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羅訪古

文/王乃新

（作者為遼寧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

西塞羅(Cicero)是兩千多年前古羅馬的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和演說家。從古至今，人們對他的評價不勝枚舉，但很少有人關注他的考古愛好和貢獻。英國已故歷史學家伊麗莎白·羅森的《西塞羅傳》（Cicero A Portrait）在這方面著墨頗深。在準備步入仕途之時，血氣方剛的西塞羅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他游覽了地中海東部，歷時六個月。他首先走訪的城市是雅典，然而真正令他心潮澎湃的不是宏偉的建筑、雕刻和繪畫，而是古代的遺址和名人墓葬。他與友人一道尋找過柏拉圖學園的遺址、德摩斯梯尼練習演說的海濱和伯里克利的陵墓。西塞羅還向朋友們講述過他在南意大利梅塔彭圖姆的一次經歷。他說，當他到達那里后，尚未來得及與房東打招呼，就急忙跑出去尋找四百年前大數學家和智者畢達哥拉斯去世時住過的那幢房子。

柏拉圖學園是柏拉圖于公元前387 年左右，在雅典西北郊外創辦的一所教授哲學和自然科學的學校，其主要的講授內容是數學。它也是歐洲第一所綜合性學校，到公元529年因戰亂關閉。

德摩斯梯尼（公元前384～前322 年）是雅典辯論家，但他其實并沒有演說家的天賦，因為他天生口吃，嗓音微弱。為了成為一名卓越的政治演說家，他付出了超出常人幾倍的努力，他虛心向著名的演講家請教，登山的路上他邊走邊吟詩，每天對著鏡子反復練習，最終成為著名的演說家。

伯里克利（公元前495～前429 年）是雅典黃金時期（希波戰爭至伯羅奔尼撒戰爭）具有重要影響的領導人。他的時代也被稱為伯里克利時代，是雅典最輝煌的時代，產生了蘇格拉底、柏拉圖等一批知名思想家。他推動雅典民主政策改革，在政治、軍事和文化上都作出了極大的貢獻。

據普魯塔克說，西塞羅不僅參觀了德爾斐（Delphi）神廟，請教了太陽神阿波羅的神諭，還繼續南下，游覽了伯羅奔尼撒半島。然而，時過境遷，那里的許多歷史名城已經人去樓空，成了殘垣斷壁。一蹶不振的科林斯尤其令他動容。公元前146 年，羅馬人摧毀了這座城市，將那里的大量奇珍異寶運往羅馬。野蠻的勝利者就這樣撲滅了希臘最后的自由火花。除了少量游人光顧外，斯巴達已經不像昔日那樣繁華和重要了。在那里，西塞羅目睹了一些臭名昭著的儀式。在這些儀式上，孩子們表演忍受鞭打的耐力，兩組少年之間甚至進行毫無節制的殘酷搏斗，因而死亡絕非罕見，搏斗的勝者會受到贊揚和獎賞。

除參觀希臘本土之外，西塞羅還同自己的兄弟昆圖斯（Quintus）一道游歷了小亞細亞沿岸的許多希臘城市，目的在于向各個流派的修辭學大師學習。在士麥那（Smyrna），他們拜訪了老國務活動家路提里烏斯·盧福斯，此人是第一位嚴肅研究斯多葛派哲學的羅馬人。西塞羅旅行的最終目的地是羅得斯島（Island of Rhodes），在那里他拜會了斯多葛派學者波西多尼烏斯（Posidonius），聆聽了他的演講。波西多尼烏斯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學者，在當時的知識界享有很高的聲譽。但西塞羅訪問羅得斯島的真正目的，是向年高德劭的老師莫洛學習。莫洛不同于其他修辭學家和教育家，注重培養純樸的演說風格。

公元前75 年1 月1 日，西塞羅就任羅馬共和國財務官，被分配到西西里島協助總督征稅和負責向羅馬供應糧食。在此期間，他發現了阿基米德墓，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訪古成果。關于這次訪古，我們必須追溯一下敘拉古的大科學家阿基米德犧牲時的那段歷史。

在第一次布匿戰爭時期，西西里島的西部由迦太基控制，東部沿岸是希臘移民和早已希臘化的大批土著居民，他們通常都說希臘語。著名的城市敘拉古（Syracuse）原是科林斯的子邦。在第一次布匿戰爭中，敘拉古與羅馬結成軍事同盟，共同對付迦太基。可是，在第二次布匿戰爭（即漢尼拔戰爭）中，敘拉古卻倒向了迦太基，試圖借助迦太基人的勝勢將羅馬趕出西西里。此時的漢尼拔（Hannibal）正在蹂躪南部意大利。公元前214 年，羅馬元老院乘敘拉古內亂之機，派執政官馬爾凱路斯在西西里登陸，向敘拉古提出恢復舊盟的要求，結果遭到拒絕，敘拉古元老院和人民大會一致決定保衛自己的城市。

布匿戰爭是在公元前264～前146 年間，羅馬和迦太基為爭奪地中海沿岸霸權發生的三次戰爭，每次戰爭都以迦太基的失敗告終，最后迦太基被滅，羅馬爭得了地中海西部的霸權。

在敘拉古保衛戰中，為了打退羅馬艦隊對阿克拉丁那城堡的攻擊，阿基米德在城墻上安裝了石炮和可以吊起敵艦的鐵錨，交戰中這些新式武器大顯神威，多次重創羅馬艦隊。在世界軍事史上，一支裝備精良的攻城艦隊第一次被科學家發明的新式武器打退了。不幸的是，后來城內發生了嚴重瘟疫，削弱了敘拉古的戰斗力，那些答應增援的迦太基艦隊盡管使出渾身解數，但始終無法靠近陷于危難中的盟友。公元前211 年，羅馬人終于攻陷了敘拉古。據說，當全城上下遭受殺戮和搶劫之時，阿基米德正在沙盤上全神貫注地畫幾何圖形。一個未留下姓名的羅馬兵用長矛把他刺死了。

保衛敘拉古的英雄阿基米德死了，人們不禁要問，他死后被葬于何處？一百多年之后，西西里的財務官西塞羅解開了這個歷史之謎。當時，他跟隨總督來到了敘拉古。西塞羅告訴我們，當他發現阿基米德的墳墓時，有說不出的驚喜和自豪：

墳墓的四周環繞著野薔薇和荊棘，敘拉古人并不了解這座墳墓，他們甚至否認它的存在。但我聽說過銘刻在墓碑上面的幾行詩。它提示我們，墳墓的頂端放著一個圓球和一個圓柱。我仔細觀察了整個地區（在阿格里根敦門外有許多墳墓）。我注意到，距離灌木叢不遠的地方，豎立著一個小圓柱，柱上有一個球體和一個圓柱體。我立刻對敘拉古人（他們的領導人與我同行）說，我想，這就是我正在尋找的東西。我們派許多人用鐮刀清理這塊地方。當一條叢中小路開辟出來之后，我們走近墳墓的前方。一些格言依稀可辨，但每一行的后半部分已被磨損。一個如此著名的希臘城市，一個曾經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城市，如果不從來自阿爾皮努姆的外鄉人那里了解這座墳墓，竟然不知道那位最卓越的市民墓地在何方！

西塞羅說，那些敘拉古的頭面人物，對行省的財務官可謂畢恭畢敬。他們一直陪伴著他，在黑莓灌木叢中吃力地跋涉，甚至不停地叫來苦力清道。普魯塔克補充說，在西西里，西塞羅還向眾神奉獻了一個銀盤，上刻：馬爾庫斯·圖里烏斯（Marcus Tullius），西塞羅還特意在這個名字的后面加畫一顆鷹嘴豆（cicer），試圖借助該畫的諧音，表示自己的姓。人們七嘴八舌，勸他把鷹嘴豆從銘文中拿掉，然而，西塞羅的答復卻是：他將使這顆豆子像斯考魯斯（Scaurus）和卡圖路斯（Catulus）的名字一樣名聞遐邇。在拉丁文中，上述兩個名字的意思分別為“腫踝”和“小狗”，像鷹嘴豆一樣，二者均沒有明顯的褒貶之意。歷史的確證明，“西塞羅”（Cicero）這顆鷹嘴豆讓人看到了一名知識分子的品格、思想、業績和追求，雖然他沒有留下值得紀念的金字墓碑，卻留下了名垂史冊的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