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ご遠慮ください」說開去

張秀瑩

摘要：本文對「ご遠慮ください」進行語意分析，探討其所反映出的日本人的心理，希望能對日語學習者有所幫助。

關鍵詞：「ご遠慮ください」；語意；心理

中圖分類號：G642.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5）10-0066-02

「遠慮」一詞，本是孔子名言。語出《論語·衛靈公》：“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原意為“長遠的考慮”亦指“計慮深遠”。此語被引進日語，在特定的語境當中仍然保留本意，比如「深謀遠慮」，與漢語所說的“深謀遠慮”并無差異。但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所聽到的「遠慮」一詞，卻與漢語中的“遠慮”意義相去甚遠。查閱相關日語詞典，日本人對日常會話中常出現的「遠慮」大體從以下兩個角度加以理解，讓我們看以下幾個例句：

①せっかくですが出席を遠慮します。/承蒙您盛情邀請，但這次我就不出席了。

②君は遠慮してくれ。/你就算了吧！

③遠慮なくいただきます。/那我就不客氣了（收下了）。

④年長者への遠慮がある。/考慮到有年長的人。

⑤この部屋ではタバコは遠慮してください。/請不要在這個房間里吸煙。

例①一般用在婉拒對方邀請時用到；②用于拒絕對方，話說得比較直接，可見這兩個例句中的「遠慮」，其意義相近，是以話題中的人為主體，從主體的立場上來看均包含一種“拒絕、謝絕”之意，更接近「斷る」「やめる」的意思。此為其一。例③是在接受別人的饋贈等時的常用表現；例④是說說話做事等考慮到年長者的存在，往往有一種“不可以隨心所欲”或者“不可以太放肆”這樣的語意；例⑤是對人的一種要求，或者說是一種提示，希望對方不要在房間里吸煙。③～⑤的共通之處在于都有“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考慮對方的心情或想法，從而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之意，接近「気がね」、「気配り」、「こだわり」，此為其二。說到這里，可能有人會問，例⑤是不是可以換成「この部屋ではタバコはやめてください」或「この部屋ではタバコは吸わないでください」呢？從語法上來看，當然沒問題，根據具體情況，這樣的句子也并非不成立。那么既然如此，我們似乎可以把例⑤中的「遠慮」所表現的意義劃分到第一種去。但事實是，在日常生活中，日本人在提醒別人不要做某件事情時，更常用「ご遠慮ください」這樣的表達方式。這除了跟「遠慮」的語意相關，也跟日本人特殊的文化心理相關。下面就讓我們分別從這兩點加以分析。

一、對「遠慮」的語意分析

綜合前文所述，可以發現，「遠慮」一詞，在現代日語中，常用于“在充分考慮對方情況的基礎上，為避免給對方帶來麻煩而不做某事”之意。如：

⑥先輩にすぐに連絡を取りたかったが、深夜だったので、電話するのは遠慮した。/我很想馬上就跟學長你聯系，但因為是深夜，所以就沒打電話。

這個例句中，「遠慮した」的，是考慮到是深夜，所以「電話するのをやめた」。但用「遠慮した」遠比「やめた」要好得多，一下子把站在對方立場上考慮，怕給對方添麻煩的心情表現無余，效果更好，更委婉。例①中的說話人其實是「出席したくない」，但用「遠慮します」一說，便使語氣更柔和，變成了一種雙方都不失面子的一種婉拒。此種表現還常見于以下場景：

⑦上司「今晩、A君と飲みに行くけど、君も來ないか？/今晚和小A喝酒去，你要不要一起來？」

部下「すみません。今日はちょっと、遠慮しておきます。/對不起，今天

（有點事），就不去了。」

此種婉拒，完全是考慮既不傷對方面子，又可以達到自己拒絕的目的，可謂一舉雙得。所以，盡管字典上從兩個角度對「遠慮」加以分析，但若從心情上考慮，第一種意義與第二種意義也有重合之處。

⑧A「さあ、どうぞ遠慮なく召し上がってください。/別客氣，請隨便吃罷。」

B「すみません。それでは、遠慮なくいただきます。/不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氣了。」

日本人在贈送禮物或者招待客人吃喝時，常用「（どうぞ）遠慮なく」這樣的表達方式，并且往往先于對方開口表示客氣前，就已經用這樣的字眼了。有人分析說，這是因為在日本這樣的社會，人們在接受對方的饋贈時，理所當然內心是存在一種「遠慮」的，送禮的一方因為體察到對方的這種心境，所以會在一開始就讓對方不要「遠慮」。再回頭看例句⑤。既然「遠慮」有“在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之后，再做出自己的判斷”之意，對對方說「（どうぞ）遠慮なく」縱然不難理解，但要求對方「遠慮してください」似乎就強人所難了。如前文提到，這種說法已經約定俗成，因為它有一種“交給對方去判斷”的語意存在，所以相對于「○○しないでください」這種斷然的禁止表現更為日本人廣泛使用。從這樣的表達方式里我們也可以看出日本人的心性特點。

二、「遠慮」所反映出的日本人的心理

1.從「遠慮」看日本人的內外意識。

⑨初対面でプライベートな質問ばかりするのは無遠慮すぎる。/第一次見面就盡問私人問題，真是太沒禮貌了！

⑩人のものを勝手に食べるなんてずうずうしい。遠慮ってものを知らないの？/隨便拿起人家的東西就吃，臉皮可真厚！不知道啥叫“客氣”啊？

從例⑨與例⑩可以看出，在初次見面的人之間，在關系不是很親密的人之間，「遠慮」無疑是受人歡迎的。漢語里常說“距離產生美”，日語中也有「親しき仲にも禮儀あり」這樣的表達方式。作為獨立個體存在的每一個人，在與另一個獨立個體的人交往時，都應該適度地保持一種「遠慮」，而在與日本人交往過程中，這種「遠慮」的“度”卻是很難把握的。本來關系很親密了，你的「遠慮」過度了，會被認為是一種生分；反之，在理應「遠慮」的時候，你的「遠慮」不夠，則會被人說成是個“自來熟”“不把自己當外人”，從而被人厭惡。日本著名的心理學家土居健朗在其著作『「甘え」の構造』一書中，指出「遠慮」的有無是區別人際關系親疏遠近的一個標尺。彼此之間沒有「遠慮」，那么一定是因為自己人的緣故，關系親密，不需「遠慮」，這一點往往常見于親子之間、夫妻之間以及兄弟姐妹之間，當然特別親密的朋友之間也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還有一種情況是對日常經常接觸的人，如同事、上司、普通朋友等，則需要「遠慮」，并且從「遠慮」程度的不同，可以進一步了解彼此關系的親疏遠近。可是，正如日語中的一句話「旅の恥は掻き捨て」所表現的那樣，日本人在與自己沒有任何瓜葛的人面前，是完全沒有「遠慮」意識的。筆者認為，這可能是因為在陌生人面前完全沒有必要在意自己是否能給對方留下好形象，對方的反應如何對自己也并不能構成什么影響的原因吧。關于這種想法，恐怕并不限于日本人，全世界也許都是相通的。但像日本人那樣，在一個全新的、完全陌生的、無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對自己的言行舉止不必在意的想法還是比較顯著的。土居稱在日本人的內心深處，是有著嚴格意義的“內”“外”之分的。前文提到的第一種及第二中情況中出現的人，應該是“內”，而第三種情況則屬于“外”了。endprint

綜合以上分析，可見不需「遠慮」的“內”，是一種極其親密的關系，說雙方已達成一體也不為過；沒必要「遠慮」的“外”，則存在于沒有任何關系的陌生人之間。從結果上看，過于親密和過于陌生都不存在「遠慮」，但二者的深層心理卻有所不同。土居說二者的差別在于是否存在對對方的一種「甘え」意識。

2.從「遠慮」看日本人的「甘え」心理。

土居健朗指出「甘え」是解讀日本人性格的關鍵，最初來源于幼兒對母親的特殊依賴心理，并且擴展蔓延到職場等日本人人際關系的方方面面。杜勤分析說“日本是一個單一化的社會，在社會生活中清一色的共同文化的擁有者們構成一個高純度的文化壁壘，各個社會成員都是狹義或者廣義上的‘家庭成員，由此構成一個‘虛擬的血緣社會，即便不是由真正的血緣或親情組成的社會集團也成了似乎有親密血緣的家庭式從屬關系，‘縱向的社會關系之間存在酷似親子關系的‘溫情。彼此之間具有很強的一體感，相互扶持和依賴。因此，兩者之間自然形成「甘えられる」「甘える」的關系”。因此，日本人在家庭內部，在關系親密的友人之間，常常沒有「遠慮」，完全可以理解為他們彼此之間不存在隔閡與壁壘，在心理上有一種水乳交融的一體感。他們相信對方是能夠體會自己的心情、了解自己的需求的。而對完全陌生的人不講「遠慮」，則是因為彼此之間盡管有距離有壁壘，卻是完全沒有必要在意的，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盡管有時是在一種無意識的狀態下產生的，但日本人對于與自己無關的人確確實實存在著心理上的漠視與冷酷無情，這似乎也可以理解為一種現實的功利主義。前文3中提到，日本人在同樣是“內”部人士的第二種情況下，則是很注重「遠慮」的，并且根據親疏遠近關系的不同，他們能夠熟練靈活地掌握「遠慮」的度。而這一切，也可以理解為出于「甘え」的心理。目前為止，他們一直彼此關心、彼此照應，承蒙互相的支持與好意走到今天，今后仍然希望得到對方的一如既往的幫助與支持，而「遠慮」的過與不及，直接影響這種關系能否順利地保持下去，所以想要與對方成為一體而又沒有達到像第一種情況那樣心理上完全沒有任何隔閡的一體之前，日本人是很講究「遠慮」的。

三、結語

語言從來不能離開特定的環境而孤立存在，它與人類的心理、人類所處的地理位置、文化特征等息息相關。想要學習、掌握一門語言，必須了解語言背后的文化根源。本文以「遠慮」為例，從日本人日常生活中常用的「ご遠慮ください」這一表達方式入手，分析了它的語意，并力求闡明「遠慮」與日本人的“內”、“外”意識和他們所獨有的「甘え」心理的關連，希望能對日語學習者有所幫助。并希望借此小文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使大家在今后的語言學習中能夠更加關注并發現語言背后的文化信息。

參考文獻：

[1]杜勤.「遠慮·察し」式的交際方式——以「甘え」的心理分析為中心[J].日語學習與研究，2012，（3）.

[2]森田六郎.日本人の心がわかる日本語[J].アスク出版，2011.

[3]土居健郎.「甘え」の構造[J].第3版.弘文堂，1995.

[4]土居健郎.「甘え」の周辺[J].弘文堂，198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