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馬 德
活到省心
文_馬 德

早年間,村里出了個大人物,是縣上的一個頭頭。村里人都說他當了很大的官,可到底有多大,誰也說不清楚。
有一年春節,大人物回鄉省親,穿著黑呢子大衣,梳著大背頭,跟鄉親們高聲大氣地說話。這是神仙一樣的人物啊,大家都覺得該敬著他。于是,各家輪流請他到家中吃飯。整個正月,他抹著油嘴從村西頭一直吃到了村東頭。
但臨走的時候,他很不高興,原因是村里有一個叫劉法三的沒請他吃飯。他打聽到劉法三既不窮也不傻,便愈加生氣了。他找到劉法三,問為什么不請他吃飯,這不是明擺著看不起他嗎?
劉法三說:“那么多人看得起你,還缺我一個嗎?”
大人物突然噎在那里。呆了半天,他突然冒出一句近似威脅的話:“等你有事了,到了縣上,別想找我!”
你不把大人物當回事,他就會不高興。
有一回,我去商場里買東西,遇到多年前認識的一個人。當然了,眼下這個人已炙手可熱。那天,有司機、秘書等三四個下屬跟著他,也算前呼后擁吧。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他瞄了我一眼,眼神往上撩了一下,隨即傲慢地放下來。他的意思大約是,既然已經彼此看到了,我該馬上跟他來一個近似諂媚的問候。
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但那一刻,我移開眼神,轉向服務員,詳細地詢問商品的價格、質量等問題,沒理他。隨后,便聽那邊吆五喝六地跟售貨員嚷,大意是要買最好、最貴的。我心里笑笑,走了。
他大約是不高興的。后來,他托別人捎口信給我,說我窮酸云云。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村民劉法三,他應該是我的精神導師吧。于是,便哈哈笑出了聲。原來,大人物是這么容易得罪的,他們要比想象中脆弱得多。
人在高處,到底是要被高處的那個位置束縛的。有一個人退休之后,人間蒸發,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于是,便有些風言風語,說他貪污腐敗,攜款跑了。好些年后,他才回來,已經滿頭白發。大家這才聽說,他在外地買了房子,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住了很長時間。
有人問:“外地有什么好?”他回答:“也沒什么好啊,那個地方誰也不認識我,活得省心。”
大人物們活得也不容易啊!存在感給他們帶來過尊崇,也帶來了痛苦。這么比下來,還是老百姓好活,一輩子也不需要什么所謂的存在感,既不恃之而盛氣凌人,也不因失之而失魂落魄。
這才是真的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