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抗戰（上）

徐劍

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年大閱兵漸近，余既興奮又悵然。興奮者，乃三軍徒步方隊和導彈戰車駛過天安門，接受三軍統帥檢閱，仿佛向世人昭示：西方政治家喝著咖啡決定一個民族命運時代過去了，海盜之族若再敢登陸中國大陸，必將敗的比長崎、廣島之災更慘。悵然者，則令余想起徐家之老爺爺，一位滇軍老兵，打過臺兒莊、武漢會戰、長沙會戰的雜牌軍班長，再也看不見中國人揚眉吐氣這一天也。然，倘爺爺之魂有知，徜徉于天堂，看到人間伏妖魔，必笑慰九天。

爺爺何許人也？姓徐，名金牛，乃云南都督唐繼堯麾下一壯丁，與余之奶奶徐蘭芝氏，堂兄妹之稱也。彼父親之輩，為同胞兄弟，及至金牛、及我奶奶徐蘭芝氏，家業興旺。金牛兄弟兩人，彼為小，哥為大，哥剛新娶，時唐繼堯承蔡鍔之衣缽，五族共和，征廣西，伐廣東，與桂系悍軍鰲戰。欲抓壯丁擴其滇軍，鄉保長手執繩子來綁人。爺爺揮了揮手，道，二丁抽一，天經地義。大哥新娶，當在家繼承祖業，扛槍打戰乃我男兒事。彼與大板橋街同鄉老兵班長張凱，隨唐都督遠征，左臂被擊傷，仍不下火線。凱旋時，被授予上士班長。歸家之后，彼娶新婦，然不久，中日戰爭爆發、東北陷落、北平陷落，日本軍隊氣勢洶洶，朝徐州撲來，劍指南京。于是，桂系虎將李宗仁為戰區長官，召西南雜牌軍之川軍、滇軍共赴國難。時，余之爺爺跟隨盧漢軍長之60軍再度出征，每人背包后邊背著雙槍，即大煙槍和水煙筒。尤其水煙筒管特別粗，不知者誤以為背了60迫擊炮，嚇得沿路之日本間諜膽顫又心驚，斯之勁旅，佊之弱旅，人人背迫擊炮，蓋不可戰勝矣。

然，滇軍出滇，四萬滇軍子弟出云南，父老鄉親皆來壯行。盧漢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其鋒指前抵大板橋，40里驛上連綿不絕，風瀟瀟兮寶象水寒，余之爺爺就在大板橋街上，與自己新娘一別。爺爺對新婦云，我若戰死，找個男人嫁了，切不可守寡。新媳淚涕漣漣，倒入余之奶奶徐蘭芝氏懷中，說我會待門待君，望夫巖上，等君而歸，若君不歸，妾愿化作石頭相望。余之爺爺乃硬漢，一滴眼淚未流，決絕而去。

滇軍出云南，入貴州，過湖南，唱著豪氣天縱60軍軍歌，渡湘江、長江，直至徐州。部署于陳瓦房、邢家樓、五圣堂、禹王山一帶。時，李宗仁交待軍長盧漢，只須抗擊日軍第十師團磯谷廉介中部之第33聯隊、63聯隊前鋒三天，中央軍主力湯恩伯部便會趕到，合圍日軍。盧漢授命而去，駐扎于陳瓦房、禹王山上滇軍狙擊日軍，居高臨下，打退了一次次沖擊。三天、一周，十天，也不見湯恩部半點蹤影。爺爺屬一八四師張沖部，回憶那段經歷，彼感嘆道，都說川、黔、滇軍三支雜牌軍，是戰場上的三只羊，可一個民族危亡之時，羊真的變成狼，群羊撲向孤狼，死傷慘烈啊。滇軍連長以下官兵陣亡13692人，死傷過半。最終60軍余部從禹王山斷后撤，爺爺身上穿了幾個窟窿眼，還是同鄉老司務長張凱背著他匆匆撤退，留在禹王山乃一片片滇軍和日本帝國軍隊第十師團之大片尸骸。

抗戰70周年前夕，禹王山一位果農透露，很多年前，彼開果園，挖出一百多具滇軍英烈白骨，遂埋為荒冢，彼守墓二十載，敬英雄之壯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