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戶納百山 絕唱云里

楊衛中

周安，海拔1030米，作為浙江松陽縣海拔最高的行政村，自然有其與眾不同之處。從玉巖鎮沿謝玉公路行至周安坑口，溯流而上至源頭，驀然回首，眾山皆腳下，抬頭仰望，天空下一座山峰擋住了視線，峰尖下的層層梯田將周安村懷抱。地型開闊，沒有遮遮掩掩，村莊一覽無余，靜靜地曬在青天白日下，戶戶立于房前皆可閱盡群山無數，可謂“戶納百山，眼觀千里”。

有山、有田、有水，遠離鬧市，為避戰亂的理想之地。在交通落后的年代，不要說是從縣城，就是從鎮里走山路到村中也要大半天，當時，這里得先民選擇這里安居，自然有其道理。村里基本以吳姓為主，男性中除少數幾個外村入贅的翁姓、葉姓外，沒有外姓遷入雜居，村民都是同根同宗。據記載，宋天圣二年（1025），始遷祖吳馱從臺州仙居扒灘遷徙于此，開山造地，依山建居，近千年的繁衍生息，吳姓家族逐漸興旺，終成村落。在這山巔擇居，少有外界紛擾，吳姓子孫安居樂業，有的荷鋤耕耘為農，有的半農半戲從藝，也有的經商入仕為達官貴人。今年93歲高齡的吳昌由老人是村里的壽星，也是村里的文化人，抗戰后期，他考入浙江省聯合高級中學就讀，本想按父輩愿望，中學畢業后去考上海的大學，跳出大山謀取更好的前程，后因他系地主之子，也就失去了再就學的機會。想當年他家是何等殷實。解放初期，他父親吳必荃是當時玉巖范圍內有名的四大財主之一，家擁良田750畝，山地15000畝，建有五幢豪宅。吳必荃早年在玉巖村經營雜貨店，有了資本積累后當起了樹客，收購玉巖當地木頭編扎成木排，沿水路到青田、溫州出售，并設立商行，木頭生意做得紅火，家財萬貫，富甲一方，可謂“高山出財主”。有了錢就要置田地、大興土木建豪宅，光宗耀祖。吳昌由老人現在居住的房子就是其父當年所建五幢豪宅之一，雖顯敗落，但房樑、窗欞、牛腿上的木雕依然精美，仍顯現出當時家族的輝煌。最讓老人自豪的是，清乾隆年間，其祖上吳國玟公官至武義縣正教諭，辭官回鄉后，建了三幢大院，幢幢相連，氣勢宏大，曾有“窗開七頃田”一說，可惜后來毀于一場大火，如今能看到的只是遺落在路邊的石門檻和桅桿石，似乎告訴世人這里曾經是達官貴人之所。

這里的房屋都是黃墻黑瓦，經數百年的風雨洗刷，黃泥墻已不再光滑，露出瓦礫石子，坑坑洼洼，像一張飽經蒼桑的老臉。一幢幢泥土房順著山勢排列，如果退房還田的話，那就是一層層的梯田。村里的路橫豎相交，石階相連，曲曲折折，路面頗具原生態，鋪著的石塊大小不一，不曾人工打磨，棱角猶在，談不上平整，只是表面被履屐磨出了光亮，只有幾家大宅門前的路面是用鵝卵石砌成的，顯得像路。曾有一無法考證的故事：也是有這樣路面的鄰村，一青年在上海當兵退伍回村，帶回上海媳婦，也許是走貫了上海的平整大街，村里的路卻不適應，遇上石階只好手腳并爬。行走在村中的石頭路，幾座建于泥土房叢中的大宅異常醒目，村人介紹說這些房子都是以前財主的房子，曾有10座，現只留下5座，房子的柱子用的木料不少是紅豆杉，現在已非常珍貴。這五幢房子有的由原先房子主人的后代居住，有的已在土地改革時分給了其他村民所有。高高的馬頭墻，當年的白粉墻滿是斑駁，盡管如此，這五幢房子在村里還是有“鶴立雞群”的感覺，雖然經歷了歲月洗滌以及時代更替，仍顯露出大戶人家的威嚴與自傲。令人稱奇的是，村里的建有兩座吳氏祠堂以及其他地方已不多見的谷倉仍在發揮其功能。最早一座吳氏祠堂建于明末，祠堂大門背后是戲臺，進入要過戲臺偏門，如今戲臺還在，偏門已封，祠堂的偏門成了主要通道，這祠堂是村里吳氏的公眾祠堂，與其一路之隔的另一座吳氏祠堂，是同房宗親的五家大戶于清末年間所建，牛腿、房樑雕刻都要比公眾祠堂精美，花了不少血本。據說，五家大戶的后代富貴驕糜，沉溺賭博，五個兄弟商量，如此下去家業遲早是敗，因此，這座五戶一宗的祠堂得以建成。在小巷行走，時不時會發現路邊用方木構建成的四方體，木頭的原色已成褐色，緊閉的木門帖著“五谷豐登”“風調雨順”字樣的四方塊紅紙，頂披瓦片，這是農村傳統的谷倉，滿載了多少五谷豐登、風調雨順已無法計數，如今尚有20余座散落在房前巷尾，仍擔負著主人倉儲的使命。

高山出財主，高山也出藝人。周安村是松陽高腔這一國家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發源地之一。以當地方言官話為舞臺語，表演粗獷古樸，音樂高昂婉麗，地方特色濃郁的松陽高腔，在這云霧繚繞的高山之巔，通過口口相傳從元末明初一直流傳至今，在浙江八大高腔中自成一格。1998年，在全省稀有劇種調演中，被人們贊譽為“戲曲界的活化石”。 松陽高腔在清乾隆至道光年間，興盛一時，演出范圍遍及閩、贛、皖三省和本省的麗水、溫州、金華、紹興、杭州等地。農閑時節，村里的高腔藝人有半年時間外出演出，鄉村如有新建戲臺，演出前，開臺儀式非請高腔班進行首場演出不可。平時，村民也以高腔傳唱為娛，時不時地在房前屋后、巷頭巷尾便會飄出幾聲高腔，有時村夫村婦也用高腔來打情罵俏，比白話來得斯文，回避了話語帶來的尷尬，給清凈山村平添了不少生氣。松陽高腔早期演出的80余部劇本尚保留有40余部，現今能演的只剩下20余部。如今，20多人組成的業余高腔劇團仍活躍在鄉村舞臺，演繹著繁華落盡、洗盡鉛華后的美麗。

周安村是寧靜的，遠離鬧市少了喧囂，吳姓子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盡管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們依然守護著祖先留下的這份家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