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芮

云南的諸多口岸,是中國對東南亞、南亞開放的象征。一道道國門的變遷史,就是一部部濃縮的對外開放史。凡國與國之間的口岸,都是歷史上風云激蕩之地,而新興的口岸,在大時代的背景下,又多半是各種新傳奇故事的發生地。云南第二大口岸磨憨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憨”在傣語中是富裕的意思,“憨人”即為富有的人。在如今的磨憨,上世紀90年代到此闖蕩的人基本已經抓住了口岸開放帶來的機遇,完成了人生蛻變。這其中,固然不乏艱辛曲折,但借助口岸貿易闖出的這一片天空,卻在熱帶叢林的映襯下格外湛藍。磨憨國門內外,每天涌動的人潮中,你每天能看到諸多這樣的“新磨憨人”奔忙的身影,他們的故事,每一個都充滿精彩的情節。
張木頭
來自四川的新磨憨人
在通往磨憨口岸的東盟大道旁,有一家“吉迪盆”紅木家居店赫然醒目。這家店的老板張學澤原籍四川,卻已在磨憨定居至少二十年以上,可謂地道的“新磨憨人”。“吉迪盆”源自老撾語,暗示著主人從事的是中老貿易。而多年浸淫于紅木生意的他,在磨憨當地也有著一個響當當的名號“張木頭”。
1988年,17歲的張學澤憑著修手表的手藝,從四川來到西雙版納尋找工作機會,并借助這門手藝得以在這邊境之地立足。不久之后,他又學會了攝影,到傣族寨子里給人照相,并認識了現在的妻子。娶妻生子之后,張學澤的生活壓力陡然增大,僅靠修手表和照相已難以為繼,更別提成就事業。而恰逢此時,磨憨成為開放口岸,機遇向無數人招手。然而,張氏夫婦一家四口來到磨憨時,口袋里只有75元,兒子尚沒有滿月,兩口子開始倒賣水果,忙得昏天黑地,兒子經常只能放在雞蛋箱里睡覺。張木頭的妻子是本地傣族,憑著一口通行邊境內外的傣語,他們在口岸內外的水果生意日漸有了起色。二十幾年后張學澤還記得,當時磨憨只有兩條公路,兩排石棉瓦房子,幾棟鋼混房子。“在磨憨沒有做大生意的,在市場上做小本生意都是外地人。”也就是這些“外地人”的到來,為磨憨的開放獻上了一臂之力,也撈到了各自的第一桶金。從2007年開始,時刻緊盯市場機會的張學澤轉型涉足中老紅木生意,憑著多年來對兩國口岸貿易的輕車熟路,如今,他在老撾占巴色的木材家具廠已經走上正軌,成長為成熟企業,當年的“水果夫婦”,也早已跨入財富之門,成為本地名人。而睡在雞蛋包裝箱里的嬰兒,也已經成大成人了。
“當時根本想不到現在磨憨的繁榮程度。”面對如今磨憨飛速的發展,張學澤認為這是他最幸運的事,正是因為搭上了中國對外開放持續深入和口岸經濟蓬勃發展的快車,張學澤的生意越來越好。如今,張學澤已經把全家人的戶籍都遷到了磨憨,成了真正的磨憨人,他說會在50歲的時候退休,并在氣候溫暖的磨憨安享晚年,磨憨已經成為了他一家人的根。
趙武
世居瑤族的履歷見證
照片中的趙武手持當年自己拍的照片,站在磨憨的大街上感慨良多。與張木頭不同的是,趙武生于磨憨,長于磨憨,來自當地瑤族支系“頂板瑤”寨子,他的家以前在磨憨的大森林里,1988年國家劃定森林保護區,趙武家遷到了離磨憨口岸不遠的地方。按照瑤族人趙武的回憶,當年遷移到磨憨時,老輩人看到磨憨的山上長滿了松樹,還略有不樂。因為這在瑤族老人的觀念里,長松樹的地方,意味著土地不肥沃,耕作收成有限。然而,當時在部隊當兵服役的年輕人趙武,多少算見過世面,看問題的角度已頗為不同,他已經嗅到了口岸的商機。
幾年后趙武退役回家,進入外貿站做售貨員,逐漸摸索出做生意的技巧。隨著口岸的日益開放,頭腦活絡的趙武立刻放棄售貨員職位轉而自己創業做啤酒生意,他把啤酒從勐臘批發到磨憨,再轉賣給老撾人,生意火爆異常,趙武也賺來了第一桶金。今天在磨憨很多人喝老撾啤酒,但很少有人會想到,二十幾年前就當老板的趙武,居然是靠將中國啤酒出口老撾起家。
1993年,磨憨口岸開放加速,各地商人云集,生意競爭日趨激烈,趙武開始轉型種甘蔗產業,又撈到了第二桶金。2000年以后,磨憨在中國與東南亞開放“節點”的地位異軍突起,開發熱潮中,趙武的土地被政府征收,他再次撈到第三桶金。在傳統上,瑤族人并不善商業,但此時的趙武,眼光早已超脫族群,甚至超越國界,面對磨憨口岸高漲的進出人氣,他的下一步打算是:開酒店。2011年,趙武耗巨資在磨憨國門附近開了一家叫“叭特金”的酒店。“叭特金”,在傣語、泰語、老語中都是“中國”的意思,很顯然,趙武希望這家酒店服務于不同國度的人們,無論是哪個國家的人來到磨憨,都能立刻記住這個酒店獨特的名字——叭特金。
趙武年輕時候最大的業余愛好是照相,如今磨憨最全的老照片就出自趙武之手。這些珍貴的老照片,與趙武一同見證了磨憨從一個山村,是如何一步步變為了中國最重要的口岸之一。
湯壽
操流利老撾語的外省人
八月某天的雨后,空氣里透著清爽。在磨憨東盟大道一家名為“嘉盛進出口公司”的辦公室里,我們與年輕的老板楊濤輕松喝著普洱茶聊天。
嘉盛公司的室內,隨處可看到各種帶有老撾標志的產品,諸如藥材、薏仁米等農副產品,很顯然這家公司從事的是老撾與中國的農產品貿易。楊濤說,磨憨嘉盛公司是一個中老兩國的微縮信息平臺,南北往來的商人可盡情參觀交流。據身邊人透露,楊濤本人的一口老撾語也相當流利,進出國門內外,往來老撾中國,對楊濤來說是家常便飯。流利的老撾語從何學來?沒有任何學校的專業培訓,全憑多年來在商場中的博弈,或許再加一些天賦。
1998年,14歲的楊濤步父親后塵,從四川來到磨憨。“那時磨憨還到處是稀泥巴”,這幾乎是每一個十幾年前到達磨憨的外地人看到的景象。楊濤最初跟著父親在磨憨燒磚燒瓦,收入大約僅可糊口。兩年后,楊濤自己出來“單干”——擦皮鞋。一塊錢一雙鞋,掙得何其艱辛。然而生活還將繼續。而新興的口岸磨憨,就像當年上海被視為“冒險家的樂園”一樣,會給任何有志青年以機會。
一天,一個女子來讓楊濤擦鞋,破天荒給了楊濤十元錢的報酬,并大贊他認真細致的手藝。這在尋常人看來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讓他陷入深思。楊濤開始改變。他去老撾打工,自學老撾語,不久后竟能在兩國商人中間充當翻譯。21世紀初,磨憨開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楊濤在這大潮中乘浪而上,2010年,他自己注冊了進出口商貿公司,借著對老撾的了解,開始全力經營老撾農副產品。現在,他在老撾沙耶武里省,已經有了農產品加工廠,主打老撾有機生態薏仁米。“老撾雖然經濟落后,但自然生態依然良好,老撾農產品對高度重視食品安全的中國人來說,意味著的商業機會不言而喻”,楊濤說。
如今,做了老板的楊濤仍能回憶起當初給了他10塊錢的女客戶,他感慨萬分說道“有機會,我還要給她擦十雙鞋。”
未來,楊濤還準備在磨憨做一個倉庫,并帶動附近的老百姓,一起做生態有機食品。他信心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