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成
韓森的《變遷之神》是將祠神信仰置于12、13世紀社會變遷的大背景中進行考察,將社會史與宗教史有機結合起來,在觀念和材料的運用上都給予了我們很大啟發。 韓森在書中主要討論了南宋時期在信仰方面發生的四個變化:神祇逐漸的人身化、人格化;神祇出身的逐漸平民化;神靈在威力觀念上的變化及區域神的興起。
在觀念與材料運用方面,韓森充分體現了對“民”的重視與尊重。為了從民眾的視野研究南宋時期的民間宗教及當時普通民眾對世事變遷的理解,韓森采用了能反映當時民眾宗教生活和文化生態的廟記碑文與志怪小說作為其主要的文獻來源。
此外,他還參考了官方文獻《宋會要輯稿》及地方志。其中,她發現官方文獻提供的只是成功獲得國家賜封的神祇,而在廟記碑文和志怪小說中,則提供了很多未獲得國家賜封的神祇,韓森通過對不同類型文獻進行比較,探討了南宋時期民間信仰的變遷及在神祇背后的博弈。
其次是在內容方面,韓森的變遷之神主要討論了南宋時期在信仰方面發生的四個變化:神祇逐漸的人身化、人格化;神祇出身的逐漸平民化;神靈在威力觀念上的變化及區域神的興起。
變遷之一:神祇的人身化與人格化。在民間信仰中的對象古今摻雜、兼容并蓄。以自然神為例,最初的自然神是具體的自然現象,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自然現象都是神靈,而是與人類有密切關系的自然現象,至宋代,除龍王外,所有的自然之神都被擬人化了,甚至是有男有女,有妻兒老小了。
既然神被人身化與人格化,具有了與人相同的性格特征,那就不難理解韓森在《變遷之神》中所提到的人神互惠關系。所謂的人神互惠是指人與神的關系是一種互惠互存關系,人需要神的庇護,而神也需要得到人的承認與報答。人對神的報答除祭品外,還有塑像、建廟、賜封等多種形式。
但無論神祇有多么的靈驗,神祇也不可能與人進行直接交流,它對祈求者的回應往往會通過夢境、杯珓、扶箕等方式進行,而通過這些方式得來的神喻往往含混不清,故在維持神祇威靈方面,除外在的塑像與廟宇外,神喻的解釋者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多數情況下,人們會向識字的熟人和親友來弄清神的看法。這些解釋者們一般會通過強調威力,忘卻失敗的方式來維系與強化他們所信奉的神祇。若資金充足,他們還會再通過重塑神像、修建廟宇的方式來使他解釋的神祇擁有比其他神祇更多的資料記載。
變遷之二:神祇出身的平民化趨勢。在宋代之前的民間宗教中,神祇大多是歷史悠久、出身高貴的帝王將相,而隨著唐宋時期在階級關系上的變化,門閥貴族退出了歷史舞臺,工商階層的地位得以提升并贏得了與其他階層相同的社會地位。這一變化體現在民間信仰上就是在南宋時期出現了很多平民化出身的神祇。
變遷之三:神靈威力觀念的變化。宋代,隨著市場經濟體系的擴張,神祇們除了擁有治病救人、預測陰晴等傳統的神力外,也開始具有經商的專長,甚至是可以幫助人們取得利潤、預測商品的價格。
如在書中的第五章中,韓森便以湖州為個案,說明了同一地區不同發展速度的民眾在信奉的神祇上的差異。宋代,由于交通路線遠近不等,商業革命對不同地區的人們產生了不同影響。由于居住在西部地勢較高地區的人們仍以自給自足的農耕經濟為主,故人們信奉的仍然還是像龍王、李靖那樣的主管農業生產、歷史悠久的農業神。而在西部的低地地區由于河網密集,商品交換非?;钴S,在宋代成為了經濟最為發達的地區之一,故與商業型神祇相關的靈跡一般都是源于此處。
變遷之四:區域神的興起,是韓森在《變遷之神》的第六章中所著重討論的在南宋時期的民間信仰方面一個引人注目的變化。介紹了五顯、梓潼、天后和張王這四個主要的區域性神祠的發展過程。
在介紹這些區域性神祠的興起之前,韓森首先介紹了一種傳統的神祇領地觀點——祭不越望。所謂的祭不越望就是在人們看來,地方性的神祇也有它特定的地域,不應越界,它的靈跡只有在當地才能顯現。同樣,它也只能被那個城鎮的人們所信奉,它的祠廟也只會在當地出現。
而到了南宋時期,出現了一些并不局限于一個地區的區域性祠祀,有關于它們的祠廟在不同的地區出現。這種觀念性的變化產生的原因是由于在兩宋時期,隨著商業活動的開展,各地區的交往日益頻繁,區域性意識便逐漸的取代了地方主義。
其實,在商人離開自己的家鄉時,并沒有忘記祭不越望的古訓,只是在他們看來,無論是封域還是活動的范圍,他們信奉的神祇都不應該比他們小,所以他們會帶著自己所崇奉的神靈出門來確信旅途順利,保佑他們可以安全返鄉。除此之外,任職于外鄉的官員也會帶著自己家鄉的神一起上路,與此對應,在某一區域神本廟的任職官員在任職期滿后也會將其帶回故鄉。
這就是韓森的《變遷之神》,一個將祠神信仰置于12、13世紀社會變遷的大背景之中的考察,一個將社會史與宗教史相結合的民間信仰研究。其實,筆者看來,這本書的最大價值與意義并非是對南宋時期民間信仰變遷的論述,而是韓森研究民間信仰時所采用的方法——她將同一主題的不同文獻進行對讀,正是通過同一個案在不同文獻之間的對比,才為韓森在考察神祇的變遷以及神祇背后集團的博弈提供了絕妙的依據。關于如何研究民間宗教,黃石認為:“首先你得看清楚這個社會的物質環境,其次要看明白當地社會的整個組織,有了這樣的觀察,還有最要緊的一招,是縝密的審查構成整個文化的各個部分是怎樣的互相連結,這樣才算是認識了一個地方的文化,這是預備工作。我們有幾件事要做,第一是觀察,第二是體驗,第三是訪問,第四是談話,站在一旁,用敏銳的眼光,冷靜的頭腦,從頭至尾的看一個宗教儀式或一種宗教活動的歷程。有時你非得自己去體驗決不能領悟崇拜者的經驗及精神狀態,和內心的變化。我所用的方法是當場與民眾攀談,只要你設問巧妙,不漏痕跡,他們心里的秘奧,不愁不能探測出來。”
根據黃石對怎樣研究宗教的論述,韓森在《變遷之神》中所用的文獻法似乎并不是研究民間宗教的完美方案,但這種文獻的研究方法卻可以作為一種預備和鋪墊,為我們在田野調查的過程中提供一種可靠的歷史依據,也可以與我們在田野中所獲得的資料一道,形成對民俗事項在歷史與現代的完整闡釋。我想,這就是《變遷之神》的真正價值意義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