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的大道，九千九百九

楊美英

一

莫言的獲獎，讓更多人想起當年電影《紅高粱》插曲《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中的一段歌詞。歌中唱到：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頭，通天的大道，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其實，這個在歌中不斷重復的數字“九”，也唱出了泰國人心目中對數字的“最愛”。

自古以來，數字在人們的生活當中始終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例如：買賣東西、算賬、數數……等等。可以說，人們每天幾乎都要跟數字扯上關系。數字，在語言文化中的表現，稱得上是一個世界性的文化現象，在哲學、宗教、神話、巫術、詩歌、習俗等各方面，數字大都具有神秘或神圣的蘊涵。不同的國家對于數字表現出各自不同的偏好。比如：中國人認為數字“4”是不吉利的數字，因為“4”的發音跟“死”很相近，中國人很喜歡“6”和“8”，因為“6”在中國人的思維里有“六六大順”“順利”的含義，而“8”則因為其漢語諧音為“發”，有“發財”的含義而備受中國人的喜愛。又比如，“13”在歐美國家當中是一個很不幸的數字，而“7”則是幸運數字等等。

數字在泰語中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和象征意義，從而形成了各自獨特的數字文化。數字文化是指和數字相關的語言文字表達模式，已超越數字本身所表達實指數量的意義，使得本身不具神秘色彩的數字轉變成為崇拜或禁忌的對象，表現出特有的文化內涵，甚至隱含著特定族群的世界觀。 泰語數字的來源有比較悠久的歷史，但文字出現的較晚。Pranee Kullawanij 在《泰文數字的發展》（）這本書中提到泰語數字的發展，發現泰語數字與泰字是在720多年以前同階段（素可泰王朝）產生的，大約在公元1283年，英明的蘭甘杏王 （King Ramkhamhaeng ）將國內通行的高棉 （Khmer ）文字，改創成現今的泰國字母，從此泰國開始有了自己的標注發音文字系統。當初泰文數字的產生是為了記載手工制造完成的布料有多少，后來古人們覺得使用泰語數字記錄比用泰語文字書寫方便得多，因此數字的使用變得越來越普遍了，除了用在東西的數量記載之外，還運用在預知事情的好壞吉兇，從此數字在泰國的社會文化中被附加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直至今日，這種數字使用的習俗已融入到泰國人的生活當中。近年，泰國政府鑒于阿拉伯數字逐漸取代了泰國傳統數字的使用，不遺余力地保留固有的數字文化資產，要求政府部門所有正式文件的日期登載，除了使用阿拉伯數字外，均需另外附上泰文數字書寫的日期。

二

和世界上其他國家的人一樣，在泰國人的觀念當中，某些數字也意味著好運、成功，而另一些數字則會帶來厄運，所以很多泰國人相信如果能跟吉祥的數字扯上關系，就會事事順利、好運不斷、升官發財，甚至命運也能從此改變。比如，很多泰國人都會購買泰國政府彩票，這些人有時選擇彩票號碼的依據會是看到一個奇特的東西，由此聯想出一個數字；或者做了一個夢，夢中出現了什么數字。在泰國的社會生活中，不難看到一些由數字偏好所產生的現象：有些人愿意花高價錢買電話號碼、車牌號、房間號等等，只為了讓自己能夠得到喜歡的數字，以滿足個人對于數字的迷思。

談到泰國人的生活數字觀，“0”對大部分的泰國人來說是一個不太吉利的數字，因為在泰語中“0”念“（soon）”，跟泰語詞“丟失”“沒有”的意思發音一樣，所以很多泰國人對“0”這個數字有著不太好的印象，尤其是在為自己的愛車選擇車牌號碼的時候，他們也不想讓自己的車牌有數字“0”。

除了不喜歡數字“0”以外，被中國人視為吉利、象征著順利的“6”在泰國卻不那么討人喜歡。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泰國人原來對“6”這個數字并不排斥，甚至比較尊重。因為泰國是佛教國家，佛教的佛法與泰國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在佛教世界里“6”帶給人們的深刻印象就是“六方”，即親子、師生、夫婦、親友、主從、僧俗，“六方禮經”是佛教倫理學的重要經典之一，其對人際相互對待之“應然”關系，提出行為準則，泰國人也一直以“六方禮經”為待人處事的基礎理論。

但是因為“6”的泰語發音是“（hok）”，跟泰語詞“下坡路”“丟掉”的意思同一個音，因此很多泰國人認為“6”是一個不太吉利的數字。如果同時出現兩個“6”、三個“6”，那就更加糟糕了。他們還相信做事情要是跟數字“6”扯上關系就會倒閉、失敗、終止等等。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選擇“6”。尤其是在選擇車牌號碼的時候，持有這種想法的人認為車牌上如果有數字“6”會給他們的車帶來災禍。但是，如果你在泰國看到6666或是6688等帶有6或8數字的車牌，不用懷疑，車主八成是華人。

既然大部分的泰國人不喜歡“0”和“6”，那么他們喜歡什么數字呢？“1”在泰文寫成“ ”，念“ （nueng）”，但因為受佛教的影響，佛教的經文都用巴利文，所以泰文中混用了不少的巴利文，在某些地方也用巴利文“ （eak）”來代表“1， （nueng）”，這兩個詞含義都相同。“1”這個數字，在數學領域中被普遍定義為最小的自然數，最小的正整數，它是其他自然數的基礎，幾乎在所有的人類民族文化中都不約而同地將“1”賦予了“萬物之始”的含義。所以，數字“1”代表了一種神秘性，是萬物的開始和起源，是創造萬物的最原始的、最基本的力量。

除了上述的含義，泰國人還將“1”賦予了“最好、最高、最完美”的含義，應用在學術、地位、社會成就、比賽成績等方面，如：完美的鉆石稱為“ ”，第一把交椅稱為“ ”，泰國人還把比賽的勝出者叫“ ”，也把博士學位叫“ ”，意思就是“最高的學位”，還有在形容軍警等職務最高位階方面，也用“ （eak）”這個稱呼。

在泰國的佛教寺廟里能看到許多順時針旋轉象征輪回的蝸形圖騰，在佛陀雕像的頭頂也能見到類似的圖騰，都與泰文數字“ ”的樣子極為相似，久而久之，大部分的泰國佛教徒就會把佛教寺廟及佛陀的圖騰聯想到泰文數字“ ”，使他們更加喜愛數字“1”。

三

既然數字“1”在泰國人眼里是一個有很好內涵的數字，很多泰國人都喜歡它，認為是一個吉利的數字，但是，泰國人最喜歡、最崇拜的數字并不是“1”，而是“9”。雖然中國人也很喜歡數字“9”，因為這個數字的中文發音與“久”相同，同時“9”又是單數中最大的數字，因此有“至尊”“長久”的美好含義。但泰國人對于數字“9”的喜愛之情，卻另有原因。

泰國人喜愛數字“9”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因為泰語里“9”的發音是“ （告）”，與泰語中表示“上升、發展、進步”意思的“ （告那）的“ （告）”，發音很相似。因此，泰國人都把數字“9”作為一個吉利的數字。

此外，泰國現任國王“ （普密蓬）”是卻克里王朝（曼谷王朝）的第9位國王，也是目前全世界在任最長的國家元首。他學識過人、多才多藝、樂善好施，這奠定了他在泰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是全國的精神和政治領袖，在泰國人的政治生活中他擁有無可比擬的影響力。因此，泰國人對“9”這個數字更加偏愛與崇拜。

由于佛教是泰國的國教，我和全家人也都是佛教徒，從小到大我經常陪同父母到各地寺廟拜佛祈福，使我對佛像上的一個符號很熟悉，它在外形上跟泰文數字“ （9）”極為相似。這個佛教標志的泰文叫“ （U-na-lome）”，中文叫“眉間白毫相”，就在佛像額頭眉心之間，是順時針方向，是一個代表著佛陀終其一生鍛煉而行善的標志。在泰國一些跟信仰或佛像有關的作品，也經常引用這個為吉祥的標志，所以泰文數字“ （9）”就被泰國佛教徒聯想到佛教，并進而更加尊重和喜愛。此外，由于受很多華裔泰國人的影響，“9”這個數字，在泰國也帶有福氣與福分，意味著“長命百歲、長長久久”。

泰國人如此看重、崇拜和喜愛數字“9”，不難反映在泰國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較普遍典型的如下：

一，拜佛、布施。一天走訪9間寺廟燒香拜佛祈愿，是泰國人非常喜愛的拜佛方式。特別是每當新年（元旦）1月1日或者4月份的泰國傳統新年“ ”（宋干節或潑水節）時，不僅泰國的普通人，就連泰國的僧侶們也會拜訪九座寺廟來尋求好運。特別是一些寺廟的名字有美好的含義，更受他們歡迎，認為最好要去那些寺廟拜佛，讓自己生活的各方面更加吉祥，例如：Suthat寺（ ），其名字有“新年新希望”的含義；黎明寺（ ），其名字有“前程似錦”的含義。臥佛寺（ ），其名字有“更安詳快樂的人生”的含義。值得提到的是，在新年期間，泰國的很多城市，尤其是旅游城市，會有“9座寺廟拜佛”的各種各樣的旅游團，有的坐大巴去寺廟拜佛，路途間也會加上一些旅游活動，有的坐船去河邊的寺廟，這些拜佛旅游團都會有優勢價格，而且很多旅行社都會將這個活動期限定為9天。

二，泰國人的生日慶祝儀式，可以有選擇性地做其中某一項或多項。比如說： 給同齡或年長的僧侶布施，僧侶人數不限，可視自身情況而定，但是給9位僧侶布施更好。或者祭拜祖先（備9樣牲禮供品）。

三，節日慶典、互贈禮物以及泰式婚禮。傳統上，泰國人過新年時會吃甜品，并且互贈甜品作為禮物。在泰式婚禮中，會請9位和尚來念經給新郎新娘作為祝福，新郎新娘也會準備甜品布施給參加婚禮的和尚。但泰國甜品種類繁多，其中尤以“吉祥9樣”最為出名。因為泰文數字“9”有意喻“吉祥”的發音，所以泰國人就特意選出名字最好聽、寓意最好的9種甜品，統稱為“吉祥9樣”。“吉祥9樣”包括“通義（ ）”“通要（ ）”“佛通（ ）”“卡農摻（ ）”“通艾（ ）”“梅卡嫩（ ）”“扎蒙固（ ）”“退夫（ ）”“沙內粘（ ）”9種甜品，“通（ ）”在泰語里是“黃金”的意思。“吉祥9樣”都是金黃色的泰國傳統甜品，蘊含著不同的吉祥含義。因此，上述提到的泰式婚禮甜品與泰國人在新年及各種喜慶場合給親友贈送禮品，就是這“9種吉祥甜品”。其中的“卡農摻”一般都是做成9層，蘊含著“步步高升、進步發展、生意興隆、繁榮興旺”等美好的含義。

除了新年時互贈禮物，按照泰國傳統，新人婚禮需要準備9樣甜品以外，每年的12月5日是泰國的“父親節”，即泰王生日，泰國人因為很重視吉利的“9”，所以當天晚間19點19分（19：19）時，泰國人民都會唱歌向泰王祝壽。

四，為汽車、住房、電話選號碼。許多泰國人在選擇車牌或門牌的時候，都喜歡選擇含有數字“9”的，就如同中國人偏愛數字“6”和“8”一樣，泰國人認為“9”更加吉祥，可以給自己帶來好運。泰國陸上交通廳每半年都會在全國拍賣一次“吉利車牌號”，帶“9”的車牌號總是第一個被搶光，如果要是疊“9”，比如“999”之類的牌號，還能拍出二三百萬泰銖呢（相當于50-60萬人民幣）。此外，許多泰國人在選擇手機號碼時，也都會刻意挑選帶“9”的號碼，且“9”這個數字越多越好！我的手機號碼當中就有四個“9”，這也是為什么經過了許多年，我仍然保留這組手機號碼的原因。

五，商家促銷。泰國人對數字“9”的喜好，也反映在商家促銷上。比如在泰國的一些商場或是7-11等便利店舉行促銷打折活動，通常會將活動期限定為9天，我和朋友們認為，他們故意只舉辦9天，有可能是想利用泰國人會聯想到好含義的“9”來吸引顧客，因為“9”是好，所以這九天就是顧客的好日子，可以買到又好又便宜的東西了。

除了以上我所說的，泰國人對于數字“9”的喜愛之情也滲透在生活中的小事上。比如，在我上學期間，有時候考試或者比賽等活動需要抽簽來決定順序，如果我和朋友們抽到了數字“9”，就會暗中高興，認為這是好運、吉祥、成功的預兆。再比如，有一些泰國人喜歡在錢包里收藏一張紙幣，認為這樣做可以使錢包中永遠有錢。在收藏紙幣時，他們通常喜歡選擇編號中有“9”的，并且“9”越多越好，我也是那樣做的。如今我在中國留學，也會受中國人偏好的“6”和“8”的影響，把編號帶有數字“6”和“8”比較多的人民幣紙幣收藏在錢包里。

泰國人不喜歡數字“0”和“6”，喜歡數字“1”和“9”，而對于其他一些數字，比如“4”“5”，卻沒有特別的喜好或厭惡。雖然有些中國人因為數字“4”的發音和“死”相似，所以就不喜歡數字“4”，但是在泰語里“4”的發音與中文的“喜”是一個音，與 “死”字完全沒有關系，因此，泰國人對“4”沒有忌諱。不過，因為泰國人比較容易接受外來文化與思想，這些年中泰往來頻繁，一些泰國人也跟著中國人不再喜歡“4”。關于“5”這個數字，現在我們泰國人常常在線上聊天時用到。對于中國人來說，如果你的聊天對象發給你“555”，你會認為對方傷心難過了。因為“5”在漢語里與哭泣時發出的“嗚嗚”聲類似。但是，如果你的聊天對象是泰國人呢？當他們向你發了“555”，請不要認為他們是遇到傷心事了，相反，他們是在哈哈大笑呢，因為“5”的發音在泰語里是“哈”，與人們的笑聲一樣，所以“555”就是“哈哈哈”。

另外，同中國人認為“7”有“凄慘、凄涼”的寓意一樣，對有些泰國人來說，是因為“7”的發音“ （jed）”跟“疼痛”的發音“ （jeb）”很接近，所以他們會把“7”當成一個含義不太好的數字， 認為會給他們帶來苦難。但是對另一些人而言，由于生日或者其他的因素，“7”反而變成了他們喜歡的數字，就拿我來說，因為我的生日在7日，所以我個人會偏好“7”這個數字。

對于“8”這個數字，也是因為受中國的影響，有些泰國人也偏愛數字“8”，跟中國人的原因一樣，認為會讓他們發財，給他們帶來財富。

另外，隨著來泰國生活的西方人越來越多，對泰國人的數字觀也產生了一些影響。比如，“13”對西方人來說是不吉利的，久而久之，一些泰國人也會產生“13是一個不好的數字”的觀點，以至于有些房地產開放商將樓房的第13層改成12A，以利于銷售。

除了上面所講的數字，在泰國人的社會生活中，也會經常出現“108”這個數字，因為在泰國“108”代表“很多”，是用來形容“無法計算數目”的用語，同時也可以看到一些商店和便利店的名字中含有“108”，其含義就是告訴人們“我的店里商品種類繁多”。還有不少的書刊名字，引用“108”這個數字加在書刊的題目上表現很多的意思，比如“108個問題和答案”“做好蛋糕的108種方法”等。

當談到泰國人的生活數字觀時，不難看出，人們喜歡哪些數字，往往是由于這些數字從某方面來說與人們尊敬的人或喜愛的事物有關，如果獲得了這些數字，就會增加他們做事情時的自信心，更容易取得成功，從而使他們更加相信吉祥數字的存在。而人們厭惡的那些數字，往往是因為數字的發音諧音在泰語中有不好的含義。同時，越來越多的西方人和中國人來到泰國居住生活，也將他們的數字觀帶到了泰國社會中。雖然數字本身并無好壞之分，人們對某一個數字的喜惡之情也因人而異，但是在社會生活中代代相傳下來的生活數字觀，卻無時無刻不存在于泰國人的生活，也為其生活增添了一份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