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8年第十屆北大光華新年論壇上,成思危總結30年改革開放歷程時表示,改革不能悔棋。他認為,在改革措施出臺之前,一定要謀定而后動,要經過深思熟慮才去做。
2015年7月12日凌晨,著名經濟學家成思危先生與世長辭,享年80歲。
成思危被稱為“中國風險投資之父”、“創業板之父”。上世紀末,他的一紙提案,敲開了中國風險投資的大門。他亦致力于虛擬經濟的研究,從零開始,構建了虛擬商務學科的理論與方法體系。
與此同時,成思危致力于推動經濟領域立法。在卸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前夕,他表示:我國經濟法三大法律框架體系初步建成。
過去的三十多年間,成思危從未停止過對資本市場的關注和建言獻策。曾有媒體用“他冷不丁說一句,滬深股指就要震一震”,來暗示其在業界的分量。他亦敢言,并公開宣稱“慷慨陳詞豈能皆如人意,鞠躬盡瘁但求無愧我心”。
與時俱進推動經濟立法
“現在來看(中國的)金融法制建設是相當落后的,我們需要培養的人才不僅是要懂金融,更重要的是要懂法律。”2012年5月16日,在中國政法大學建校60周年大會上,成思危說。
在這次講話中,對于中國的法治進程,成思危表現出一貫的審慎樂觀——肯定進步,提出問題。
“我們雖然已經基本建成了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但是法律也是要與時俱進的。這些法律的立法過程我都參與了,應該說基本滿意,但也還有遺憾之處,所以我覺得立法工作還是要繼續地推進。”他說。
1994年,臨近退休之年的成思危欣然接受了時任民建中央主席孫起孟的邀請,加入民建,并在1996年民建六屆五中全會上當選為民建中央主席。1998年3月,成思危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
在成思危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11年間,我國的經濟領域立法逐漸完善、體系化。
這一過程中,成思危被視為證券投資基金法的關鍵領導者和見證人。
2003年10月,歷時4年、數易其稿的證券投資基金法終獲通過。成思危親歷了該法的3次審議,在他看來,這是繼證券法后,我國證券領域的第二部重要法律,其頒布出臺奠定了我國證券投資基金業的法律基礎。
“我希望,各相關主體要嚴格遵守和執行這部法律;同時我也希望,既然法律為未來發展和創新留下了空間,我們應積極探索進一步推動我國證券投資基金事業和證券市場發展的道路。”在證券投資基金法審議通過后,成思危這樣對媒體表示。
與時俱進,是成思危堅持的人大立法工作原則之一。
“證券投資基金法二審后,我們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只考慮防范風險,不考慮基金今后發展,對我國金融發展是不利的。監管和防范風險固然重要,但發展創新也非常重要……所以二審后,包括我本人在內的一些常委會委員提出了一些建議。我們看到,三審的指導思想的確發生了變化。”成思危曾介紹道。
在他看來,由于我國處于社會過渡轉型的特殊階段,情況在不斷地變化。“我國的法律過一段時期就要進行必要的修改……對于現在不成熟、意見不一致、不能具體規范的,我們留下空間,經過一段探索后,再形成法律。”
力主完善證券市場法律體系
成思危也是證券法修訂的親歷者。對于該法修訂草案三審稿,他曾建議,法律草案應強調退市制度,讓劣質上市公司退出股市。這也是他多次提及的一個觀點。
在中國人民大學商法研究所所長劉俊海的印象里,2008年1月的一次中國資本市場法治論壇上,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成思危還曾為物權法鼓與呼。
據劉俊海回憶,當時有學者質疑物權法的作用,認為窮人的打狗棍不能和富人的寶馬別墅一樣保護。但成思危不這么認為。
“他直言不諱地在現場指出這個觀點的錯誤,并形象地比喻,我們保護好打狗棍,就是保護好民眾的財產。”劉俊海說。
在那次論壇上,成思危力主加強經濟立法、完善證券市場的法律體系。他表示,物權法的頒布實施,可以說是“新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以民事基本法的形式明確了私有財產的保護范圍,將成為進一步促進我國虛擬經濟發展、保護證券市場投資者權益的強大法律武器”。
同年3月,成思危表示,經濟法中除反傾銷法,其他法律大體都已具備,我國經濟法三大法律框架體系初步建成。
這之后不久,成思危從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高位上卸任。
“在民建中央九大閉幕式上,成思危做了一次演講。他說,從政的11年,是他人生最輝煌的11年,這11年里,他沒有偷懶,他踐行了報國的諾言,做出了自己的貢獻,所以,有了這11年就不虛此生了,沒什么遺憾了。”
2014年,在一次接受媒體采訪時,談及風險投資法當時仍未出臺,成思危認為這涉及到投資基金法的問題。
“我們1999年就開始在討論,當時我記得在寧波開了一次會,我還以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身份去參加。當時投資基金法我提出包括三個內容,一個是證券投資基金,一個是產業投資基金,一個是風險投資基金,可是最后大家只同意把證券投資基金放進去,而那兩個沒有放進去,所以到現在為止,這個還需要進一步地去做工作。這個產業投資基金我曾經開了3年的閉門論壇,我還是論壇的名譽主席,不要記者參加的閉門討論,大家也都取得了比較多的共識,但是對于怎么建立,由誰監管,這個里頭的風險如何防范等很多問題,也還是在爭論當中。上一屆人大也曾經想要解決這個問題,但是看來也還沒能夠解決。我只能寄希望這一屆或者下一屆的人大,立法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成思危曾如此表述。
中國風險投資之父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當年9月,在從湖北武漢到重慶的一艘輪船上,62歲的成思危主持召開了一次以風險投資為主題的國際研討會。會議規模不過百人,卻有美國花旗成長基金、穆迪公司等國際大牌風投參加。會議上,眾人達成共識:中國發展風險投資的條件基本成熟。
會后,時任民建中央主席的他將會議成果和個人思考綜合,形成名為《關于加快發展我國風險投資事業的幾點意見》的提案,在1998年3月舉辦的全國政協九屆一次會議提交。
這份提案,就是開啟了中國風險投資行業大門的“一號提案”。
彼時,國內科技界仍深陷在“搭建項目找國家要錢;研究成果找不著產業對接”的老套路中。“一號提案”自上而下點燃了國內風險投資的熱情——從1998年到2001年,一大批風險投資機構建立,新中國歷史上第一波高科技產業投資浪潮被掀起。阿里巴巴、騰訊、百度,都陸續成為風險投資成功案例。
成思危曾這樣評價中國風險投資業的意義——促進科技成果的轉化;支持高新技術的發展;開辟民間投資的新渠道。
“用市場的力量來實現科技成果的轉化,讓它盡快地商品化。”這便是成思危在1984年回國后大力推動風險投資的初衷。
1981年,學習化工出身的他赴美轉修工商管理,為的就是找到一個能將科研成果更好地轉化為生產力的好方法。
畢業時,他推辭了美國公司和研究機構的邀約,婉謝了希望他回臺灣繼承家業的父親,回到大陸,繼續為新中國的建設出一份力。
2001年,在深圳舉行的第二屆中國風險投資論壇,青年律師郭衛鋒也參加了。
“會上,成老講了很多關于行業的看法和認識,現在回想起來,應該算是國內比較早期的啟蒙了。”郭衛鋒回憶道,“當時有人說風險投資應該翻譯成創業投資,成老便去澄清這些概念性的東西。他能這么細致地關注行業內的事情,當時我挺受感染。”
就是這次規模不是很大的會議,改變了郭衛鋒的事業方向。那之后,他不僅將自己的專業定位轉向風險投資,還加入了民建。“發自內心地說,成老對我的影響挺大。”郭衛鋒說。
在風險投資行業初創期,許多人對此依然處于“看不清、摸不透”的狀態。這段時間里,成思危用其個人的努力及人格魅力,感染了包括郭衛鋒在內的許多年輕人投身于此。
“一號提案”后,每年的風險投資論壇,成思危都會參加,直至退休。十幾年間,他不遺余力地推動中國風險投資事業的發展:成立風險投資研究院、組織學術會議、創辦風險投資雜志、建立相關網站……
力推風險投資的同時,成思危也關注創業板。從1999年到2009年,中國創業板歷經波折,最終正式亮相。這期間,每逢危局,成思危都是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
2008年,民建中央在全國政協禮堂隆重紀念風險投資“一號提案”10周年。對于“中國風險投資之父”的尊稱,成思危覺得過譽了,他只愿意被稱為“積極推動者”。
創立虛擬商務學科
不僅在實踐層面力推風險投資,成思危還在學術領域帶動了對于虛擬經濟學科的研究。在所有對他的稱呼中,他最喜歡的,是“教授”。
成思危在學術上的耐心和嚴謹是出了名的,一如他的直言與敢言。
在2014年9月接受媒體專訪時,當主持人準備將話題由影子銀行轉向股市時,成思危意猶未盡,直言:“你聽明白我說的了嗎?”
那次接受媒體采訪,成思危以中科院虛擬經濟和數據科學研究中心主任身份出席。而這一中心正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
此前,成思危早已對互聯網金融產生了熱情。2013年,在包括許多業內人士還并不理解的情況下,互聯網金融中心成立。那之后,電商時代轟然來臨。
這時,成思危已將虛擬商務學科,由1997年的“零”,搭建得頗具體系。
“倘若不是成先生的質疑思想與創新思維,推動如此一個嶄新學科在中國起步或許是難以做到的。”成思危的學術助手汪壽陽說。
中國科學院大學管理學院副院長石勇認為,成思危對經濟學研究最深遠的影響,在于建立了虛擬經濟學科,為當下的經濟發展和研究指出了一個新的方向。
“成老師對虛擬經濟的一些研究觀點還被寫進了‘十六大報告。”石勇說。不僅如此,成思危對金融風暴的洞察為我國預防金融風暴提供了決策參考。
即便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期間,成思危也在學術上投入大量時間,早上6點起床,午夜就寢。“我從不懈怠,做了10年的副委員長,從未去北戴河度過假。”他說。
2008年,73歲的成思危依然堅持學術研究。他擔任中科院大學管理學院院長、中科院虛擬經濟和數據科學研究中心主任。同時,他每月堅持授課,為學生講授薩繆爾森的《經濟學》和默頓的《金融學》。
改革不能悔棋
成思危研究領域十分廣泛,除了風險投資和資本市場,他在金融改革、虛擬經濟、管理科學、綠色發展、社保體系、自由貿易區、創新經濟、智慧城市等方面也多有建樹。
此外,他還擔任多年的中華職業教育社理事長,呼吁重視教育,重視技能人才的培養。他在民建中央主席任上舉辦“中國非公經濟論壇”,推動非公經濟的發展。后來又擔任國際金融論壇主席,推動加強國際交流合作,影響日益擴大。
作為學者型政治家,成思危結合自身體會,強調專家學者一定要說真話說實話,把論點論據相結合,用科學的態度來說話,要從探討理論基礎、評價國外經驗、完善政策框架和分析實施難點四個維度來促進改革。
事實上,他本人也是堅持說真話,“居高位,敢直言”,他多年來一直提倡要“改GDP崇拜為勞動生產率崇拜”。今年5月,他在《人民日報》發表文章《研究金融問題需有戰略觀》,對社會盛行的“陰謀論”表達了明確的警惕和忠告。他認為,“一些人把所有的國際金融活動都當成陰謀,把國際金融活動比作你死我活的戰爭,主張要抗擊國際陰謀。實際上,這并不符合當前國際金融的實際情況。”
他亦曾多次呼吁要重視加強金融業的混業經營和綜合監管。如今,在經歷了A股此輪巨幅震蕩之后,人們對成思危的這一呼吁或有更深的理解。
在2008年第十屆北大光華新年論壇上,成思危總結30年改革開放歷程時表示,改革不能悔棋。他認為,在改革措施出臺之前,一定要謀定而后動,要經過深思熟慮才去做。
他本人更是一直信奉“多研究,少開口;多學習,少應酬;多辦事,少出頭;多協商,少獨謀”,并常以此告誡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