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腔

朱輝

怎樣在人群中識別出一個上海人？以往主要聽口音。鞏漢林曾長期在小品里扮演上海小男人，看過春晚的人，按照這種口音去尋覓，就能在人堆里發現若干上海人。可是如今這招不好使了，80后、90后上海人的普通話往往比上海話說得好，而我們這些已經移居外地多年的上海人，說話更是入鄉隨俗，即便神探夏洛克，恐怕無法從口音去判斷出我們的籍貫。

作為一個前上海人，我對于識別同類頗有心得，有的是經典事例。比如，某天正遛著狗，一樓一戶人家走出一位老伯。他手里提溜著一條咸魚，沖我笑了笑之后，便目光炯炯“掃描”他窗戶下的每一寸草地。

“哎呦，掛這兒曬，說不定會被野貓叼去，我還是曬到前面陽臺算了。”他仿佛自言自語，但肯定是說給我聽的。說完，提溜著這條咸魚回屋去了。

過了幾天，遛狗經過他家后窗，他又出來了。手里沒有了咸魚，但目光依然如炬，地毯式“搜索”著他后窗附近30平方米區域，一邊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掉哪兒去了！”最后一無所獲，對我笑笑，回屋去了。

他很可能是上海人，他“掃描”“搜索”的是狗屎，我初步這樣判斷。第三次看到他是個雨天，我遛狗經過他家后窗，已經走出幾十米了。回頭忽見老伯打著傘出來了，彎著腰一寸寸“掃描”腳下的草地，直到淋濕部分衣衫，才直起腰來。這一直便看到了遠處注視著他的我，頓顯尷尬，倉促地回了屋。

后來我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的確是“支內”的上海人。若是換成武漢本地人，要么就是對于狗在自家房后拉屎很寬容;要么就零容忍，看到狗靠近就罵些誅心話。上海人普遍對細枝末節很介意，但又很有法律、規則意識，凡事“疑罪從無”，所以有時候活得很糾結。那位老伯三次未能抓到“現行”，但內心恐怕還是放不下“狗屎”。或許有其他狗主被他抓了“現行”，難免最后大吵一架。以本地民風之彪悍，老伯肯定討不到好。接著他一定會去居委會、物業告狀，甚至報警，可是以本地人的觀念意識，這肯定屬于小題大作。告來告去，結果多半是“然并卵”。

所以，上海人歷來不愿意外遷，外遷幾十年的也夢想回滬。看看如今新聞頻出的上海地鐵，只要“渣男”“渣女”一出，馬上就會被群起而攻之，這種“邪不壓正”其實都是上海人“斤斤計較”出來的。周立波說的“喝咖啡”并不能代表上海腔調，上海腔調應該是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