遇了這樣的待遇。村部被劉備收拾得很干凈。村部的墻壁上貼有黨員學習心得和村民委員會管理條例。鄧麗君感到孤獨了。

第二天，支書請她到家里去吃飯。

村支書家在后山的半山坡上，一座庭院式的水泥結構房，四周用紅磚砌成圍墻。從大門進來，

滿院的水果樹，樹上掛滿了沉甸甸的果子。進得里屋鄧麗君眼前一亮，嶄新的家具，高檔的電器，現代化家用設備樣樣俱全。她笑著說，支書，你家搞得好啊，和縣城里一樣。

支書端上來幾個菜，順手拿了飲料，坐下說，這荒郊野嶺的，哪能和你家縣城比呢，你不喝酒就喝點飲料吧。

她點了點頭，接過飲料打開了。

支書說，客氣話我就不多說了，這杯酒我敬你。我代表井村五千多村民向你表示感謝！說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接著支書介紹，井村是全鄉人口最多的大村，也是全鄉最亂的村。你能分配到我們村來，是我們的榮幸！也許，你也聽說過有關我們井村的一些輿論吧？支書問。

鄧麗君說，來時我是聽說過一些。

支書說，那你為什么還來我們村呢？

鄧麗君說，不瞞你說，運氣太差。

嘎嘎嘎！支書忽然大笑起來，笑得嘴里的酒都噴了出來。他上氣不接下氣說，我知道，分到水塔鄉鍛煉的大學生村官有三個，到哪個村是抓鬮決定的，你抓到我們井村了，不由得你不來??！來來來，為你的運氣干杯！

鄧麗君被支書的情緒所感染，舉起飲料跟支書干了一個，說，你還真別說，剛聽說分到井村，我還真是被嚇破了膽呢。特別是我父母，叫我回縣城家里去得了，就像要進土匪窩啊。

支書笑著說，是吧？那，現在呢？

鄧麗君說，現在，我感覺遠不如我所想象的那樣可怕。我們井村人，遠不如外面傳說的那么不講道理。

是嗎？支書高興地說，你能這么看，真是太好了！我們井村就有希望了！不瞞你說呀，原本我是打算你一來，就把擔子交給你的呀！

什么？這話讓鄧麗君大吃一驚。

于是，支書向她談起他兩次跟鄉里提出辭職的事。

第一次是去年冬天，村民劉德志糾結一群人到他家里來，把他的家給砸了。說罷支書站起身，指著家里那些電器與家具說，你看看，這，還有這。剛進門時還沒注意，鄧麗君現在仔細一瞧，那些看起來嶄新的家具，高檔的電器以及現代化的家用設備上，這里那里都出現凹陷，許多地方還崩了漆。再看其他地方，鄧麗君發現，門也裂了，一張桌子的一條腿是新接上去的，四周的墻體上，這里那里都有新粉刷的痕跡。

他們為什么砸你的家呢？鄧麗君說。

支書回到桌邊坐下，狠狠地干了一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頓，說，為什么？還不是因為眼紅！

眼紅？鄧麗君問。

是啊，支書說，你看看我這家，雖然比起縣城來相差十萬八千里，但是在我們村里算是稍稍好點的，就因為這，村里人就妒忌了，眼紅了，然后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什么貪污呀，違法呀，亂搞女人呀，所有臟水都往你身上潑！

但是，他們可得有證據呀，沒有證據隨便污蔑人，還不問青紅皂白砸你的家，這是違法犯罪，要坐牢的呀！

是啊，支書說，我的家不明不白被人砸了，我報到鄉里，鄉里卻遲遲不處理，你說，我這個支書怎么不叫人當得心寒哪？

后來呢？鄧麗君問。

后來，支書說，鄉政府召開村級干部會，井村沒有人參加。鄉黨委書記與鄉長都急了，鄉長親自來到井村，許諾說這事鄉里一定會出面處理，井村的支書，還是要他暫時負責。這一次辭職，就沒有辭成。

第二次呢？鄧麗君問。

第二次是幾個月后，鄉政府第二季度計劃生育檢查，井村的干部沒人出面做工作。有人告訴他，鄰村的計劃生育搞得轟轟烈烈，井村卻平靜得有些異常。支書說他吃一塹長一智，再也不敢強出頭了，否則誰也無法保證不會讓悲劇重演。后來，支書去鄉政府開會，書記鄉長指著他的鼻子說，井村沒有一個人去鄉政府辦結育手續，你們村是怎么搞的？支書說，這事我真的無能為力，請你們還是革了我的職吧！你們不革職，我自己辭職！鄉長一聽，氣得一蹦三尺高，說，你就會這一招啊？辭職，沒這么容易！告訴你，井村這個支書你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后來，鄉長氣消下去后告訴他，過不久上面可能會分派一個大學生村官到他們村里去，到時候看看是不是由新來的村官接他的手。

鄧麗君一聽就慌了，站起來說，支書啊，你可千萬不能辭職啊！

支書又倒了滿滿一杯酒，說，小鄧，你坐下，別緊張!支書說，說實在話，原來呢，我是盼望分來一個男大學生村官，那樣，我就會毫不猶豫把位置讓給他。但沒想到，來的竟然是你！像你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我知道，無論如何都擔當不起井村支書這樣的重任的，你說是吧？

是啊是??！鄧麗君說。

即使你自己愿意，我也不忍心啊！支書又說。

謝謝支書了！鄧麗君說。

支書說，現在他已經想通了，既然原來把希望寄托于新來的大學生村官這個想法行不通了，那他就還得好好把這個支書當好！

鄧麗君這才松了一口氣，說，你這樣想就對啦！說罷，她舉起飲料說，來，支書，我敬你一杯！

支書舉起酒杯說，我敬你才對?。∈聦嵣?，我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你的影響！

怎么呢？

支書說，在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當然很失望，但同時又非常感動。你這樣一位柔弱的女子，不辭辛勞到遙遠的井村來幫助我們，對比起你來，我慚愧?。?/p>

你可千萬別這么說。鄧麗君說，我相信，井村的支書，只有你才能當好！并且也一定能當好！

謝謝你的鼓勵！支書說，不過，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是當不好這個支書的。你得幫幫我呀！

鄧麗君立即表態說，要我怎么幫你？只要我能力范圍做得到的，我一定不推辭！

支書說，這句話很久都沒聽人說過了，很高興你這么說！小鄧啊，不瞞你說，我們井村依山傍水，自然條件十分優越，可村民不團結，一點小事雙方互不相讓，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從不消停。

鄧麗君說，是啊，我正想問問你哪，我們村里人怎么這么愛吵鬧??？我來的這幾天，幾乎天天聽見有人在吵！

記仇！支書說，就是因為記仇！

記仇？鄧麗君問。

是的。支書告訴他，井村地處大山之中，是一個有著百年歷史的老村，村里別的什么沒有傳承下來，但愛記仇的毛病卻一直沒改。

支書說，有個成語叫什么來著，錙銖……

錙銖必較，睚眥必報！鄧麗君馬上說。

對對對，就是這！支書說，那是什么意思來著？

鄧麗君說，錙、銖都是古代很小的重量單位。形容小氣，很少的錢也一定要計較。睚眥呢，是指發怒時瞪眼睛。借指極小的仇恨，像瞪一下眼睛也要報復。

對呀對呀！支書說，不愧是大學生，還是你有水平啊！

鄧麗君不好意思說，這有什么，我學的就是中文啊。

支書說，你看看，這成語說得多好，活脫脫說的就是我們井村人！

鄧麗君皺著眉頭說，我看我們井村都是劉姓人，按說是一家子，為什么會這樣相互記仇呢？

你問得好！支書說，這都是因為村里搬來了外姓的劉家。

外姓的劉家？

支書告訴她，井村原來的劉姓都沾親帶故，相安無事。但是前些年，山里另外一支劉姓響應政府號召，從山里搬了出來，也就是現在村西的移民小區。自那之后，村里就不得安寧了。移民劉姓與原來的劉姓每天因為小事吵架。你知道昨天劉典華家與劉云勝家為什么吵嗎？就是因為劉典華家去年拔了劉云勝家的菜，到現在見面就吵。

什么，還是去年拔的菜??？鄧麗君吃驚地叫起來。

還有更稀奇的哩，支書說，還記得那個叫劉德志的嗎？

記得呀，鄧麗君說，不就是那個砸村部玻璃的嗎？

對對，就是他。支書說，村里還有個叫劉宏熊的。還是若干年前，劉宏熊家做房時占了劉德志家一條階沿。劉德志就把劉宏熊家的老婆給強奸了！

什么？鄧麗君聽了大吃一驚，說，還有這樣的事？這是什么時候？

就在上個月！支書說。

這不是犯法嗎？要坐牢的呀！

就是呀。但是這事鄉里曾出面處理過。氣人的是，劉德志在村里耀武揚威，到處散播他強奸劉宏熊老婆的事，把它當成多榮耀的事情來說。但鄉里來調查，他又死活不承認。因為當時沒留下證據，因此到現在，劉宏熊一直要求村里出面處理。并且劉宏熊一見劉德志就干架。

這樣啊！鄧麗君感嘆。

唉！支書深深嘆一口氣，說，這樣的事情村里還有很多，真是讓人頭痛啊。我呢也是劉姓人，幫哪一方說話都不好。村里人不團結，直接影響村里的發展。小鄧啊，我想，農村工作艱苦，擔任支書我不敢給你壓重擔，但你是外村人，又是黨員，我想安排你干個組織委員，兼村里治安調解員，你能接受嗎？

我？鄧麗君嚇了一跳。

小鄧啊，這事我也想了許久，我知道你是大學中文系畢業的，肚子里有墨水，又是女同志，因此更細心。我想只有你，才能擔任這樣的重任！

鄧麗君說，支書，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想，村里事情這么復雜，我從來沒有接觸過，我懷疑自己有沒有這樣的能力把這事做好。

支書說，如果你都沒有能力做好，那井村其他人就更別說了。小鄧啊，你得支持我，如果你都不支持我，村里的工作就無法開展了。

鄧麗君點了點頭說，好，我聽支書的，試試看！

村支書一下高興起來，說，你能答應就再好不過啦，來來來，我敬你一杯！此時飯菜都涼了，支書伸頭大聲叫喊著他的婆娘，讓她把飯菜再熱一熱。一個年老的女人慌忙進屋，把桌上的菜端到廚房里去了。

支書一口把酒干了，鄧麗君忙給他斟上，然后問，支書，我想了解一下，村里除了你剛才說的兩起糾紛外，還有哪些糾紛呢？

有啊有?。≈酒鹕?，走進里房去了。不一會，拿了一個厚厚的賬本出來說，你看看。

鄧麗君接過一看，賬本封面上寫著“村民報案記事本”。翻開嚇了一大跳，從第一頁起就寫得密密麻麻，上面詳細記載著各類案件違法的時間、地點、事件、后果，違反治安行為人的特征。并有報案人的簽名。案件有反映鄉國土站違法批地的；有鄰居違法建房的；有反映被強奸，一直沒有得到正確處理的；有要求解決移民住房問題的；有反映家人被非法拘禁，要求追究相關人員的刑事責任的；有女兒被強奸，不服法院判決的；有反映亂砍濫伐現象的；有反映村主任以權謀私的；

……

我的媽啊，鄧麗君學著本地一句俗語說，這么多??！

支書說，這些案子都是通過縣鄉兩級來處理過的，可一直落實不了，一拖就是幾年，也算陳年舊案了。

鄧麗君說，上面都沒有辦法處理，我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支書嘆一口氣說，你說的也是。不過，我得告訴你，其中大部分上面本來能處理，主要是有人在其中作梗，才使村里舊案堆積如山。

誰？鄧麗君問。

劉德志！

又是他？

支書點了點頭，說，劉德志其實是村里的頭號搗亂分子。平時總是逼著村干部解決村民的各種糾紛，但真正上面來調查了，又煽動群眾，提出各種無理的要求，根本就不配合。

鄧麗君說，據你剛才說的,他可是一個強奸犯呀，正逍遙法外呢，他還敢這么猖狂？

但是上面拿不到他的證據呀。

你不是說他在村人面前炫耀了嗎？

但上面來人調查他又否認了呀！

鄧麗君考慮說，不瞞你說，我男朋友在縣政法委工作，我問問他，看能不能治治他。

真的？支書的臉上露出喜色。不過一會兒他又說，這事你也要慎重，弄不好，可能會把事情搞得更糟。

鄧麗君說，我知道分寸的!

3

從支書家吃完飯出來,剛回到村部,劉備就拿著幾張報紙走了進來。鄧麗君說,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

劉備望了她一眼,忽然踅到門口朝外看了看,然后回來小聲說,我知道你要找我!

什么?鄧麗君奇怪地說，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呢?

你剛從支書家吃飯回來是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為，你在村里的活動就你自己知道嗎？全村人都盯著哩！

是嗎？鄧麗君頓時緊張起來，她也走到門邊向外看了看。這時候門外沒有人。

他還跟你談了村子里的案子是吧?劉備又問。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哼，劉備冷笑一聲，說，我料他會這樣的！他自己一屁股的屎，根本沒有辦法處理，現在把一個這么大的難題推給你，真是狠心哪！

劉備，鄧麗君嚴肅地對他說，你說的是什么意思?。渴裁唇幸黄ü傻氖喊?？請你跟我說說清楚！還有，上回我問你支書這人怎么樣時，你支支吾吾的，你什么意思??？

劉備默默望著她，忽然說，麗君，不是我不幫你，而是我說的，你信嗎？

對于劉備這么親熱的稱呼，鄧麗君的耳根暗自熱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控制了，她說，我為什么不相信你？

你知道我住在哪兒嗎？劉備說。

鄧麗君有些尷尬，說，我還真不知道！

我住在移民小區！

鄧麗君把嘴巴張開了，良久點了點頭，說，你是山里人，我明白了！

所以說，劉備說，你問我，請你原諒我不會說什么，因為說了也白說。不過我要告訴你，你不能聽信一面之詞。村里的情況非常復雜，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還要多找些人了解！說罷，一轉身就走出村部去了。

這時，村部四周很靜，空氣里夾雜著從外面飄進來的桂花香，一陣濃，一陣淡。

村里依然是每天吵鬧不斷，人們依然互不往來。人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表面上看，似乎鄧麗君的到來，并沒有對村莊產生任何影響。但是不久，細心的她，還是發現了村民們一些細微的變化。

首先是一群孩子。他們經常在村部前面那個水泥地場里玩耍。玩耍時，常有孩子出于好奇，在她的門前窺探。鄧麗君把媽媽塞在她挎包里的巧克力以及無數小零食拿了出來，晃悠著說，來呀來呀，我有東西給你們吃！鄧麗君相信，就是神仙，也難以抗拒這種誘惑。果然，她用這種方式很快贏得了這群孩子的信任，跟這群孩子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通過他們，鄧麗君及時獲得了一些她原本難以獲得的信息。比如，某一天村子里有人吵架了，她會問孩子們，他們為什么吵架呀？孩子們會爭先恐后地告訴她：張三家偷了李四家的雞了！又一次村里人吵架，她問，他們又為什么吵架呀？孩子們答道：李四家偷了張三家的鴨了！

再就是村里的一群年輕女人。

村里有一群年輕的媳婦，鄧麗君發現她們長得非常漂亮。后來她發現，井村女人都長得漂亮。也許是山高林密的緣故，井村女人皮膚普遍白皙，眼睛水靈。只是她們穿得雜七雜八，邋邋遢遢的。她們在家普遍不戴胸罩，有的甚至衣衫襤褸，不知羞恥地袒露出雪白的胸脯。她來到村莊之后，發現常有女人偷偷地窺視她，似乎大家都在暗里地模仿她。這一發現讓她激動不已。另外，村部有一個裝修好了的衛生間，因此常有愛干凈的女人上這兒來方便。鄧麗君吃驚地發現，大部分女人都不用衛生紙，而是用報紙。還有一部分女人用的是孩子用過的書本、作業本等。另外，在月事來臨時，她們都不用衛生巾，而用價格低廉的衛生紙。鄧麗君把自己用的衛生巾、衛生紙全都放在衛生間，并讓劉備到鄉里買來不少。果然，她的這一善舉，獲得了這些年輕媳婦的認可。來這兒上衛生間的女人逐漸增多了，不少女人在上完衛生間之后，還會到她的房間里坐坐。因此，從她們這兒，鄧麗君獲得了更多更詳細的有關支書以及村里人的各種信息。

4

劉德志真的強奸了劉宏熊的老婆！村支書真的亂搞男女關系！

告訴鄧麗君這一些的是一個叫盛秀的女人。

盛秀是村里的計生專干，人長得文弱，愛靦腆，但力氣卻不小。鄧麗君所用的煤球，每次都是她挑過來的?？粗鴿M滿兩大筐煤球壓在一個柔弱的女子身上，鄧麗君心里非常過意不去，每次都要拉著她到房間里坐一坐。她也是常來村部上衛生間的女人之一。鄧麗君吃驚地發現，盛秀用的衛生巾，是一種最原始的布條，大約三指來寬，像日本相撲運動員那樣用帶子系在腰間。她用的手紙也是村部里的報紙。鄧麗君告訴她，用那樣的衛生布帶非常

不衛生，反復使用極容易滋生細菌。而報紙更不能用，細菌多不說，還含鉛。她把自己最好的衛生巾與衛生紙送給她，因此她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當鄧麗君向她打聽劉德志強奸劉宏熊老婆一案時，她竹筒倒黃豆，把什么都說了。她說，那是上個月的一天傍晚，劉德志在路上碰上劉宏熊了，便上前欺負他。劉宏熊是一個小個子男人，劉德志每次見到，都以做房子時的齟齬鬧事。本來每次見到劉德志，劉宏熊總是低眉順眼的走開，甚至只要遠遠見到劉德志的背影，他就趕緊逃走。但那一次，不知為什么劉宏熊竟跟劉德志辯駁了起來，這讓一貫趾高氣揚的劉德志氣壞了，他動手打了劉宏熊。之后還不解恨，在一個山洼里發現劉宏熊的老婆在地里干活時，便上前強奸了她。事后，劉德志還毫無羞恥地把這當成什么榮耀的事情到處傳說。劉宏熊知道后曾多次找劉德志拼命。但他哪里是劉德志的對手？每次都以劉宏熊的失敗而告終。

鄧麗君一聽，義憤填膺，說，我們井村還有這樣的壞人，一定要對他進行制裁！

盛秀說，是啊，這個流氓，早就該給他點顏色看看了。他在村子里到處欺負別人不說，他欺負我都被他欺負夠了！

什么？這一驚非同小可，鄧麗君忙問，他怎么欺負你了？

盛秀不好意思看了鄧麗君一眼，說，你知道，我是他什么人嗎？

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

什么，你是劉德志的老婆？怎么回事??？

于是，盛秀的眼眶就紅了。

原來，盛秀是一個苦命的女人，二十歲那年跟劉德志結婚。那時劉德志不像現在這樣墮落，熱愛勞動，對她也還算溫柔。但是沒想到，結婚好幾年了，她們都沒有懷上孩子。劉德志急了，帶著她到全國各大醫院去看，做過不少檢查，吃過不少藥，結果都沒用。從此，劉德志一蹶不振，脾氣變得異常暴躁，動不動就跟人拼命。他在村子里胡作非為，無法無天。帶著幾個被他蒙蔽的村民專門跟村干部作對，揚言除非讓他當支書才作罷。你想想，像他那樣的人，上面能讓他當支書嗎？現在的支書倒是想讓他當，但鄉里無論如何不同意。于是，他便借口十年前自己被人打了的糾紛整天滋事，把村里弄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

什么？鄧麗君止住她說，劉德志還會被人打了？這是怎么回事？

于是盛秀告訴她，劉德志的糾紛是由亂砍濫伐事件引起的。有幾個外村人盜砍村里的樹木，那時劉德志是山林看管員，前去制止，被那幾個外鄉人打了，并且被打得當場吐血。顯然，道理全在劉德志這邊。鄉村兩級都調解過，對盜砍樹木的人處以罰款，并讓他們向劉德志賠禮道歉，賠償醫藥費。可劉德志胡攪蠻纏，硬要判那幾個人的徒刑。后來鄉里把情況反映上去，上面一調查，劉德志的傷情并不那樣嚴重，事情還沒上升到刑事案件，批示仍由鄉里和村里調解。調解時，雙方爭執不休，互不相讓，鄉里調解員索性不管了。鄉里不管，劉德志就逼著村里支書處理。支書說，鄉政府都處理不了，我怎么處理？劉德志說，你處理不了就趕緊下臺，這個支書讓我來當。你說，他這不是故意搗蛋又是什么？

這樣啊，鄧麗君說，現在就沒人能治住他嗎？

盛秀搖了搖頭說，她作為妻子，也曾好言勸過劉德志，都是鄉里鄉親的，讓他寬容一點，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是吧？最主要的是千萬不能做傷天害理的事。但劉德志根本不聽，對她非打即罵，罵她是一只不下蛋的母雞。盛秀說，鄧干部啊，你不知道，一個女人不能生孩子，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會讓人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呀！

鄧麗君說，原來是這樣??！你不能生育，可能直接刺激劉德志了！你到全國各大醫院檢查那是什么時候？

盛秀說，是五六年以前的事了。

鄧麗君說，還是那么多年前的事呀？我跟你說，現在醫學科技發展非常迅速，對于女人的不孕癥有了許多新的手段。你得到外面再去檢查檢查！如果你懷上孩子了，不僅你從自卑的陰影里走出來了，而且劉德志說不定就會從此變好。

是啊是啊，盛秀說，如果我能懷上孩子，他要是再鬧，我就罵他，打他。

哎，我看這樣，鄧麗君說，我有個大學同學，叫帥小燕，在縣人民醫院婦產科工作，下次我帶你回縣城去，讓她給你看看？

盛秀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鄧麗君的跟前，淚流滿面，說，鄧干部，如果讓我懷上孩子，就是給你當牛做馬我都愿意！

鄧麗君一下嚇壞了，慌忙扶起她說，你千萬別這樣啊，現在還說不準吶，我們只是先去看一看！再說了，關于你丈夫劉德志強奸一案我還得調查一下，如果他真的觸犯法律了，還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盛秀站起來說，一切任憑鄧干部處置。這個流氓，也該有人管管他了，他要是犯下罪行了，就該他自己負責，誰也救不了他！

鄧麗君的眼里就有了淚光，她說，盛秀啊，你能這樣說，我就放心多了！

送走盛秀，鄧麗君把劉宏熊的老婆叫過來問話，卻沒有那么順利。

劉宏熊的老婆是一個粗陋的女人。長得牛高馬大，皮膚松弛，與一般的井村女人不同。她穿著邋邋遢遢的，又愛裝模作樣。當鄧麗君問起她被劉德志強奸一事時，這個女人不僅沒有表現出憤怒，反而用手遮著嘴巴嘻嘻哈哈笑了起來。那怎么好意思說，羞人答答的！她說。

鄧麗君板起面孔向她指出，這個沒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強奸是惡性案件，她的人身安全受到極大的傷害，對于強奸者必須進行法律制裁。

那女人一聽，頓時緊張起來，癡蠢地問，什么叫強奸？

鄧麗君一愣，告訴她，強奸就是違背婦女意志，強行跟她發生性關系。

女人再問，什么是違背婦女意志？

鄧麗君說，就是你打心眼里不愿意，人家強行要跟你做那事！

嘻嘻嘻嘻！女人忽然讓人厭惡地嬉笑起來。

笑什么笑？鄧麗君對她喝道，你說，當時劉德志跟你做那事時，你愿意不愿意？

誰愿意呀！女人說。

也就是說，你根本不愿意，劉德志強行要跟你做那事？

女人點了點頭。

做成了嗎？

女人又點了點頭。

他當時采取了什么強迫的手段沒有？

女人搖了搖頭，說，沒什么手段。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把當時的情況詳細說說清楚！

女人又嘻嘻哈哈笑起來。不過，在她嘻嘻哈哈斷斷續續的敘述中，鄧麗君了解到，劉德志當時并沒把她怎么樣，就是把她按倒在地壟溝里，一句話也沒說就脫她的褲子。開始的時候她是不愿意的，因為地壟溝里的土坷硌得她背脊不舒服。但是到了后來，她就愿意了，意思是說，好像還蠻舒服的。

鄧麗君頓時目瞪口呆，至此，鄧麗君才懷疑，

這個女人是不是神經有毛??？后來，她再把劉宏熊叫過來問話，果然，劉宏熊說，他老婆就是一大傻×！

5

關于村支書亂搞男女關系，知道的人就更多了，那幾乎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鄧麗君了解到，村里有個叫劉九的人，游手好閑，整天在外面晃蕩，人們都叫他流打鬼。但是他有一個漂亮的老婆，聽說是通過支書介紹過來的。不知怎么，支書跟她暗地里早有一腿。劉九不務正業，偷竊成性，多次被人抓到現場，但支書因為這層關系就是不處理，村人對此意見非常大。

為了了解事情的真相，鄧麗君多次托人去把劉九的老婆約到村部來問話，但劉九的老婆都一一回絕了。劉九的老婆跟一般井村的女人不同，她從不主動跟村里人接觸，每天總是深居簡出，從未到村部來過。這天傍晚，鄧麗君吃過晚飯，親自到劉九家里去上門拜訪。

劉九家住在村尾，一棟泥土老屋倒塌了一半。在倒塌的墻土上，有一條被人踩踏出來的彎彎曲曲的小路通往那另一半四處漏風的土屋。半個土屋里，住著一位絕色的美麗女人。

鄧麗君的到來，讓劉九的老婆一時手足無措。她想搬張凳子給鄧麗君坐，但那凳子是三條腿的。想去泡茶，但茶碗又是缺了口的。一張白凈的臉漲得通紅。

鄧麗君見狀，笑笑說讓她別忙。她說，早聽說姐姐長得漂亮，多久就想過來看看，今日一見，果然美麗非凡?。?/p>

劉九的老婆瓜子臉，小柳眉，櫻桃嘴。身材高挑，穿著整潔。她不會說話，臉漲得比潑了豬血還紅。她結結巴巴說，哪有妹妹，天仙！

劉九老婆用一口水泥磚把那三條腿的凳子支好，讓鄧麗君坐下。鄧麗君直截了當問起她跟支書的事來。

開始的時候，劉九老婆緊緊閉住嘴唇不吐露一個字，后來就輕輕哭了，斷斷續續，她講了自己的故事。

原來，她叫徐蘭，是一個外來人。家里究竟住在哪她自己都不清楚。只記得父母生有好幾個孩子，家里生活十分困難，常常饑一頓，飽一頓。后來父母雙雙得了病，為了換錢，把她賣到一個偏遠的小山村，也就是井村一個鄰近的村莊。收養她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老單身，叫蔡七。徐蘭那年八歲，她哭著鬧著要去讀書，但是蔡七不讓。蔡七好吃懶做，整天吊兒郎當，還嗜賭成性。八歲的她從此承擔著家庭所有的家務。到了16歲，徐蘭已經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村里就有人動心，說要給她介紹對象。哪知蔡七暴跳如雷，揚言誰要給徐蘭做媒就殺了誰。一天晚上，徐蘭在家做家務，蔡七滿身酒氣從外面回來。徐蘭像往常一樣侍候他脫衣上床睡覺。哪曾想，蔡七忽然把她抱住，在她臉上、嘴上沒頭沒腦地亂啃，并且在她身上亂摸。徐蘭嚇壞了，拼命掙扎。蔡七一邊脫她的衣服一邊喘著粗氣說，我養你這么大，可不能白養了。徐蘭一下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便大喊大叫起來，蔡七一把掐住她的喉嚨。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候，徐蘭將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他這才松了手，徐蘭趁機逃出了虎口。

那時已是晚上11點鐘了，天上下起了大雨，她跌跌撞撞跑了出來，在偏僻的山村里盲目狂奔，不久，她發現自己迷路了，摸黑順著一條山路一直朝前走。天亮時分，她饑寒交迫，疲憊不堪，一下累倒在山里。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支書家里。

支書是去地里干活時發現她的。徐蘭醒來后病了，發著高燒，奄奄一息。支書叫來醫生幫她治

療。一連十來天，支書沒有離開病床一步，硬是把她從死亡線上給拉了回來。后來，支書了解到她的身世，想把她送回去，但是她發誓再也不回去了，如果讓她回去，她就自行了斷。她求支書說，她要嫁人，立馬就嫁，讓她隨便嫁誰都行。

那時候，劉九家在村里算是大戶人家。家里殷實富有，有好幾間大瓦房，有不少老式家具，還有祖上遺留下來的黃白之物。那時，劉九的父母都在，他們在村里德高望重。只是兩位老人老來得子，對劉九嬌生慣養，把他看成掌上明珠。那時，兩位老人年紀都大了，他們怕見不到孫子，因此劉九剛滿18歲，便到處張羅著幫他找對象。因為門檻高，要求嚴，相過無數個姑娘都沒有相中。當支書試著把徐蘭領到他家里時，兩位老人真是喜出望外。

劉九的父母那時財大氣粗，在了解徐蘭的身世后并沒有退縮，說，不就是多花幾個錢嗎？只要人好，什么都好！果然，沒過多久，蔡七獲知徐蘭嫁給劉九的消息找上門來，暴跳如雷，揚言要去告狀。劉九的父母殷勤地招待了他，并給了他相當的錢財，這才平息了一場風波。哪曾想，蔡七是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經常到劉九家來要錢要物，稍有懈怠，便要死要活的，并屢以告狀相威脅。后來，就發生了那場震驚全縣的慘案，劉九的父母把蔡七約過來，在食物里下了毒，三個人同時殞命。

按照劉九父母的意思，是想以他們兩個年老的性命，幫劉九把所有的障礙給鏟除了，希望兩個年輕人從此過上平靜幸福的日子。但是劉九從小嬌生慣養，懶惰成性，小活不愿干，重活干不了，整天游手好閑坐吃山空。很快，本來就被蔡七折騰得差不多的家產就被耗空了。以至于現在他成年游蕩在外，靠偷雞摸狗為生。只要一回到村子里，他便禍害鄉親，成為人人都嫌惡的臭狗屎。

徐蘭的身世，讓鄧麗君倍感震驚。在短暫的一生中，她還從未聽說過如此悲慘的人生。她的眼里閃著淚花，久久說不出話。畢竟該說的還是要說，該做的還是要做。她說，后來，你跟支書是什么關系呢？徐蘭很坦然，她說，她愛他！并說事實上，自從她從死亡邊緣線上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她就愛上了這個年紀大她一把的男人。當然，她說，如果劉九像一個人樣，跟她好好生活，有自己的孩子，建設共同的幸福家庭，她也許就會把這份愛深深珍藏在心里。但是現在，她說，妹妹啊，以我的處境，一個你深愛著的男人就在你身邊，你、你能不動心嗎？

鄧麗君的心頭一顫，說，但是他有家庭的呀。你也是有家庭的呀！劉九縱然不好，這也不能成為你跟支書在一起的理由！何況，支書的妻子沒做錯什么事，你這樣做，對她太不公平了！

徐蘭的眼中現出羞赧的神色，她輕輕說，要說對不起，也就真對不起嫂子。

鄧麗君趁機向她宣講了家庭、社會、倫理、道德間的相互關系。向她指出，她現在最正確的做法是，趕緊跟劉九離婚，找一個她愛的男人結婚，過上正常人的家庭生活。如果她真的除了支書誰也不愛的話，那也要在充分尊重支書妻子的基礎上，支書跟他妻子離婚，他們兩人結婚，這才符合社會倫理道德。像現在這樣，他們偷偷摸摸在一起，那是不符合社會道德，被法律所不允許的骯臟勾當。更重要的是，支書是村里的帶頭人，全村人都在看著他，如果他都不以身作則，誰會聽他的呢？現在，村子里人心渙散，人與人之間關系惡劣，輕重案件一大堆，如果她不首先解決支書的問題，那么誰的問題都解決不了。所以鄧麗君說，姐姐啊，請你理解我、支持我，一定要斬斷這種關系，至少，在你

們合法結合在一起之前要堅決斬斷！

徐蘭沒有說話，只嚶嚶地哭了，這一場哭，哭得天昏地暗。

鄧麗君沒再說什么，只靜靜地等待著。太陽下山了，天已經開始變暗了，徐蘭才止住哭。她長嘆一口氣，說，妹妹，你原本住在縣城，不辭勞苦到我們村里來幫助我們做事，我不支持你又支持誰去呢？我答應你，以后盡量不再跟他來往了，如果再來往，我就太對不起你了！

鄧麗君感動得一把抱住徐蘭哭了起來，說，姐姐，不是做妹妹的心狠，妹妹實在是沒有辦法，還要請你原諒呀！她把手伸進衣兜，把媽媽給她的兩千塊錢掏出來塞給徐蘭說，姐姐，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困難，讓我來幫助你，好嗎？

不不不！徐蘭一見變了臉色，趕緊把錢往回推。但鄧麗君將錢一把丟在那張三條腿的凳子上，人像鳥一樣飛了出來。徐蘭拿了錢追出屋，但外面有不少人在看著，她又退了回去。

事后，鄧麗君直接去找支書，把她去找徐蘭的事跟他說了。支書窘得滿臉通紅說，如果徐蘭真能脫離他，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這也是他多年來的心愿！他說，小鄧啊，沒想到，我多年來沒有做到的事，現在你幫我做到了！謝謝你！

6

至此，鄧麗君感覺該做的準備都已就緒。那一晚她失眠了。她仰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天花板，想了許多許多。第二天，她毅然找到支書，說，我想成立井村人民調解委員會，按鄉政府的要求，掛牌上崗。

支書說，這個不難，關鍵是如何開展工作。小鄧呀，一旦牌子掛上，許多事情就會找上門來，你得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呀。

鄧麗君說，我準備好了。不該來的不會來，該來的遲早總會來，一味地回避不是辦法。

支書點了點頭，說，那你準備什么時候把牌子掛上呢？

鄧麗君奇怪地說，牌子還沒做呢！

支書嘿嘿笑兩聲說，不瞞你說，牌子早就做好了，只是以前村里沒人能擔任這項工作，誰敢把牌子掛上呀？現在好了，我把它交給你！

鄧麗君高興地說，既然這樣，下午我們就把牌子掛出來吧？

好的，支書說，我聽你的！

下午，支書、劉備、盛秀以及其他幾個村干部在村部門前掛好“井村人民調解委員會”的牌子。剛剛掛上去沒多久，門外忽然涌來一群人。這回不是劉德志帶頭，而是三組組長劉開云。他一把取下剛剛掛上去的牌子，“砰”的一聲摜進村部。支書大吃一驚，喝道：是誰？劉開云跨進村部說，是我！不知為什么，支書一見劉開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眼神就躲閃了。他退到劉備的身后，不再吭聲。劉開云無所畏懼，用手指著支書的鼻子說，我說你掛這塊牌有意思嗎？村里那么多案件沒處理，虧你還好意思掛出來！我問你，你自己的糾紛能不能解決？劉九盜竊我家的雞鴨，被我抓了現場，你為什么不處理？你跟徐蘭什么關系？你心里有什么鬼？

鄧麗君冷靜地看著他，忽然說，劉組長，你憑什么這樣把手指頭敲上支書的鼻子？今天我們打開窗子說亮話，不就是憑著傳說支書跟徐蘭有點什么曖昧嗎？你跟徐蘭的曖昧我又不是不知道？劉九盜竊你家雞鴨時，你在哪兒你自己清楚，你在場為什么不阻止他？是不是怕抓了劉九傷了某些人的心？我早就聽說了，你垂涎某些人很久了，只是那個人個性剛強，根本不睬你半眼。你惱羞成怒，認為是支書擋了你的路，于是把一腔怨氣撒在支書的頭

上。你屢次咄咄逼人，膽大妄為，其目的不就是想把支書逼得放手，你好取而代之嗎？好，今天我在這里放下話，以前的事我沒在我管不了，以后，無論誰發現支書跟村里任何女人有瓜葛，只管告訴我，由我負責從重處罰。現在，劉九游蕩在外，以前他的事我也管不了，但以后他回村要再犯下事了，本人決不輕饒！

劉開云被鄧麗君一席鏗鏘有力義正詞嚴的話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支支吾吾，忽然“嗤”的冷笑一聲，說，我就不相信了，狗還能改得了吃屎？鄧干部，我們要他自己當場表態！

對，我們要他自己現在表態！好幾個人同時說。

鄧麗君這時轉頭看著支書，眼睛里充滿了鼓勵。支書滿面通紅，猶猶豫豫從劉備身后站了出來，說，小鄧說的話千真萬確，以前我是過于消沉，還可能在無意中做了一些糊涂事。我今天在這里跟大家道歉，說聲對不起了！以后，我對天發誓，如果我再做對不起大家的事，要殺要剮，都由你們！

劉開云聽了，對支書敲著指頭說，你說的話我今日記下了！然后轉身對大家一揮手說，大家也都記下了！以后你得當心點，別再讓我們抓住把柄！說罷他轉身就走。

鄧麗君冷冷地喝住他，說，站住，請把牌子給我掛起來！

劉開云一聽，止住腳步，猶豫了一下，上前把牌子拾了起來。

慢！這時，有一個人從人群里走了出來，鄧麗君一看，是劉德志。

劉德志個子高大，長相橫蠻。他走到鄧麗君面前圍著她繞圈，說，鄧干部，不錯呀，支書一向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從沒對誰服過軟，你才來幾天？弄得他當眾又是道歉又是保證的，你本事不小呀！好，劉開云的事你給了他保證，那么我的事呢？你給我什么保證？

你的事？你有什么事呀？鄧麗君佯裝不知。

我被人打的事呀！劉德志說。

鄧麗君忽然“哈哈哈”大笑起來。劉德志一愣，說，你笑什么笑？“哈哈哈哈”鄧麗君笑得更歡了，她一邊指著劉德志，一邊笑得彎下腰去，她的笑聲像銀鈴一樣在村部回蕩。鄧麗君說，你、你看看自己，牛高馬大，一身橫肉，乍一看不像強盜也像個土匪，說是被人打了，你是一個茅兜？一個軟蛋？是個銀樣镴槍頭？你被人打了，上級也處理了，按說你本該藏著掖著，就著土坡下驢免得丟人現眼，現在你倒好，把它拿出來到處宣揚，我說你還有沒有羞恥心，害不害臊，不慚愧呀？

劉德志頓時臉紅得像關公，嘴巴還是十分強硬，說，我害什么臊慚什么愧？當時他們四五個人，我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雙拳難敵四手。今天你別盡扯虛的，就實打實說，給我一個什么保證？

鄧麗君止住笑，嚴肅起面孔，帶著極其輕蔑的目光看著劉德志說，好，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了，那我也就不客氣。像你這種人，不配向我要什么保證！我鄙視你！

鄧麗君此話一出，整個村部頓時一片寂靜。村部除了原來的村干部，劉德志等一群人外，村里的村民也聞聲趕來，里三層外三層把村部擠得水泄不通。

劉德志在人前掛不住臉了，面色由本來的赤紅變得青黑。他緩慢抬起手，指著鄧麗君惡聲惡氣說，鄧麗君，今天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鄧麗君并沒有被劉德志的氣勢所嚇倒，相反，她大義凜然一身正氣。她環視擠成一堆的人群，大聲地說：人的一生，生是一次偶然，死是一次必然，活著的過程，這就是人生！劉德志，你自己按著胸口想一想，你這一生有什么？你有學識與修養

嗎？看你渾身地痞流氓氣，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讓我都為你感到羞恥。你善良與寬容嗎？你成天惡聲惡氣，對人睚眥必報，心胸氣量狹窄得連一個女人都不如！你尊重他人與恪守法紀嗎？可以說，你連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都沒有，可以說是無法無天！劉宏熊哪里招你惹你了？憑著一點小恩怨，你就敢把他老婆強奸了？還到處傳說？可以說你人都不是，你整個就是一畜生！另外，你開朗與快樂嗎？我都為你感到可憐，你整天沉浸在仇恨與怨憤之中，沒有過過一天快樂的日子，從來不知道幸福為何物。我告訴你，劉德志，你看似牛高馬大，但是，你什么都沒有，你貧窮得連做人最起碼的東西都丟失了。你以為你是一個男人嗎？是一個敢做敢當恩怨分明的男人嗎？不是，你不是。你看看，你強奸了劉宏熊的老婆，到處傳說，但上面一來人調查了，你就嚇破了膽，謊話連篇。外村人打了你，你敢再去找那些人算賬嗎？你也就只會在村里欺負欺負父老鄉親罷了！告訴你，你強奸了劉宏熊的老婆，你最好自己去公安機關投案自首，先把自己犯下的罪行了結了，到那時候，我或許還會敬重你是一個男人，再來幫助你解決你被打的問題。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像一只老鼠一樣在陰暗的角落里老實待著，不然的活，你必定會受到法律的制裁！

劉德志的臉被鄧麗君罵得像一個鍋底，黑氣彌漫。他兇神惡煞地朝鄧麗君走過去，用手指著鄧麗君的鼻子說，你說什么？你再跟我說一遍！什么叫做法律？什么叫做制裁？你這個小婊子，有本事你現在就制裁我！眼看劉德志就要傷害到鄧麗君了，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吭聲的盛秀這時尖叫一聲，向劉德志撲了過去。她大聲叫道，你不要！

去你的！劉德志將手一揮，盛秀就像是一件衣服似的一下被他撩出去老遠。接著，劉備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兩人頓時扭打在一起。緊接著，后面五六個村民蜂擁而上，死死把劉德志抱住了。劉德志掙脫不開，他向前縱動著身子對鄧麗君高叫道：鄧麗君，告訴你，我劉德志可不是嚇大的，你拿公安機關嚇不倒我，我不怕。我今天把話放這了，我的糾紛不給解決，別說你一個黃毛丫頭，就是公安局局長親自來，我也得叫他滾回去！說罷，他被那群人給推出村部去了。

盛秀從地上站了起來，有血從她的嘴角流下。她淚流滿面地說，鄉親們哪，大家都看到了，鄧干部其實還是一個孩子，她不貪圖城里的享樂，到我們井村來為大家辦事，我們這樣對待他，還有沒有天理良心了呀？鄧干部，對不起了，劉德志要再跟你作對，我就跟他離婚，再也不跟他過了！鄉親們，我們不能昧著良心，再為難鄧干部呀！

鄧麗君自己都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在劉德志張狂時，她絲毫沒有懼怕，但盛秀這一席話，卻忽然讓她熱淚盈眶。這時，村民們議論紛紛，嗡嗡的聲音響了起來，都在指責劉德志的不是。尤其是那一群漂亮的媳婦，更是義憤填膺。流氓！阿飛！她們紛紛責罵道，并向旁邊吐著唾沫。劉開云原本一直把那塊牌子拿在手中，這時，他再也不說什么了，拿著那牌子向門口走去，默默地把它掛在村部。

鄧麗君趕緊擦去眼淚，說，鄉親們，大家靜一靜！“井村人民調解委員會”的牌子今天算是掛起來了，也就是說，井村人民調解委員會正式成立了！以后大家不管發生什么糾紛，希望都不要私下發生沖突，而請你們到村部來，通過組織進行調解。掛這個牌子，我們絕不是做表面文章，而是代表了我們村干部的決心。我向大家保證，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好這份工作，請你們多多支持我，并歡迎大家監督指導。

在這節骨眼上，一組組長劉典華站了出來，他說，鄧干部，我有一事不得不問你，你昨天到劉九家里去了，私下里給了徐蘭兩千塊錢，這錢是不是村里給的？請問是不是支書的意思？

這話一出，猶如石破天驚。什么？給了徐蘭兩千塊錢了？憑什么??？是啊是啊，憑什么啊？村民們頓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哪知支書忽然站出來，說，昨天小鄧去徐蘭家，事先我根本就不知道，不存在村里會給錢的事，更不可能是我的意思。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小鄧昨天到徐蘭家去了，并給了她兩千塊錢。他忽然從懷里掏出一大把錢，在眾人面前晃了晃說，這錢是小鄧自己的私人財產，她的行為，純粹是個人贈予行為。但是，徐蘭說什么也不肯要。她曾經追出門想要還給小鄧，但小鄧把錢撂下就跑了。徐蘭把錢交在我處了，囑咐我務必要把錢還給小鄧。鄉親們哪，我之所以到現在才把這錢拿出來，就是要大家在這件事情上受受教育。徐蘭家的生活多么艱苦大家都是清楚的，但是，她是一個有骨氣的女人，人窮志不短，死活不肯要小鄧的錢！我要說，她做得對，她給我們井村人長了臉！現在，我把這錢當著大伙的面還給小鄧了！小鄧呀，不是我說你，你到徐蘭家去就去了，干嗎要給她錢呀？你這不是幫她，而是可憐她，是打她的臉呀。再說了，你給徐蘭錢了，憑什么不給其他人呢？我們井村人都不富裕，你又有多少錢能救得了全井村的人呢？

鄧麗君手里拿著支書還給她的錢，眼里又有了淚光。她說，鄉親們，這件事，也許我做得是有些欠妥，但是請大家相信，我的心是好的?，F在，我向大家承諾，只要我們井村人從此團結一致，擰成一股繩，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有個大學同學，家里辦了一個養殖場，專門飼養野山雞，年收入超過百萬元。我愿意帶領大家開創我們井村的養殖產業，帶領大家共同致富！

大家靜默了一會，忽然，人群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有人甕聲甕氣喊，鄧干部說得好，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建議讓她來當我們井村的支書。對對對，那一群年輕的媳婦們格外高興，她們分貝格外高，在人群中興奮地尖叫道，讓麗君妹妹來當井村的支書，劉支書，滾一邊去！

7

鄧麗君迫切地感到，她需要回縣城老家一趟。

自從來到井村之后，鄧麗君已近兩個月沒有回家了。父親母親不知打過多少次電話催她，王國也頗有微詞。大學同學李紅梅與帥小燕更是說，一貫特立獨行的鄧麗君是不是看上井村哪個農民了，有了曠世奇葩的愛情，把什么都給忘了？

鄧麗君的到來，讓縣城里的親人像過節似的迎接她。鄧麗君首先向大家介紹了井村獨特的村貌，那處在大山隙罅里的一片參天大樹，那大樹叢中隱秘的古老村莊。背地里，她還跟李紅梅與帥小燕說，井村的村口，真像是女人的生命之門??！井村，真像是一個寬大的子宮?。∷f，她以及生活在井村里的農民，現在都在井村進行第二次孕育。她在井村里的生活，就是在等待著第二次分娩哪！

直爽的帥小燕笑著說，你學中文的人才有這些酸臭的感慨，以我婦產科醫生的角度看，那就是一個臭×。

鄧麗君打了一把她的胳膊說，你淑女一點好不好？

父母最關心的，首先是她在那兒的遭遇問題。那兒的人怎么樣？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不講道理？是不是像土匪一樣橫蠻兇惡？另外就是她在那兒的生活問題。飯是怎么弄的？澡是怎么洗的？衛生間是怎么上的？睡覺睡在哪兒？冷不冷？熱不

熱？雖然所有的問題，以前在電話里都有過交流，現在聽鄧麗君當面再敘述一遍，似乎更具真實性。

接著，鄧麗君就談到她的美貌是如何驚倒全井村人的。鄧麗君說，那可不是一般的驚艷，那是相當的驚艷。她說支書見到她張大嘴巴，嘴里的煙都掉了，還流出一尺多長的哈喇子。村里人排著看不到尾的長隊迎接她。那一群小媳婦，如何狂熱地追捧她。她一再引用當地那句俗語：我的媽啊！把幾個女友笑得滾成一堆。

鄧麗君是帶著盛秀一起回城的。

她找到帥小燕，把盛秀推給她，并把盛秀的故事講給她聽。帥小燕被盛秀的故事感動得淚眼婆娑，表示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盛秀看病。不過，鄧麗君告訴帥小燕，盛秀身無分文。她帶盛秀到縣城看病時，遭到了劉德志的堅決反對，不給她錢。

帥小燕說，沒有錢怎么看病??？像她這樣是需要住院觀察的呀。

鄧麗君說，不住醫院，住在我家！

帥小燕說，即使住在你家，那也要做多項檢查呀。

鄧麗君說，你那檢查我又不是不知道，不就是你們的機器多用一次兩次的問題嗎？待機器什么時候空閑了，你給她做做。

即使檢查我來想辦法，畢竟還要用一些藥物吧，那些藥物我總不會做吧，這些錢誰來出??？帥小燕說。

我來出！鄧麗君說。

什么？你來出？你以為是幾十元幾百元的事??？你出得了多少？

鄧麗君說，我出不起了，你再出！

什么？我再出？帥小燕哭喪著臉說，我的老天爺啊，你滿世界去打聽打聽，哪有這樣的醫生，給病人看病，讓醫生掏錢？

鄧麗君笑笑說，那是他們沒遇上我！

鄧麗君回城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找王國談話。她把劉德志的事給王國說了，劉德志對于村里的發展阻礙太大了，他就是一害群之馬?，F在村里已經沒人能治住他了。你不是有兩個同學在公安局嗎，你去找找他們，看是不是能把他給治下。

王國說，你這不是挾私報復嗎？鄧麗君杏眼一瞪，說，什么叫挾私報復？我只知道，他犯下罪行了，理所當然應受到法律的制裁。王國說，但證據還不夠充分??！鄧麗君說，搜集證據那是你們的事，我不管，我只知道，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他犯下錯誤了，就要他自己承擔后果。這事我就全權委托你了，你看著辦。

王國嘟噥著說，哪有像你這樣辦案的村官?。?/p>

回過頭，鄧麗君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找李紅梅談話，她說，你家那個養雞場，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李紅梅一聽，高興地說，怎么，是不是想跟我一起創業？

不是，鄧麗君說。

那，井村人想要買野山雞吃嗎？

不是。鄧麗君說，你先不管怎么，你向我介紹介紹你那野山雞的情況。

一談起野山雞，李紅梅就變得滔滔不絕起來。她說，野雞肉質細嫩鮮美，野味濃，蛋白質含量是普通雞肉、豬肉的兩倍，脂肪含量少，因此成為歷代皇家貢品。清代乾隆皇帝食后贊嘆不已，寫下“名震塞北三千里，味壓江南十二樓”的名句。

哎呀，我不是問你這，是想了解有關野山雞的飼養與利潤情況。鄧麗君說。

李紅梅說，你莫不是想讓井村人養野雞吧？

正是啊。鄧麗君說。

我說美女啊，那你就問錯人了！李紅梅說。

怎么呢？鄧麗君說。

還怎么呢？我個傻瓜美女啊，我是養野雞的人，現在你要帶領人去養野雞，這不是搶我飯碗嗎？你搶我飯碗倒也罷了，還向我打聽飼養技術，我會告訴你嗎？

鄧麗君說，這個我不管，反正你得教會我們怎樣飼養野雞。我在村里人面前許下愿了，你不能不給我面子！

李紅梅說，你真糊涂?。〔贿^呢，飼養野雞前期投入非常大，估計村里人也投資不起，你就可以用這個借口挽回你的面子了！

你去投資！鄧麗君說。

什么？李紅梅說。

你去投資！我們村沒有錢！鄧麗君說。

我去投資？那這養雞場算誰的呀？李紅梅說。

算村里的！鄧麗君說。

什么？我去投資，養雞場又算村里的？我有病啊？

鄧麗君說，我不管。你就說，你幫不幫我？不幫，咱這姐妹就沒法再做了！你就看著辦吧！

李紅梅一下就笑了，說，活著也有小半輩子了，從沒見過你這樣的野蠻村官。這才分開多久啊，就胳膊肘向外拐，翻臉姐妹都不認了？

鄧麗君眼圈就紅了。這回，她跟李紅梅說了真話，告訴她，如果她不為村里做點實事，她在村里根本就站不住腳。

李紅梅這才認真考慮起這件事。她告訴鄧麗君說，養殖野雞最主要是育雛階段，保溫措施一定要到位，成活率很大程度由這個決定。她可以無償向村里提供活的種苗。技術方面她也可以進行指導，關鍵是銷路。李紅梅說，銷路你們得自己找，我的客戶可不能介紹給你們！

鄧麗君說，我們不找客戶，也不跑銷路，我們只賣給你！

什么？賣給我？你是說用我的錢賺我的錢？

鄧麗君說，就是這么回事！

李紅梅哭喪著臉，良久說，好吧！

鄧麗君回城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找她的父母。她把徐蘭的故事講給父母聽了，他們流下了同情的淚水，說，可憐的姑娘，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鄧麗君說，你們平時多留意，看能不能在縣城幫她找個對象？

什么？父親說，你沒跟她商量，就私下里在縣城幫她找對象？

是啊，母親也提醒說，在這之前，還是要充分尊重徐蘭自己的意思，看她自己是不是有這樣的想法。

鄧麗君說，哎呀，試試嘛，沒試怎么知道呢？如果事先跟她說，她肯定不會同意。如果我們在這兒幫她找上好人家了，到時候我多帶她來家玩玩，讓他們多接觸，你們在一旁多說合，萬一人家對上眼了呢？

父母這才答應她。

8

鄧麗君再回到井村時，帶了李紅梅一起到井村進行考察。李紅梅看了井村的地理環境后，高興地說，井村的自然條件太好了！似乎是專門為飼養野雞而準備的。高大茂密的森林就是天然的支撐，只要把天網直接覆蓋在樹梢上就行，無須另外購置天網支架。許多被閑置、廢棄的房屋都可以利用作為雞舍，無須另建。尤其是村后那條井河，水那么大，那么清，幾米深的水，一眼見底！這不僅為飼養野雞提供了優質的免費水源，而且水中還可以養魚，從山坡上沖下來的雞糞與浪費了的飼料，可以再利用，形成立體的養殖模式。

于是，鄧麗君召開村民大會。當她把村里準備以各家各戶參股的形式，發展大規模野雞養殖的決定告訴大家時，讓她怎么也沒想到的是，全村沒有一個人響應。搗蛋的依然是劉德志。首先，他以村里人從來沒有接觸過野雞養殖，村里人窮，沒有錢投資為由，散布風險消極言論。后來，當他得知前期投入以及種苗都由李紅梅無償提供時，他又提出許多擾亂人心的疑問。比如，李紅梅為什么會投資？她跟井村人非親非故，會無償提供實質性的幫助嗎？只管投入，不問回報，現在世上還會有這樣的商人嗎？聯系到李紅梅與鄧麗君是同學，野雞成品最終又賣給李紅梅，他說，是不是她們兩人聯合起來，坑村里人？

鄧麗君說，大家千萬別聽信他的，這一次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與同學李紅梅一定是真心實意來幫助大家的！

劉德志說，你嘴巴上說的不算！接著，他提出一個方案，他說，李紅梅既然這么好，那就好人做到底。在野雞飼養期間，包括前期投入、種苗、飼料、防疫、管理等一切費用都由她支付，村民們只出勞動力。最后如果真的贏利了，他們可以從利潤里返回李紅梅的支出，其余的分給村民。如果虧了，村人概不負責！他說，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顯示她的誠意。

劉德志的話把李紅梅氣壞了，這個性格本來內向的姑娘滿臉漲得通紅。她說，現在她決定，原來幫助村里發展養殖業的計劃取消，再不涉及村里任何項目了。但是，為了表示她的誠意，也為了證明她的項目是有發展前途，她愿意援助村里某一個人組建小型的養雞場。待有收成了，她就全面退出。有誰愿意接受嗎？她問。

但是，會場里沒有誰吭聲。

為了進一步打動大家，表示項目的可行性，李紅梅把野雞養殖的收入預測、成本分析、利潤純率這一類屬于機密的數據都抖摟出來告訴了大家，指出，野雞養殖，投資規模有多大，收入回報就會有多少。

大家依然不吭聲。

李紅梅進一步說，如果現在有誰提出要搞養殖的話，她可以提供更加寶貴的反季節種苗。從現在開始，到四個月后商品雞上市，正好是春節期間野雞銷售的旺季，那時就是不把成品雞賣給她，養殖戶自己去賣，也絕不會愁銷路。

會場里仍然一片寂靜！

李紅梅等了一小會兒，冷笑一聲說，如果這樣都沒有人愿意接受的話，那就怪不得我不愿意幫助大家了！說罷，就要離開會場。

我愿意！忽然，會場里有個聲音高叫起來，大家扭頭一看，是劉備。

9

對于劉備在關鍵時候能夠站出來接受李紅梅的幫助，鄧麗君從心底里感到感激。這倒并不僅僅是因為劉備具有擔當風險的勇氣讓她敬佩，也不單純是因為在那樣尷尬的情況下，劉備的擔當把她解脫出來，更重要的是，他為村里爭得了一個極好的發展機遇。鄧麗君說，現在，李紅梅的野雞養殖技術雖然只是劉備一個人接受了，但是，通過一輪養殖，就會掌握所有的相關知識。到了明年，就是李紅梅再也不愿意援助了，村民們仍可以從劉備這兒引進種苗，從而在全村普及養殖。鄧麗君說，我真的非常感謝你！

劉備對她的感激未置可否，笑了笑，沒有說話。

劉備的養殖場，從此成為鄧麗君去得最多的地方。她時刻關注著養殖場的動向，守著雞苗從毛茸茸的狀態一天天長大。稍有風吹草動，她就打電

話給李紅梅向她請教。她對劉備說，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候，我們一定不能出一丁點兒差錯，全村人都在盯著呢！

也許是上天格外眷顧的原因，劉備的養殖場辦得順風順水。

養殖場建在后山的那個小山包上，俯瞰那條寬闊的井河。

小山包上長滿了參天大樹，一張巨大的天網支在他們頭頂，把整個小山包給包裹了。在樹林的最底里，有四五棟早年村民們廢棄的農房。農房前，用水泥鋪了一個偌大的地坪。站在地坪里，可以看見井河邊那條小路，以及那條寬闊的井河里，劉備的幾個養魚的網箱。在這兒，鄧麗君完全忘記了所有的煩惱，她跟劉備一起勞動。喂雞、養魚、消毒、防疫，甚至連清理雞舍，打掃地場這樣的臟活累活，她都在所不辭。有時候，她出神地望著遠處村莊升起的炊煙，落日的余暉照得井河一片輝煌，說，多美啊，真想就在這兒平淡地過一輩子！

劉備笑了笑說，你讀中文的，就盡情地抒發浪漫吧！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是那樣平淡無奇。

鄧麗君說，對了，說說你的故事吧！

劉備看她一眼，說，我能有什么故事？

鄧麗君說，你就別瞞我了，我早聽村里人說了，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我想聽聽！

劉備說，真想聽？

鄧麗君說，真想聽！

劉備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告訴她，他以前談過一個女朋友！

鄧麗君笑起來說，這有什么呀，值得這樣沉重？像你這樣的優質男，如果一次戀愛都沒談過，那才奇怪呢！

劉備說，那可不是一次尋常的戀愛！

鄧麗君沒有吭聲，靜靜地等待著。

一會兒，劉備開始了他的訴說。

他交往過的那個女孩叫艷眉，跟他是高中時候的同學。在學校里，他們兩人的成績都名列前茅，一直以來享受著老師的贊美與同學們的欽羨。畢業那年，兩人同時考取了一所全國重點大學，他們在接到通知書的那一個晚上，他們哭了，久久地擁抱在一起，整晚都沒有松開。

不久，艷眉說感覺身體上不太舒適。主要是右上腹部隱隱作痛。疼痛時輕時重，有時還能自行緩解。先前他沒在意，以為是患了腸炎了，于是帶艷眉去看醫生。但是，醫生告訴他，艷眉的病遠遠不是腸炎那么簡單。

怎么？她患什么病了？鄧麗君頓時緊張起來。

劉備看她一眼，幽幽地說，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病，絕癥！

癌？鄧麗君捂住自己的嘴。

劉備點了點頭，說，肝癌！

?。∴圎惥@叫出聲，說，她那么年輕，怎么會患這種病??？

劉備這時眼淚流了下來，說，都怪我！他說，其實艷眉是早有癥狀的，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食欲明顯減退，腹部悶脹，隱痛。那時他沒有引起重視，認為可能是學習緊張給累的。他說，當醫生告訴他真相時，他差點昏了過去。這個打擊太大了，超出他的承受能力。為了讓艷眉安心住院，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他決定放棄上大學的機會，每天強顏歡笑，裝作什么事也沒有似的陪伴在她左右。萬惡的病一天天侵蝕著她的肉體。后來，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有一天晚上，趁病房里沒有人，她拉著他的手微笑著說，劉備，別為我的病東奔西跑了，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自己病得有多重。你得答應我，一定要去上大學！我是不行了，你得代我去好好地讀一回大學。

劉備的眼淚流了下來，嗯！他用力點了點頭，答應了她！

然后，就是絕望的治療。艷眉做了放療、化療、介入療法、免疫療法、無水酒精注射等等。看得出，艷眉是多么不想死啊，她對生命那么留戀，對醫生全身心配合。在晚期，她忍著巨大的疼痛，從來沒在人前示弱。就是疼得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她都沒有呻吟過一聲。就這樣，在把她家里以及他所能弄到錢的都全部花完之后，在一個平常的黃昏，她握著他的手，依靠在他的懷里，悄悄離開了人世！

然而，艷眉死后，他的厄運才剛剛開始。因為他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社會上有關他的故事傳得沸沸揚揚。說他驕傲自大、作秀。親戚同學老師都把矛頭對準他，尤其是父母，說他考上大學了卻無故放棄，這樣的不肖子孫，還要干嗎？在眾叛親離的情況下，他生計成了問題，這時，村支書給了他的機會，這樣，他就成了村里的治安主任。

劉備說，其實，他之所以答應養殖野雞，壓根就不是為了村里人，而是為了想要賺一筆錢，去考一個全國最好的大學，代表艷眉一起去讀！

劉備的故事把鄧麗君感動得淚如雨下，她哽咽著說，我的媽啊，艷眉真是太幸福了，我真的妒忌死她了！

劉備笑笑說，我的故事講完了，現在講講你的故事吧！你的故事一定更加精彩動人吧？

鄧麗君羞愧地說，我的故事就不講了，我的故事蒼白得跟什么似的。跟你比起來，我的一生算是白活了。

劉備說，我一直想問問，你為什么叫鄧麗君呢？你是不是鄧麗君的歌迷嗎？

鄧麗君說，哪兒呀，我都嫌死這名字了，一輩子都被這名字害苦了。

怎么了？劉備問。

于是，鄧麗君告訴他，以前，鄧麗君對于自己為什么會叫這個名字感到萬分不解。她就此多次問過她的媽媽。但是，原本大大方方的媽媽卻忽然臉紅起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問急了，半天憋出一句，說，去問你爸爸！當鄧麗君去問她爸爸時，奇怪的是，爸爸竟然也臉紅支吾起來，這這這——問急了，也只憋出一句，說，去問你媽媽！后來，鄧麗君在與爸爸媽媽的交談中隱約了解到，其實爸爸媽媽年輕時，是鄧麗君的鐵桿粉絲，他們在鄧麗君的歌聲中相識、相知與相愛。而且，鄧麗君一直相信，她自己，作為爸爸媽媽愛情的結晶，也一定是在鄧麗君的歌聲中孕育的！從此，鄧麗君對于她的名字再沒什么反感，甚至，還讓她隱約地感動，因為，每當別人唱起鄧麗君的情歌時，她就會聯想起父母的愛情。

鄧麗君說，劉備，你說這個世界上，真是有愛情的啊，比如像你，像我父母！這樣的愛情讓人多么羨慕??！

劉備沉吟一會，說，但是，據我所知，無論誰的愛情，都沒有徐蘭對支書的愛情動人！

是嗎？鄧麗君說。

劉備說，是的！你知道嗎？徐蘭與支書其實一直就沒有斷。

鄧麗君點了點頭，說，我知道！

劉備說，有一次他在一個山洼遠遠看見支書，他有些奇怪，正要上前跟支書招呼，卻看見山洼里又走出一個人，仔細一看，是徐蘭。

鄧麗君幽幽地說，我也看到過！

劉備說，他早就知道支書跟徐蘭斷不了，也不可能斷得了。他說，在徐蘭的一生中，她對支書的愛情，是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全部理由。以前，她不顧忌世界上任何眼光，大膽地追求她的愛情。

但鄧麗君來了之后，為了村子里的發展，她與支書作出了巨大的犧牲。見面的次數少多了，約會也變得比以前更隱秘了。

鄧麗君說，是啊，你知道嗎，我曾經托我父母在縣城給徐蘭找下無數對象，其中有條件非常好的，但徐蘭說什么也不同意。更奇怪的是，她也不同意跟劉九離婚。就這樣掛著與劉九的婚姻之名，暗地里與支書在一起。

劉備說，這就是鄉村的愛情。

鄧麗君許久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她才說，正因為如此，我也沒再干涉他們。只是，我在內心時刻為他們祈禱，愿上天保佑他們，千萬別讓人發現了?。【托焯m那高傲的性格，一旦再被人發現，她可就活不成了呀！

劉備沉默著沒有言語。

這時，井河旁邊那條小路上走過來一個人。那人穿著一件灰白的襯衫，在那條路上鬼鬼祟祟的，不時還側頭向山上窺望。

鄧麗君與劉備一下同時站了起來，他們立馬就認出，山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德志。

天哪，他不是來搗亂的吧？鄧麗君說。

劉備緊緊抿住嘴唇沒有吭聲，緊張地注視著山下的劉德志。

鄧麗君臉色蒼白，她說，天啊，如果他在雞場這里那里悄悄放下毒藥，那一切就完了呀！

10

鄧麗君在電話里跟王國發了火，質問他劉德志為什么還會在村子里瞎轉悠？她托他辦的事辦得怎么樣了？

王國很為難，告訴她，他公安局的兩個同學其實早對劉德志的案子開展調查了。雖然全村人的證詞證實劉德志確實實施了犯罪，劉德志本人也并不回避，但這事其實最關鍵的還是女人本身。

鄧麗君著急地說，劉宏熊的老婆曾經跟我說，當初劉德志實施犯罪時，她是不愿意的呀，是完全違背婦女意志的呀！

是，王國說，但是他的兩個同學后來審出的一個細節，讓他們很失望。

什么細節？鄧麗君問。

王國說，劉宏熊的老婆被劉德志強奸以后，不僅沒有生氣，還曾多次背地里去找過劉德志，意思是想讓他再次那個。后來，倒是把劉德志弄得像躲瘟神似的四處躲她。

什么？會有這種事？鄧麗君一下再不吭了聲。

王國安慰她說，讓她別著急，像劉德志這樣無法無天，目無法紀的人，一定還會做下罪惡勾當的。下次一定及時收集證據，決不輕饒！

于是，鄧麗君與劉備一起，提高了警惕，對于劉德志的一言一行進行密切關注。在緊張、艱苦的一段日子過去之后，劉備的養雞場很快獲得了豐收。那一年春節，鄧麗君與劉備迎來了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劉備養的兩千多只雞，幾乎沒費什么勁就賣掉了，加之河里養魚的收入，四個多月時間里，劉備收獲純利八萬多元。

劉備的成功，大大刺激了井村的村民，在一邊觀望早就按捺不住性子的村人這時也紛紛到劉備的雞場里去進購種苗。劉備的種苗一時供不應求。鄧麗君再次找到李紅梅死磨硬泡，硬是讓她又一次無償援助村里一萬多優質種苗。那一年的新年，井村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歡樂氣氛。井村的吵鬧明顯減少了，人們都忙于組建自己的養雞場。許多陳舊的矛盾、糾紛與案子，通過鄧麗君的調解也一一解決。尤其是那群年輕的媳婦，從此成為鄧麗君的得力助手。只要村子里出現糾紛，有時根本不需要鄧麗君出面，她們就解決了。只是，劉德志一直成為鄧麗君的一塊心病。

其實，劉德志一直沒有停止對井村村民分化瓦解的活動。在村民們紛紛組建養雞場的時候，他躥上跳下，到處鼓動如簧之舌，毫無根據地夸大養雞的風險。并四處謠言說這是一個陰謀，一個大大的村民們還未發覺的陰謀。他告訴村民們說，這一切其實都是鄧麗君與李紅梅設計好了的，她們以幫助劉備獲得小甜頭來引誘大家，目的是待到大家進行大規模養殖時，她們從中大大漁利。他讓大家擦亮眼睛，千萬不要上當受騙。不過這時，村民們早已經心向鄧麗君這邊了。從劉備那兒，他們清楚地看到養雞致富的希望，因此再也不肯輕易相信他了。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劉德志把盛秀的事情給抖摟出來說事。

盛秀在縣城治療了近一個月，回來的時候氣色好多了。帥小燕告訴她，盛秀的不孕癥是因為宮頸重度糜爛造成輸卵管炎癥，從而引起輸卵管的閉塞、積水和粘連，妨礙了精子、卵子的運行。而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劉德志的不潔性交引起的。

那個畜生，帥小燕罵道，跟盛秀想要什么時候過性生活就什么時候過性活，有時剛剛從地里回來，手都沒洗，就把骯臟的手指伸到盛秀的身體中去，你說這樣不患病才見鬼呢。她說，當她打開盛秀時，盛秀的整個下體都發臭了！現在，她已經幫盛秀消了炎，并用儀器幫盛秀打通了粘連的輸卵管，但要盛秀一直保證性生活的衛生。如果稍不注意，誰也不能保證她的輸卵管不會再一次粘連閉塞。因此，盛秀回來之后，對于性生活謹慎了許多。劉德志不把衛生搞好她堅決不同意。同時，她也遵照帥小燕的建議，拒絕隨時隨地跟劉德志過性生活，而要按照她安排好的時間、地點與方式進行。這讓劉德志暴跳如雷。他說鄧麗君是打著關心他們的旗號，實際上是在挑撥他們夫妻之間的關系，使得他們的生活從此不再和諧。他一會兒逼著鄧麗君問她要兒子。你不是說，盛秀一定會懷上的嗎？什么時候會懷上呀？一會說盛秀不愿意跟他過性生活了，他便揚言要強暴她。對于劉德志這樣的威脅鄧麗君根本就沒放在眼里，只是劉德志整天在村子里閑逛，倒是讓她心驚肉跳。

事實上，盛秀也曾經想要建立自己的養雞場，卻遭到劉德志的堅決反對。他惡狠狠地說，如果你要養雞，我會先把你殺了賣肉。劉德志家成為村里極少數不養雞的人家之一，他整天在村子里這里那里轉悠。因為村里養雞的規模擴大了，安全保證就帶來巨大的隱患。鄧麗君時刻巡查著全村的情況，整天提心吊膽，感覺會有什么意外的事情發生。過了沒多久，果然，鄧麗君擔心的事發生了，有幾戶養雞戶的小雞忽然不明不白地死了，有的還一死幾十只。經過仔細的勘查，鄧麗君渾身冰涼，果然有人在刻意搞破壞，把養雞戶的天網剪破，進了黃鼠狼，咬死了正在長大的小雞！

這一天，鄧麗君正跟劉備從養雞場里走出來，在井河旁邊那條小路上，迎面又碰上劉德志走過來。本來一向在劉德志面前嚴肅著臉的鄧麗君忽然嫵媚地對他笑了一笑。劉德志一下愣住了，不由自主的看著她。鄧麗君忽然親熱地挽起劉備的胳膊，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鄧麗君的舉動被劉備全都看在眼里，他掙脫鄧麗君的手吃驚地說，你怎么能這樣對待劉德志呢？

我怎么對待他啦？鄧麗君又挽著他的手。

劉備說，還怎么對待了？你這么明顯挑逗他，他會有想法的！

鄧麗君說，我只是看了他一眼啊，我又沒有什么想法，他要有什么想法，那是他的事?。?/p>

劉備著急地說，哎呀，像他這樣的人，你去惹

他，會有危險的！

鄧麗君故作吃驚地說，會有什么危險？

劉備說，劉德志原來在村子里耀武揚威，有一班子人鐵心跟著他過慣了。他時刻與村干部作對，夢想著要當村里的支書，因此這么久以來，他把村里搞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眼看，他的目的就要達到了，誰知鄧麗君來了，把這一切全給打破了?，F在，他的夢想早已破滅了不說，他已成了孤家寡人，再沒人理睬他了。因此，他對她早已懷恨在心?，F在你看看，你不回避他，還主動去惹他，他會傷害你的呀！劉備說。

鄧麗君挽緊劉備的手說，他來傷害我，我不怕！

什么？劉備奇怪地說，你為什么不怕？

因為我知道，有人在暗中保護我呀！鄧麗君說。

劉備一下把眼光支開，輕輕說，什么人在暗中保護你呢？

鄧麗君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其實，她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了，劉備自打她來到井村之后，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她的住房附近轉悠，暗中保護她。她多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聽見劉備在附近走動的沙沙聲。她心里不知道多么感激，只是一直沒說。她說，我真幸福啊，有一個男人，每天晚上都悄悄守候在我的家門口，你說說，我還怕什么呢？

劉備的臉紅得像關公一樣，說，你可別誤會啊，其實，我只是想，我是村里的治保主任，你那么漂亮，你的安全，我有責任要保證！

咯咯咯咯，鄧麗君忽然歡快地笑了起來，說，我知道啦，我又沒說你愛上我了，你緊張什么嘛！

鄧麗君輕松的語調把劉備緊張的情緒也松弛下來。他笑笑說，是啊，你跟王國的愛情，是誰也替代不了的！

鄧麗君這時放開劉備的手，真誠地說，劉備，你也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但是，我不能騙你，我與王國的愛情雖然不夠浪漫，但是讓我踏實。我不能夠背著王國做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的事。所以劉備，有些事情還要請你原諒我！

劉備一下釋然了，說，我喜歡你的直率。

11

鄧麗君自己也沒有想到，事情竟會來得這么快。

就在第二天晚上，十二點多鐘，已然是深夜了。鄧麗君聽見自己的窗外有人吵了起來。仔細一聽，正是劉備與劉德志。大概是劉備阻止劉德志向前，聽劉德志說，又不是你老婆，你能來，我為什么不能來？接著兩人聲音越來越大。再后來，竟“砰砰啪啪”打了起來。于是鄧麗君就高聲叫起來，快來人啦，抓賊呀，有賊呀，快來抓賊呀！

鄧麗君的呼聲那么尖銳，一下劃破山村寂靜的夜幕。許多人家的燈亮了，許多人從家里跑了出來。待到大家手持家伙把劉德志團團圍住的時候，鄧麗君走出房門，她這才看到，劉備已經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劉備被劉德志打斷了兩根肋骨。這一回，劉德志很快就被公安局給抓走了。王國打電話給她，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說，這一次，決不輕饒了這家伙！

不過，讓鄧麗君自己都沒想到的是，劉德志的被抓，村民們并沒有表現出她想象的那么高興。不知怎么的，她用計謀把劉德志辦進公安局的消息在村子里傳播開來。村民們對她表現出明顯的冷淡。當鄧麗君去看望受傷躺在床上的劉備時，劉備也表現得萎靡不振。

你怎么樣?。苦圎惥P心地問他。

沒什么。劉備懶懶地答。

劉德志這個大壞蛋，下手那么重，這一次法律不會放過他的。

不過，這一次，我一點都不怪罪劉德志！劉備說。

什么？鄧麗君說，你什么意思啊？

劉備遲疑了好一會，說，麗君，你不該那樣做的！

鄧麗君驚訝地說，我不該哪樣做呀？

劉備說，如果不是你故意去刺激他，他可能不敢對你起什么心事。

鄧麗君頓時氣憤難填，她說，我刺激他什么了？不就是看了他一眼嗎？我看不看他那是我的自由，他愛怎么想那就是他的事了。正因為他本質上是一個壞人，才對別人看他一眼都會產生非分之想。劉備呀，我認為，你以及村里人這樣對待一個壞蛋，是在做沒有原則的事情，是農夫與蛇，是東郭先生與狼。

劉備說，虧你還是學中文的，圣經里也說，不要與惡人作對。

我的老天爺啊，鄧麗君說，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是吧？講仁慈也要看對象呀！如果圣經真是處世法寶，那還要法制干嘛呢？

劉備沉默著沒再說話。

劉備的話并沒有引起鄧麗君的重視，但在盛秀那兒，鄧麗君卻感受到了震撼。

自從劉德志被抓走之后，盛秀便一個人在家生活。鄧麗君早就想跟盛秀說說話。一是安慰安慰她，二是對她道個歉?？蓭状卧诼飞吓鲆姡⑿憧偸强炊疾豢此谎?，有幾次還遠遠地繞開，這讓她非常奇怪。這天，鄧麗君特意起了個早，到盛秀家去了。

盛秀對于她的造訪很是意外。她看上去很疲憊，剛剛從床上起來沒多久，頭都沒有梳。

鄧麗君說，看你氣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盛秀說，我可能是有了！

有什么了？鄧麗君一時沒反應過來。

可能有孩子了！盛秀說。

什么？鄧麗君一下跳起來說，真的呀？哎呀盛秀啊，這么大的事，虧你還這么沉得住氣！

盛秀說，也沒什么太值得高興的。

什么？這么大的喜事，還不值得高興？鄧麗君奇怪地問。

男人被抓走了呀！盛秀說，你想想，如果判個三年五年的，我一個人能把孩子帶大嗎？即使我苦心苦力把孩子帶大了，他自小也就是個沒爹的孩子呀！

鄧麗君一下沉默了，不再說話。

過了許久，她問盛秀，劉德志知道這事嗎？

盛秀說，還不知道。盛秀說她原本也不太能確定，這個月她的月事沒來，她以為是偶然現象，現在等了七八天卻依然沒來，這才確定是懷上了?？墒?，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劉德志呢，他就被抓走了。

鄧麗君嘆了口氣，說，盛秀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自己犯下錯誤了，就該他自己負責。你以前不也是這樣說的嗎？

盛秀的眼淚一下流了下來，她說，妹妹啊，如果真是他自己一個人犯下事了，就是被政府槍斃了我也沒有怨言。但是，你不該去惹他的呀，像他這人平時沒事都想滋事，你還去招惹他，他哪有不上火的啊？

鄧麗君嘆了口氣，把在劉備那兒說過的話又重說一遍，重點辯解說她并沒招惹他，就是看了他一眼，只有本質壞的人才會產生非分之想。

盛秀聽了也不再說什么，只是不停地哭。

從盛秀那兒出來，鄧麗君情緒明顯低落了許多。心里似乎被一口痰堵著，憋得慌。好在自從劉德志被抓之后，村里養的雞再沒出現任何問題。這樣，鄧麗君心里才稍稍得到了一絲安慰。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一場巨大的變故，正悄悄地向她降臨！

12

七月十五日這天，與其他的日子并沒有什么兩樣。這是鄧麗君來到井村十一個整月的日子。再過一個月，她就要回縣城去進行重新分配了。這天，她與平常一樣，到村里各個養雞戶去巡查。樹林中這里那里，村舍點點，炊煙裊裊。綠樹、黃墻、青瓦，加上雞啼聲、犬吠聲、牛叫聲以及此起彼落的村人們早起拖長聲音吆喝野雞起床的聲音，匯成一曲井村特有的晨曲。

這時井村的野雞普遍已經長到三四斤重了，馬上要賣出去，眼看就有收獲了。當鄧麗君巡查到劉典華家的養雞場時，前兩天就帶著幾個人到外地去跑野雞銷路的劉備焦急地找到她，說壞了壞了，野雞一只都賣不出去了。

什么？鄧麗君吃驚地說，你說什么？

劉備告訴她說，野雞一只都賣不出去了。

為什么呀？鄧麗君著急地說。

外面發禽流感了！劉備說。

鄧麗君一聽，頓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她趕緊掏出手機，給李紅梅打電話。一貫堅強樂觀的李紅梅這時在電話里哭了。她說她的養雞場完了，幾十萬只野雞一只都賣不出去了，現在就是送給人都沒人要。

那我們村這么多的野雞怎么辦哪？鄧麗君一聽也哭了起來。

李紅梅說，這一次，她也愛莫能助。

鄧麗君的臉色一片蒼白。

劉備告訴她，跟他一同去外面找銷路的幾個村里人，一回到村里就把消息傳開了，現在村里人到處都在找她，估計要不了一會兒，人們就會找到她。

他們找到我，我也沒辦法呀！鄧麗君說。

劉備說，這樣的情況，你最好先回避一下。待這陣風頭過了再說。

回避？怎么回避？鄧麗君說。

劉備告訴她，就是隨便找個什么理由暫時離開井村，待村里人的憤怒過去了再說。并且告訴她，以前村支書就經常這樣做的。

這不是臨陣脫逃嗎？鄧麗君說。

劉備說，這與一般意義上的脫逃完全是兩碼事，這是一種暫時性的保護措施。他說，如果她不暫時回避，一待憤怒的村民找到她，不把她給撕了吃了才怪呢！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以后誰出頭來為村民們做事啊？

這時，鄧麗君的電話響了，她把電話掏出來一看，是王國打來的。王國焦急地告訴她，劉德志已經被公安局機關給放了，讓她注意一點，怕他回村里對她進行報復。

干嗎給放了呀？鄧麗君吃驚地說。

王國說，主要是劉備不配合。劉備不報案，并且原諒了劉德志，公安機關也沒辦法治他的罪。而公安機關關人是有期限的，現在最高的期限已經到了，再沒理由關他了。

剛放下電話，盛秀就急急忙忙找到她，說劉德志回村了。他一回村，家里都沒去，手上拎著一把尖刀直接到村部找她去了。

這時，雞場外面忽然一陣喧嘩，有人在外面高聲叫道，抓住村支書與徐蘭了！鄧麗君一聽，原來是劉開云帶著一群人。劉開云嘴里罵罵咧咧的，說，這一對狗男女，暗地里根本就沒斷，今天總算被抓了個現場。鄧干部呢？鄧干部，鄧干部在嗎？劉開云在外高聲叫道。

劉備輕聲對鄧麗君說，我出去把他們支開，你趕快暫時離開這里。說罷，就帶著盛秀向外面走去。

鄧麗君掏出手機給王國打了個電話，讓他立馬開車來井村接她。并且她說，劉德志拎著尖刀在到處找她，讓他把兩個公安同學也帶過來。

外面的人已經被劉備等人暫時支開了。鄧麗君躲在劉典華家的雞場里再不敢出去。這時，整個村莊都已經沸騰了，到處都是找她的人群，到處都是喊她名字的聲音。她縮瑟在一堆野雞飼料后面一個勁地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王國的電話打了過來，說他快要到了，讓她到村口來等他。

村人們找她的聲音已經遠去，外面已變得靜悄悄的。她小心翼翼地從劉典華家的雞場里走出來，路上意外一個人也沒有。遠遠地，村部方向傳來隱約的人聲。鄧麗君知道，這是劉備把大伙故意引開去，好讓她有機會脫身。

鄧麗君順利來到了村口，當她要走下那個陡坡時，突然，從一棵大樹背后閃出一個人，鄧麗君一看，頓時魂飛魄散，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手上拎著一把尖刀的劉德志！

劉德志猙獰地笑著說，嘿嘿，想跑？沒那么容易！說罷向她逼過來。

鄧麗君向后退著，說，劉德志，你想干嗎？

想干嗎？劉德志惡狠狠地說，想操你！

你別亂來啊！鄧麗君一邊退一邊警告他。

劉德志哪里肯聽她的。他猙獰地笑著說，不瞞你說，自從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想操你。但以前我敬重你那么遠來為井村人做事，沒想到你暗地里與劉備那狗娘養的有一腿。他能操你我為什么不能操？你罵我是賊是吧？我究竟偷了你什么東西？你還把我弄到公安局去了，好在老子骨頭硬，什么都不怕！今天你要是乖乖地讓我操一回呢，所有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不然的話，連你的小命都不保！

鄧麗君忽然高聲叫起來，快來人呀，殺人啦！可還沒待她叫出聲來，劉德志就一步奔上前來卡住了她的喉嚨。鄧麗君趁機咬了他的手上一口，他的手松了一下，就這時，她從他的腋窩下溜脫開來，沒命地奔出村口去。剛到坡沿，她的身體向前一撲，滴溜溜從坡頂一直滾到坡底。

她被摔得昏頭轉向。當她逐漸清醒過來，微微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見劉德志的身軀從陡坡上居高臨下向她逼了過來。她掙扎著站起身，背靠那大青石砌的高坎，身上不知哪兒的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忽然，她隱約聽到了一種聲音，那是一種小汽車的引擎聲，她的膽子一下壯了起來。

劉德志來到她的跟前，她沉穩地對他說，請你把刀子丟了！

劉德志一愣，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大概以為她同意了，又看她一個弱女子還受了傷，刀子已沒什么用處，于是把刀子往旁邊的田里一丟。

鄧麗君繼續對他說，請你趕快離開這兒！

劉德志一愣，惱羞成怒，說，什么？你耍我是吧？

鄧麗君說，你聽聽，這是什么聲音？

什么聲音？

這是我男朋友來接我的小汽車的聲音！

劉德志惡狠狠地說，好啊，你這個婊子，我就是立馬要死，也要先弄你一回！說罷就要撲上前來！

你等等！鄧麗君說。這次他進公安局，或許是她有對不起他的地方，但是，她也幫他做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那就是盛秀已經懷孕了！

什么？劉德志說。

是的！鄧麗君告訴他，盛秀懷孕已有四個多月了，只是他臨走的時候盛秀沒來得及告訴他，而他現在回來又沒到家去。如果他不相信，可以親自去看看。不過，鄧麗君說，如果你若一意孤行，就一定會鋃鐺入獄！難道，你愿意你的親生骨肉一出世，就變成一個沒有爹的孩子嗎？

劉德志遲疑了，不再吭聲。

所以，鄧麗君說，請你趕快離開這兒！快！

但是，說什么也遲了，王國已帶著兩個公安的同學猛撲過來，一下把劉德志按倒在地，飛快拷上手銬。

王國來到鄧麗君身邊吃驚地說，君君，你怎么了？他把你怎么了？

鄧麗君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她輕輕搖了搖頭說，我沒事，你放開他！

什么？王國說。

我說你放開他！鄧麗君繼續說。

你看你都被他傷成這樣了，還放開他？王國著急地說。

是我自己不小心從坡頂上滾下來摔的，不關他的事！鄧麗君說。

你從坡頂上滾下來？那他在這干嗎？

他來救我！

王國看了看劉德志說，他救你？誰相信哪？

我說他來救我就來救我，你哪來那么多廢話呢？放開他！鄧麗君忽然厲聲對王國喝道。

王國手一揮，示意要他兩位同學放開劉德志，解開他的手銬。

村口忽然傳來一陣喧鬧，鄧麗君抬頭一看，她看到，村口那個生命之門，黑壓壓地漫下幾乎整個井村人。

井村人來到她的面前，圍著她意外地沒有吵也沒有鬧，只是沉默著沒有吭聲。盛秀挺著大肚子站在了劉德志的前面。劉德志出人意外地做了一個讓她吃驚的動作，他忽然雙膝一彎，深深地跪在鄧麗君的面前！隨即，全村人都跪在了她的前面。因為地場太小，那個陡坡上，也跪滿了黑壓壓的村人！

劉備對她說，請你留下吧！我已經告訴村里人，禽流感只是暫時的，什么事情總會過去，如果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再也沒有人來為村里人真心做事了！

村支書鼻青臉腫，狼狽不堪。他嘶啞著聲音說，是啊小鄧，請你留下吧！我已經沒有臉面再當這個支書了。徐蘭現在還被他們關著呢！我要跟老婆離婚，跟徐蘭結婚，過光明正大的日子！請你來當井村的支書吧！

是啊，是啊，那群年輕的媳婦以及其他的村民都同聲請求說，請你來當井村的支書吧！

不！一聲尖銳恐怖的叫聲，忽然從鄧麗君的心靈深處迸發出來。不！她淚流滿面，再一次慘叫。

王國見狀，趕緊走上前去扶住她說，君君，我們走！

鄧麗君在王國的攙扶下，向停在轉角那邊的小汽車走去。

請你留下來吧！村民們再一次挽留。

鄧麗君沒有停止腳步。

這時，坡頂上忽然有人高聲叫起來，說，不好羅，徐蘭自殺了喔！她上吊了喔——

鄧麗君一下停住了腳步，轉頭望著村子。村里人紛紛起身向村里跑去?！巴邸钡囊宦暎圎惥盒牧逊蔚乜蘖似饋恚鯂霂еD過角去，她一把摔開王國，不！她再一次尖銳地慘叫。她一邊用手枕著她的頭，靠在那個轉角處哭得天昏地暗。

她尖銳的哭聲，在這個靜寂的大山里顯得格外響亮刺耳……

劉路一，湖南桂陽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創二級，現為郴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長篇小說《非他不嫁》《九品村官》《掛職干部》《山河戀》《我是老師》《杏壇魂》等十余部。在《芙蓉》《花城》發表中篇小說多部。

責任編輯 曹慶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