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斷食真的好嗎？

袁越

節食能長壽，這是已經被證明過很多次的真理。如果用科學術語再說一遍的話，那就是：適當減少熱量攝入可以延長壽命。事實上，這是迄今為止唯一已被證明有效的長壽秘訣，其他各種五花八門的長壽法無論鼓吹者吹得多么天花亂墜都不靠譜。

問題是，這里所說的節食一定要長年堅持才有效。想象一下，如果你每天只能吃個半飽，而且頓頓如此，不許作弊，你能堅持多久？

于是，有人提出了階段性禁食的方法以代替節食，也就是說平時正常吃飯，但每個月或者每半個月禁食幾天，在這幾天里只喝水不吃飯。這一派的擁躉認為很多宗教就是這么做的，教徒們已經做了很多年，應該沒有問題。

美國南加州大學（USC）長壽研究所的沃爾特·朗格（Valter Longo）教授是這一領域的領軍人物，一直致力于探索階段性禁食與健康的關系。他曾經通過研究發現，48小時完全禁食對8種小鼠癌癥中的5種有抑制效果，禁食期越長效果越顯著。他相信這里面的原因在于禁食對于癌細胞的影響要大過普通細胞，因為癌細胞的基因突變只在正常情況下對癌細胞有優勢，在禁食狀態下反而不利于癌細胞的生長。

但是，多年的經驗讓朗格教授意識到禁食其實是有一定風險的。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多次強調，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那種只能喝水的嚴格禁食法，這種禁食法只能在有專業醫生指導的醫院里進行，否則很容易弄巧成拙，反而對身體造成傷害。

更重要的是，朗格教授越來越意識到他的研究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只有理論上的意義，因為嚴格的禁食需要很強的毅力，普通人很難堅持下來，無論他發表多少篇論文都沒用。

無奈之下，朗格教授決定另辟蹊徑，看看有沒有比較容易執行的替代之法，于是他想到了輕斷食。顧名思義，這個方法類似階段性禁食，但程度要輕一些，只要求執行者減少食物的攝入量，比那些只允許喝水的嚴格禁食法要容易得多。

輕斷食在中國的城市知識分子當中相當流行，中國各大城市都有類似的俱樂部，其成員定期實行輕斷食，據說效果不錯。但這個結果不能作為衡量輕斷食是否有效的科學依據，因為這很可能是心理作用導致的。

要想判斷輕斷食到底有沒有效果，必須做實驗才能知道。朗格教授經過仔細思考，決定把這個實驗分成3個階段來進行，分別用酵母菌、小鼠和人類志愿者作為實驗對象。這3個實驗對象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其中酵母菌是單細胞生物，可以用來研究輕斷食在分子層面的作用機理;小鼠和人一樣都是哺乳動物，但平均壽命只有兩年，一直是長壽研究的模型動物，可以用來研究輕斷食的健康效果和潛在風險;人自然不用說了，所有這類研究最后都需要在人類志愿者身上試一試。

第一階段的酵母菌研究已經完成了，結果證明輕斷食不但延長了酵母菌的壽命，還有助于提高酵母菌應對壓力的能力。而且這種功效和酵母菌體內已知的幾個所謂“長壽基因”沒有關系，顯然有另一套機制在起作用。

2015年6月18日出版的《細胞/新陳代謝》（Cell Metabolism）期刊刊登了朗格教授及其研究團隊發表的第二篇論文，匯報了小鼠實驗的結果。朗格為實驗小鼠設計了一個進食程序，平時正常吃飯，但每兩個月抽出4天時間嘗試輕斷食，即每日攝入的卡路里總量只相當于平均值的三分之一到一半。食物的成分則經過了嚴格細致的搭配，保證碳水化合物、蛋白質、脂肪和微量元素一樣不缺。

實驗結果表明，如果從中年時期開始實施輕斷食的話，不但實驗小鼠的平均壽命增加了，健康狀況也有了明顯的提高。具體來說，實驗小鼠的腹部脂肪減少了，癌癥的發病率降低了，免疫系統強健了，骨密度也提高了，甚至連皮膚都變好了。如果從老年開始實施輕斷食的話，實驗小鼠的腦細胞數量增加了，腦力也有了明顯的提升，血液中的I型類胰島素生長因子（Insulin-like Growth Factors，簡稱IGF-1）水平也下降了不少。這個IGF-1是哺乳動物發育期必不可少的一種生長調節因子，但如果成年后還繼續高水平分泌的話卻能夠加速衰老，甚至有證據表明它能提高癌癥的發病率，所以這個IGF-1一直是長壽研究領域的指標性分子，可以用來迅速判斷一種長壽藥物或者延壽方法是否有效。

另外，這個實驗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實驗組的能量攝入總量和對照組是一樣的，也就是說，實驗小鼠在一個月的時間里所吃的食物總量和對照組完全一樣，科學家們觀察到的健康效果并不是減少熱量攝入所帶來的，而是輕斷食所產生的階段性饑餓刺激的結果。

接下來一個很自然的問題就是：輕斷食對人有效嗎？這就必須用人來做實驗才能知道。在正式進行大規模人體實驗之前，朗格教授決定先做一個小樣本的實驗看看效果。他和同事們招募了19名志愿者，他們平時正常吃飯，不加任何限制，但每個月抽出5天時間實行輕斷食，即每天只吃半飽，但各類營養元素不缺，實驗結果和小鼠類似，志愿者的身體各項指標都有了明顯好轉。

“輕斷食相當于一次重新編程，讓身體進入一種降低衰老速度的模式，同時開啟了基于干細胞的再生模式。”朗格評論說：“輕斷食不是節食，也不是階段性戒食，你不需要一直堅持不吃飯或者一直吃不飽肚子，只需要階段性地少吃點就行了，效果是差不多的。”

除了容易堅持之外，輕斷食還比嚴格戒食更安全，除了一些需要依靠打胰島素針治療的糖尿病患者，以及體質指數（BMI）小于18的瘦子外，其余的人完全可以自己在家進行，只要得到了家庭醫生的允許即可。所謂“體質指數”指的是一個人的體重（公斤）除以身高（米）的平方，假如一個人身高1.8米，體重80公斤的話，那么他的BMI指數就是24.7。一般情況下BMI在18～22范圍內屬于正常，高于25屬于肥胖，低于18則屬于體重過輕，這樣的瘦子再去做輕斷食的話有一定風險。

朗格教授認為，對于大多數健康狀況正常的普通人來說，只需每3～6個月嘗試一次輕斷食就能有效果。而那些體重過重的人則可以嘗試每個月做一次，甚至每半個月做一次。

當然了，這只是小樣本初步研究所得出的結論，還需進行大規模人體實驗才能大面積推廣。另外，朗格本人一直是節食運動的堅定支持者，很可能存在偏見，他得出的實驗結論不能全信，最好等其他科學家重復出來后再去照著做。不過，據說大規模人體實驗正在進行中，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