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翔
讓小白龍走出歷史的暗室
■李 翔
說起《西游記》中的小白龍,人們很容易想到他另一個稱呼——“白龍馬”,且慣常的以馬論之。小白龍自第八回出場,全書只三回有語言描寫,其余回目多以 “扣背馬匹”、“三藏上馬”、“三藏下馬”這樣的腳力形象出現(xiàn)。也正因為此,與“五圣”中其他四人形象研究鑼鼓喧天紅旗招展的熱鬧場面相比,小白龍是“門前冷落鞍馬稀”。以馬論小白龍,實在是天大的誤會。
小白龍首次登場亮相便是以龍身出現(xiàn)。觀音菩薩勸化豬八戒后繼續(xù)東尋取經(jīng)人,“正行處,只見空中有一條玉龍叫喚”,原來是西海龍王敖閏的三太子,因燒了殿上明珠被龍王告了忤逆罪,被玉帝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誅”。于是觀音向玉帝求情收為取經(jīng)之用。小白龍西游的劇終,仍以龍身謝幕。小說第一百回“五圣”聽封受職,小白龍被封為“八部天龍”,在靈山后崖化龍池里“退了毛皮,換了頭角,渾身上長起金鱗,腮頷下生出銀須,一身瑞氣,四爪祥云,飛出化龍池,盤繞在山門里擎天華表柱上”。整個取經(jīng)過程中,小白龍也沒有半點馬性。小說多次提到孫悟空曾任“弼馬溫”一職,馬見了他都是懼怕的。而小白龍從鷹愁澗開始與孫悟空朝夕相處,卻絲毫沒有唐僧原來那匹白馬“腰軟蹄矬,戰(zhàn)兢兢”之狀。因為他是——“那個是迷爺娘的業(yè)子,這個是欺天將的妖精”——與孫悟空有一比的龍王三太子,本質(zhì)上就不是一匹供人騎乘的馬。小說第六十九回對他的龍性有過明確交待,“我 (白龍馬)若過水撒尿,水中游魚食了成龍;過山撒尿,山中草頭得味,變作靈芝,仙童采去長壽”。孫悟空天生地長之猴,吃過蟠桃、仙丹和人參果,第四十五回中也只尿一花瓶“臊溺”;天蓬元帥錯投豬胎就是一砂盆“豬溺”;法力和仙身都不及前二位的沙僧當(dāng)然也沒能出圣水。一匹馬又怎么能有圣水呢?小白龍“龍種”身份從未改變。
如果把小白龍當(dāng)作一匹腳力馬看待,就完全失去了由唐僧來乘坐的意義。我們知道,龍是中華民族的神獸,在中國人的神話里,能夠騎乘駕馭飛龍是得道和仙人的象征。所以把“騎龍弄鳳”比喻成仙,《莊子·逍遙游》中說“藐姑射之山”的神人“御飛龍”出行。唐僧本就是修了十世的得道好人,是如來佛祖的二弟子金蟬長老轉(zhuǎn)世,必然要得道成佛,騎龍是含有超脫得道之意。顯然是借用了 “騎龍弄鳳”和“藐姑射之山”神人“御飛龍”出行的寓意。馬身只不過是小白龍的人間表象,就像金蟬子轉(zhuǎn)世借江流兒這副軀殼寄存道體,第九十八回過凌云仙渡時終究是拋棄了這副軀殼的。所以,研究小白龍形象首先要解開馬的誤會,把一條龍嵌入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或許更有意義。
另外,從吳承恩的詩文來看,他對龍有特別的喜愛。《吳承恩詩文集》收錄的四卷吳承恩生前詩文存稿(《射陽先生存稿》)中,古詩、律詩、絕句和詞共有121首,其中詩、詞句中直接見“龍”的有22首;頌、序、論、表、贊、雜著、志銘、誄、祭告文、跋、啟和障詞共計98篇,其中文句中直接見“龍”的有46篇。吳承恩既然在詩文中對“龍”如此親睞,卻在《西游記》里給小白龍安排那么一個不入流的角色,著實讓人意外。其實,細(xì)究之下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小白龍在一定程度上或有作者吳承恩的影子。
據(jù)蘇興《吳承恩小傳》所言,吳承恩“髫齡,即以粉土為畫,無不肖物”,“童稚”時期便參加郡縣的生儒考試,并且得到督學(xué)使者的贊揚,“督學(xué)使者奇其文,謂汝忠一第如拾芥耳”。以神童譽之毫不為過。但“神童”的中青年時期很是失意,連舉人也沒能考上,于是吳承恩決定暫時離開科舉,轉(zhuǎn)而去追求先哲們理想中的灑脫,過一種有自我沒想法的生活。“漫說些癡話,賺他兒女輩,亂驚猜”(《吳承恩詩文集·詞·送我入門來》),在“迂疏浪漫”(《吳承恩詩文集·祭告文·祭卮山先生文》)中自得。但是,作為封建儒士的吳承恩不可能完全與封建科舉仕途決裂,于是,嘉靖二十九年,吳承恩在朝中好友的推薦下以歲貢生身份進入南京國子監(jiān)學(xué)習(xí),并于嘉靖四十五年得到了浙江省長興縣丞這樣一個低級官職。吳承恩辭官歸老之后,因膝下無子嗣,自己又一直擔(dān)任著不入流的低級官職,一個高齡老人獨自守著父輩傳下來的幾間屋子,那種冷清與孤獨是很明顯的。
小白龍也是青少年失意,并在取經(jīng)路上一直努力修煉一種看破世事的灑脫境界。任由妖魔從他背上將唐僧?dāng)z走,如果有小妖順手牽一下,他也全無反抗的進入妖洞;不在人前有長短,只是默默地馱著唐僧走;不因西天正果而喜悅,也不因旅途艱險而拖沓。但作為取經(jīng)隊伍中的一員,小白龍不可能完全超脫在取經(jīng)事業(yè)之外,因此在第三十回中他奮力搭救唐僧,像吳承恩重返仕途一樣再次靠向了取經(jīng)大業(yè)中心。受封八部天龍馬之后的小白龍便進入了吳承恩的歸老歲月,雖然也超脫了凡龍?zhí)ス牵c旃檀功德佛、斗戰(zhàn)勝佛、凈壇使者以及金身羅漢相比,那抱著冷冰冰華表柱不受香火不享祭品的孤寂是不言而喻的。再與其他四人對比,我們就可以看到,吳承恩與小白龍之間隱隱約約有些許形影的關(guān)系。
雖然原著中沒有對小白龍的形象進行細(xì)致地刻畫,是這部小說的一大遺憾之處。但是,做一些細(xì)微之處地考察,其實作者也在小白龍身上傾注了不少的心血。可喜的是,近年來關(guān)于小白龍的研究也取得了可觀的成績,比如劉蔭柏先生《說西游》提出“‘心猿意馬’實為全書之樞紐”;崔岱遠先生《看罷西游不成精》認(rèn)為“孫悟空和小白龍就像一對兒影子,形象一樣,只是方向相反”;還有研究者撰文論證小白龍在“五圣”中屬火。相信隨著研究的深入,小白龍終究會走出歷史的暗室,閃耀著金龍的光芒。
(包頭師范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