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未來點一首歌

胡姚雨

氣溫就像我們下課時趴著的頭，很難升起來。

清早，我在朦朧中看到上鋪的CC把右手伸了出來，像“雞爪子”似的亂抓幾下后，反手在木板上敲了幾聲。

我也很配合地伸出手，在床沿敲幾下。

這是我和CC慣用的起床方法，誰先醒了，就敲敲床板，把對方及時叫起來。

聽到響動，CC的手臂有氣無力地蕩了幾下就靜止了。

我半撐著身子，伸出手朝CC的手背猛打一下。響亮的拍擊聲，既是起床鈴，也用于醒腦。CC半夢半醒的聲音從上面傳來：“白癡啊，好痛……”

買早飯時，我遞給CC一個水煮蛋，算賠不是。

“哎喲，還‘賠不是，”CC一邊嚼著蔥油餅，一邊拿眼斜我，“明明是買多了，自己吃不下。”

我笑嘻嘻地點頭，嘴上卻不甘示弱：“收下吧，吃雞蛋又不會胖，雖然你的手背確實肉嘟嘟的……”

我們也就在去教室的路上可以說說笑笑了。這時候的教室有點像咖啡館，進門就能聞到無處不在的咖啡香。

我端著杯子要去后頭接熱水，CC跟上來一看，驚呼：“又喝！”

我無奈地點點頭：“不然集中不了注意力。”

“那是你腦蛋白不夠，喝咖啡頂什么用。”CC這種時候最來勁，“缺啥補啥，還是把雞蛋給你吧。”

說著，CC變戲法似的從她的大手套里掏出一個雞蛋。

換我驚呼了：“前天給你的蛋你還留著？該臭了！”

“笨啊，是我今天買的！本來想當零食的，不過正好不餓。告訴你一個秘訣，要想集中注意力，剝雞蛋殼很奏效。少喝點速溶咖啡吧！”

后來我便學CC，多買一個雞蛋帶到教室，課間餓了、累了，就剝來吃。雞蛋再大，在胃里也撐不了多久；蛋殼再難剝，最終也會被剝完。但不要緊，重要的是這種“忙里偷閑，苦中作樂”的精神，和CC一樣，陪我耐心度過那段焦躁不安的高三時光。

CC有句名言：“結婚有高考重要？我寧可復婚，也不要復讀。”

這人生哲學還真是讓我無言以對。

每天傍晚走進教室，喇叭里總會傳來“高三X班的XXX想點一首……送給……祝自己和朋友在征戰高考的路上等來夢想花開”類似的祝福。

我對CC說：“我也去點個歌給你吧。”

CC語氣平淡：“有什么好點的，回去下MP3不就好了。”

“這怎么能一樣啊，”我埋怨道，“我給你點一首，你也給我點一首，互相祝對方高考順利怎么樣？”

“太矯情。”CC不屑地笑起來。

對CC的“薄情寡義”表示了鄙視后，我還是點了一首艾薇兒的《Happy Ending》送給她，祝我們倆在高考后都能獲得令人欣慰的happy ending，未來不必經歷復讀甚至復婚。

后來同桌告訴我：“你寫的祝福語好搞笑哦，主持人說‘復婚的時候我們都笑趴下了……”

我找到CC，得意地問她感覺如何，CC卻無所謂地說：“你也不提前說一聲，我都沒聽到呢！”

“真的假的？”我瞪著眼，心情像漏氣的皮球。準備了半天的驚喜，樂呵了別人，卻錯過了主角。

不甘心，我又偷偷寫了一張點歌紙條。這一次，我假裝和CC散步，經過掛喇叭的地方時，刻意裝作看風景，在底下多逗留一陣。

三首歌曲過去了，路前頭只剩一個大喇叭了，我急起來，怎么還沒輪到我的呀？

這時，廣播里款款地淌出主持人的聲音：“高三（1）班的CC同學在這里點一首孫燕姿的《奔》，送給她最好的朋友XXX，希望在朝高考狂奔的路上，不要一不留神奔進‘復讀的懷抱，最好能一不留神掉進‘復旦的懷抱……”

我張著嘴巴看CC：“你不是說……”

CC卻一臉茫然：“啊？什么？”還故作鎮定地指指點點。

接下來，廣播里又放了我點給CC的歌。我們倆正走在大喇叭底下，安之若素地聽著音樂和祝福，泰然自若地走進了教學樓。

雖然CC嘴上不肯承認，偶爾喜歡撒個小謊，但無論如何，在彼此的陪伴下，我們都已經在高三的路上走得很遠了。

我和CC多了一項“不合時宜”的愛好——做干葉書簽。

“你啊你，專心一點，手里拿著一片缺角的葉子，想什么呢？”

CC一說，我才發現摘來的葉子有個缺口，很影響美觀。但我還是故作文藝：“殘缺就是美，這片我收下了。”

我挑了最厚的《世紀金榜·生物》，把樹葉夾在其間。為了成效顯著，還把這本書壓在一堆書的最下面，很有一種想把它連同樹葉一起封存、不再啟用的決心。

有時拿出《世紀金榜》，我總忍不住想翻開看看，被我壓在其中的樹葉，是不是還安穩地睡在里面。

CC卻說：“《世紀金榜》再不做，你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做了哦。”

“大不了……”我白白眼，“復讀的時候再用唄。”我臉上笑嘻嘻的，心底卻一片冰涼。

“瞎說什么啊，”CC打了我一下，“一把年紀了，還想做學妹？”

接下來的日子，CC總把我拉去圖書館，在靠窗的位子和我一起刷題。她要翻頁了，見我還只做到四分之三，就催我：“速度要提上去啊，理綜時間很緊的。”做完了她跟我互換著批改，交流心得。我總被她嘲笑：“你錯好多啊，是不是腦子里隱性基因太多了，聰明細胞都發揮不了作用？”

“你才是基因突變，滿腦子都是顯性純合子。”

當我漸漸習慣了CC的催促，一個午后，我抬手一翻，那片被書本壓得平平整整的干葉書簽，就這么毫無預兆地闖入了視線。

我訝然地摸著上面的紋路，不知不覺，我都做到書的末尾了啊……薄薄的葉片，也已徹底脫水，變成了永恒的模樣。

不得不承認，CC就像一本書，把我這枚缺角的葉子壓成了書簽，讓我有了和時間抗衡的勇氣。

高考近在眼前了，大家才驚覺校園里的一切都那么值得留戀。

班主任在講臺上幽了最后一默：“大大小小考了那么多次，大家應該差不多烤焦了，再考一次，只會更香更脆，所以放平心態就好。現在，出去玩玩吧！”

這句“大赦天下”的話，竟讓我突然間惶恐起來。

我忍不住和CC說：“都要考試了，老師竟然讓我們出來玩哎！”

“這有什么，大考大玩啊。”

“我怎么反而覺得，老師像是把我們拋棄了？”

“那你想怎么辦，還像以前那樣死盯著你，把你當小孩來管？” CC“噗”地一聲笑了，“其實我們本來就不屬于這里啊。三年就一截拇指長，大家都要長大的。”

我感到心里有一股漩渦一樣的氣流沖撞開來，說不清是考前的焦灼，還是臨近離別的傷感，甚至是終于輪到自己通關打BOSS的期待……

回憶著過去種種，我橫沖直撞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為了高考，學弟學妹們為我們空出教室，騰出戰場；老師們收斂嚴肅的神情，廣贈微笑；校門口也掛上了橫幅……這場聲勢浩大的戰役，是一個人的，也是所有人的。

看著前面長長的跑道，回憶身后短短的歲月，此刻的我真想點一首歌送給未來，給未來的自己捎一句話：

高三這一年，我很好。以后的自己，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