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魏璋倩

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外國人開始來中國掘金。他們同時發現,在路上注目他們的中國人越來越少,而工作也越來越難找。“我身邊能留在中國并有正式工作的人寥寥可數。”巴基斯坦人Yousaf說。
“鬼子專業戶”:從“神劇”中轉型
道格拉斯·楊的中文名叫“陽歌”,一看就是老外起的中文名。2000年以前他走在街上,常受到路人的注目。但現在他發現,即使鄉下的中國人,看見老外的臉都不再詫異。
眼下,他正在做一部口述史,記錄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在中國工作的西方高管的生活。他提出一個略驚悚的論點:那一代“中國通”正逐步消失,而且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完全滅絕。
“這不意味著沒有人愿意研究中國了。”陽歌解釋,一方面,外國人了解中國的渠道越來越多,不像八九十年代只能親身實地才能一探究竟;另一方面,更多的人來中國的目的性更強了,僅把中國當做更長職業生涯的一站。“他們可能更看重中國的經濟發展機會,多于對歷史文化的興趣。”
經濟發展機會與歷史文化——這兩個因素的詭異結合,成就了日本人矢野浩二的事業。2001年,他決定來中國發展時,給了自己兩年的預期。“先試兩年,即使失敗,也能學到些中文。”
從中國人身上,浩二感受到了中國的活力以及對未來的希望。到中國,他第一部演日本人的戲“起點”就很高——在《走向共和》里出演明治天皇。
不料,他在中國走紅,卻是以“鬼子專業戶”之名著稱。2005年——抗戰勝利60周年,由他參演的四部抗日劇,在多個臺的黃金時段同時播放。
在一篇文章中,矢野浩二這樣描述“鬼子”的形象,“他們身子很壯,留著胡子,面相糟糕,還說著很滑稽的日語,日本人這樣的形象已經成了定式,這讓我覺得遺憾”。
日本演員在中國發展,大多都是從演“鬼子”開始。如今的浩二決心不再演“鬼子”了。2014年,他終于在一部中國抗日劇中演了一個“正面角色”——為了尋找妹妹來到中國,對日軍暴行深惡痛絕而投入八路軍的日本人。
回看自己的轉型之路,矢野浩二仍舊覺得不易。他說,日本人在華的表演空間有限,能演的,90%都是“鬼子”。直到現在,他接到的邀約也是抗日劇、反面角色更多。這些年,浩二每年都會收到十幾封日本年輕人的郵件或私信,尋求關于來中國發展演藝事業的建議。浩二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們看到了好的一面,沒有看到背后的付出。”
近幾年,抗日劇“雷人”的一面遭到國內輿論抨擊,有些發展不暢的日本演員生活出現困難,便平時在日本,有戲來中國。同是黃色人種的韓國人也參與進來,讓競爭顯得更加激烈。
另一位日本演員對南方周末記者估計,2008年以前,專門來中國演戲的日本演員不足10人。現在大約20個。最近,在日本長大的中日混血,或在日本出生長大的中國人后代也參與到抗日劇的演出中。
這大概是中日雙方職業交流領域,至今出現過的最為耐人尋味的局面。
外國臉不等于找到工作
近年來,看重中國經濟發展機會的老外,也越來越多地來自第三世界。然而,他們很快發現:想留在中國,沒那么容易。
“我身邊能留在中國并有正式工作的人寥寥可數。”
身材高大、愛打板球的巴基斯坦人Yousaf,是北京某985高校國際傳播學的碩士畢業生。在中國找工作時,他發現:自己的專業并不吃香,遠不如IT、工程等理科專業。例如,一些中國的手機公司現在就在招聘外籍的安卓系統開發工程師。
盡管來自巴基斯坦這個與中國關系很好的“兄弟國家”,Yousaf認為:國籍的作用有限。“也許招聘單位會對你更友善,但找工作畢竟得看硬功夫。”他的另一個在中國學醫的同胞,正在通過一個微信公號尋求一份實習的機會,許久了還沒有消息。
這個微信公號的運營者,是南京一家專為外國人提供中介服務的公司。創始人楊星說,讀大學時和老外的交往令他受益匪淺,也是他從事涉外中介的靈感來源之一。外國人在中國當教師、做模特的現象已非常普遍。這兩種職業的市場需求很大,對外國人來說,門檻低,來錢快。“但若是其他正式工作,外國人卻并沒那么容易找到。”
中國與全球化智庫(CCG)給南方周末記者提供的一系列研究材料表明:根據現有政策規定,外國人進入中國就業需要經過“提出申請一取得就業許可證一入境后取得居留證”這樣的流程。這與發達國家“先移居再移民”,或“先留學,再工作,再移民”的流程相比復雜得多。
對外國人就業,中國政府的出發點是吸引高素質人才,這導致中國“綠卡”的門檻很高,一度被稱為“世界上最難拿到的綠卡”。2004年出臺,沿用至今的《外國人在中國永久居留審批管理辦法》規定,有權利申請在華永久居留的外國人,除了投資巨大的資產者、在華有親屬等條件,其中一類是“技術類永久居留外國人”:要么是在中國擔任副總經理、副廠長以上的高管,要么具有副教授等高級職稱,還要在中國連續任職滿四年、四年在中國居留累計不少于三年,且納稅記錄良好。
在申請工作簽證時,國內的用人單位還要給出一個“非外國人不可”的理由,各地標準不一。例如,浙江省寧波市制定的《外國人就業職業管理目錄》中,工作被大體分為三類:鼓勵型,調控型和禁止型。只有30個崗位是鼓勵外國人加入的,這些主要面向“我國人力資源市場短缺的、具有高級管理和技術的外籍人士”。在中層職位上,外國人的作用是補缺;而普通服務崗位和低端的勞務崗位,則不對外籍人士開放。
尚衛東是外國人才網的資深顧問。數年來泡在外籍人才簡歷堆里的他發現,中國公司對外籍人才的需求更加深層次,“是真用,而不是搞形象工程”。之前中國公司對外國人的要求是具有相關領域的背景,而現在“背景”變為“三到五年的實際經驗”。
這種變化在諸如機械、電力、設計行業都有體現。無論是平面設計、服裝設計、景觀設計還是建筑設計,中國公司早在十年前,便普遍要求應聘者提交自己的作品集。
即使在外國人最常做的教學工作中,也過了僅憑一張外國臉就可以輕易找到工作的時代。來華10年的法國人Matthieu在南京的數所學校以及培訓機構當過語言老師,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在數年前,能力很差的老外憑借一張洋面孔就能站上講臺。現在招聘單位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比如教學經歷和來自英語國家。
“同時,他們越來越多地會去做外籍員工的背景調查。”
“所以我就逼著你會中國話”
門檻的升高,同樣被中山大學地理科學與規劃學院教授李志剛感受到,“現在外籍教師的學歷要是博士,畢業的學校得是名校,其論文需要有一定數量被SCI或ssc等數據庫收錄。當然,這些要求,也抬高了對中國教師的要求。”
從2006年至今,李志剛一直在研究在廣州的黑人群體。他說,以前寫論文只需要寫寫廣州黑人的分布、數量,便能在國外雜志發表,但現在則不行。現在的研究要更加深入,研究黑人需要細分到“身份認同”“黑人中的女性”或者某一地域的人群特點等,才會得到發表的機會。
對他研究的群體——廣州黑人來說,這種變化感受得更明顯。尼日爾小伙子Doudou就是如此。他來廣州掘金已經三年了,在服裝、地板生意中所賺不菲。而現在,生意行情不好,他正準備離開中國。
最初來中國,是出于對金錢的渴望。在尼日爾時,看著身邊的朋友外出闖蕩,回來后有房有車,好生羨慕。有人告訴他,中國不好混,哪兒都是人,沒有站的地方,人們睡在大街上;也有人告訴他,中國人有錢,垃圾箱里都是手機,隨便向路人討要,都會把他的手機給你。
“是好是壞,只有自己看了才知道。”來到廣州,他很少出去娛樂,對這座城市和它的居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偶爾看看電影,逛逛商業街。在Dou—dou看來,國家無所謂好壞,衡量標準很簡單——生意。“生意好,就是好地方。生意不好,那就要走。”
李志剛對廣州黑人聚居的階段劃分歷經幾重變化——1990年到2003年,興起;2004年到2007年,繁榮;2008年到現今,衰退。衰退的原因跟經濟增速放緩有很大關系。
黑人聚居區之一,廣州小北路越洋商貿城的一位中國店主說,從2014年下半年開始,商貿城的商鋪陸續關門,現在僅有二三成商家在經營。
從入境數據來看,外國人來華人數從2000年的1016萬人,增長到2014年的2637萬。而據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部統計,2014年年末,持外國人就業證在中國工作的外國人共24.2萬人,相比于2012年有所下降。
這幾年,環境的惡化也成為讓海外人才離開的原因。陽歌說,外國高管外派到他國,一般都會帶著家人,很重視環境質量對個人健康,尤其對孩子的影響。在上海,他也察覺身邊的外國人在流失。
更為嚴苛的要求還體現在對外籍員工掌握漢語的熟練程度上。隨著中國民營企業的成長,這種要求的底氣越來越足。萬達集團在2013年末已招聘了超過200名外國人。董事長王健林自豪地透露,這些人“大部分金發碧眼”,其中80%會講漢語。因為招聘時,這是一項優先條件。
用王健林自己的話說,“你跟我出去開會,老大不會英語怎么辦?所以我就逼著你會中國話。……如果世界上有一萬家萬達這樣的中國公司,中文推廣就容易多了。”
(文據《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