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是現代文明的基石。考古學是具有為社會提供科學思想、歷史知識、人性情感、文化遺產等多重功用的學科。毫無疑問,要實現這些學術目標,必須借助于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理論和工具。近年來,考古學在這方面的創新成果頗多,不久前出版的陳淳先生翻譯的英國考古學家科林·倫福儒和保羅·巴恩所著的《考古學:理論、方法與實踐》一書,充分展現了世界范圍內考古學在方法、理論方面的新進展、新成就。
讓我們回到考古學自身的發展中去。我們知道,現代考古學在誕生和成長中離不了兩個基本方法,就是考古地層學和考古類型學,它們又分別來自地質地層學和生物分類學。無論考古學走多遠,我們都要對這兩種方法論在考古學進展中曾經并還在發揮的基礎性作用表示一份敬意。中國老一輩考古學家在學術實踐中,對這兩種方法有過充分的利用和系統的研究,如俞偉超、張忠培先生等都曾撰文強調這兩種方法的重要性。也可以說,蘇秉琦先生的區系類型學亦離不開這兩種方法論的支撐。據陳星燦先生研究,早在20 世紀20年代初,來自瑞典的地質學家安特生先生已經在河南澠池仰韶村初步運用地層學方法發現了“仰韶文化”,并進而讓他轉型成為一位著名的考古學家。尤其是考古類型學的真正建立者也是一位瑞典考古學家,中國人把他的名字譯為蒙特留斯或蒙德留斯。據陳洪波先生研究,考古類型學在20 世紀20年代后期通過聞宥、俞劍華、鄭師許、胡肇椿、滕固諸先生的努力,或經日本考古學家濱田耕作先生的日文譯著,或經德文版翻譯,將這一方法論輸入中國。更讓我們驚奇的是,安特生和蒙特留斯以及開創中國絲綢之路考古學術事業的著名學者斯文·赫定等都是來自瑞典的一所著名高等學府——烏普薩拉大學。這讓我們對這座培養了與中國現代考古學發生如此深刻關聯的大學充滿了想象和敬意。
2015 年9 月底至10 月初,我有機會隨南京大學北歐訪問團去烏普薩拉大學訪問。在那里我才理解,為什么影響東西方考古學界的考古類型學會由蒙特留斯所創立。
我們知道,考古類型學來自生物分類學,而現代生物分類學最初誕生地恰恰也是在瑞典烏普薩拉大學,其開創者是18 世紀杰出的科學家林奈先生。學者們認為,林奈的生物分類成就不僅僅對生物學發展有著重大意義,而且也成為達爾文“進化論”誕生的重要學術基礎。恰恰在世界考古學史上,學者們普遍認為1859 年達爾文有關進化論的重要經典著作《物種起源》的發表,才標志著現代考古學的真正誕生。可以說,正是林奈先生在烏普薩拉大學創立了生物分類學,才有蒙特留斯考古類型學的開創。生物分類的目的是要分析生物種類之間的淵源和親緣關系,以分門別類地探索生物的自然譜系、進化過程和運動機理。蒙特留斯借助于生物分類學的思想和方法,以人類創造物的造型、紋飾等作為觀察對象,通過種、類、型、式的劃分研究,發現了剖析人類文化譜系的方法論,為考古學家分門別類地研究人類所創立的不同物質文化事象的發生、演變、傳播、交流、歧化、衰亡、更新等提供了門徑。其實,林奈的生物分類學好似窺探到了大自然形形色色生物世界發生發展的“天機”,蒙特留斯的考古類型學也能讓我們更好地尋求繽紛復雜的物質文化世界背后運動的“人道”。
從某種意義上說,世界的萬象是按類而存在的。正如林奈本人所說:“知識的第一步,就是要了解事物本身,這意味著對客觀事物要具有確切的理解和予以有條理的分類及切實的命名,即對客觀物體作出區分并且給予分類和命名是科學的基礎。”如果我們打開許多考古學著作,從田野發掘報告到對研究各種考古學文化與文明的宏篇巨制,我們都會看到“考古類型學”方法的廣泛使用,而這樣的一種惠及世界人類的學術成就,就是從培養過如林奈、蒙特留斯乃至安特生、斯文·赫定等著名自然科學家和考古學家的這座大學里創造出來的。于是,在那天,我迎著波羅的海吹來的海風,佇立在瑞典烏普薩拉大學的林奈紀念館前久久不愿離去,在這里,我們不僅獲得了考古學方法論“尋根”的驚喜,而且還為科學事業的崇高和福祉而表達對先賢的禮敬與追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