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錢秀玲與比利時70年的生死情緣

亞斌

2015年6月24日晚，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中南海同到訪的比利時國王菲利普會晤時，向其贈送了一本《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該書講述的是二戰期間一位身處比利時的中國女性，在德軍駐比利時最高長官亞歷山大·馮·法肯豪森的幫助下，從納粹槍口下救出上百名比利時人，成為當地家喻戶曉的英雄的真實經歷。文中主人公的原型是一位叫錢秀玲的中國女人。在艾克興市市中心，至今還有一條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大道——錢夫人路。

江南閨秀，赴歐留學嫁給比利時醫生

1913年3月12日，錢秀玲出生在江蘇省宜興市一個開明的鄉紳家庭。精明的父母在繼承祖輩些許遺產的基礎上，在紡織、布匹等輕工行業方面苦心經營，逐漸成為當地小有名氣的富豪之家。

錢秀玲長相娟秀靚麗，聰慧過人，是當地有名的才女，在江蘇女子中學念高一時就被上海大同女子大學預科班錄取。學生時代起，她就立志科學報國，最大的理想是去法國居里原子能實驗室學習，希望成為像居里夫人那樣的科學家。

1929年夏天，在老師的建議和她本人的要求下，年僅16歲的錢秀玲隨同哥哥一起到比利時留學。22歲，錢秀玲便獲得了比利時魯汶大學化學博士學位，成為當時獲魯汶大學博士學位的唯一中國女人。

在校期間，漂亮且東方風韻十足的錢秀玲，和同校醫學系比自己大4歲、具有俄羅斯和希臘兩種血統的葛利夏相愛。得知這個消息，父親大怒。原來，早在她3歲的時候，家里就給她訂了一門娃娃親。對方是她父親朋友的兒子，之所以家里同意讓錢秀玲到比利時求學，是因為當時她的“小未婚夫”也在比利時，家里希望盡快促成這樁婚事。但錢秀玲見了對方一次之后，就以不喜歡為由拒絕成婚。

為此，父親大罵她不懂規矩，還威脅不再給她寄學費。而倔強的錢秀玲誓死不妥協，況且當時她已經成功考上了官費生（用庚子賠款資助），并不需要家里更多的錢了，父母只好作罷。

1935年，錢秀玲與葛利夏結為伉儷。葛利夏是名醫生，尤以外科見長。婚后，由于城市戰亂，他們便到離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170多公里外的偏遠小鎮艾海德蒙，開了一家診所。

1939年，二戰在歐洲爆發。懷抱科學理想的錢秀玲在炮火紛飛的年代來到淪陷的巴黎，找尋約里奧·居里主持的原子能研究所。只可惜，研究所為逃脫納粹魔掌，已遷往美國。錢秀玲無奈返回比利時。

在納粹槍口下，救出百名抵抗戰士

1940年5月，德軍占領比利時。在錢秀玲居住的艾海德蒙鎮，一個參加抵抗活動的青年羅杰，冒著生命危險埋下地雷，炸毀了德國軍列通過的鐵路。事情敗露后羅杰被抓，旋即被宣判絞刑。羅杰的父母通過比利時國王和王后向德軍求情，但無濟于事。

得知這一消息，錢秀玲和所有比利時人一樣很痛心。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從報紙上看到了有關德軍駐比利時和法國北部戰區最高行政長官亞歷山大·馮·法肯豪森的報道，頓覺眼前一亮。

原來，1934年至1938年期間，馮·法肯豪森在中國擔任國民黨的軍事顧問，與錢秀玲的堂兄錢卓倫互相賞識，并結為莫逆之交。堂兄曾多次寫信給錢秀玲，說法肯豪森將軍與其他德國人不同，為人正直，極富正義感，對中國和中國人感情很深。要是遇上難事，可以找他幫忙。

在當時的戰況下，法肯豪森會不會六親不認，更加大開殺戒呢？雖然有著種種擔心，但救人如救火，第二天一早，錢秀玲帶著當地的市長、羅杰的父母以及全鎮人的聯名求情信，冒著生命危險，趕赴170公里以外的布魯塞爾。這一天，恰好是錢秀玲30歲的生日。第二天上午，錢秀玲在布魯塞爾郊區的一座古堡里，見到了法肯豪森將軍，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錢秀玲的勇氣打動了法肯豪森，臨走時法肯豪森對她說：“我會盡量滿足你的愿望。如果有事需要幫助，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幾天后，羅杰的父母親便收到了德軍的來信，說他兒子的死刑被改為有期徒刑8年。同一天，在比利時另一個小鎮波依隆，一位被德軍關押的同名死刑犯也被放了出來。

錢秀玲為營救抵抗戰士勇闖德軍司令部的消息傳出后，比利時人奔走相告。錢秀玲成了人們心中的英雄。比利時全國各地被押人員的家屬紛至沓來，向其求助。錢秀玲總是有求必應，扔下幾個不大的孩子，冒著隨時被蓋世太保逮捕的危險，風雨無阻地奔波在艾海德蒙與布魯塞爾之間，竭盡全力營救著那些反戰人士。

從1943年3月到1944年5月，錢秀玲究竟救了多少人，她自己也記不清了。在當時，多次去找占領軍的首領替人求情是件相當危險的事情，一旦被發現，她和法肯豪森將軍都會有生命危險。

法肯豪森將軍不顧被希特勒撤職殺頭的危險，游說柏林總部赦免反戰人士的死刑，是出于他的正直和未泯的人性。他對錢秀玲說：“我非常欽佩那些抵抗者的愛國行動，一定要把那些赦免名單親自交到我手里，免得落到他人手里惹出麻煩。”他還告誡錢秀玲：“你要當心，城里和鄉下都有不少比利時的賣國賊，好多事情都壞在這些人身上！”

1944年6月8日，在艾海德蒙鎮附近的艾克興市，反法西斯抵抗組織擊斃了3名蓋世太保軍官。半小時后，幾百名蓋世太保包圍了鎮子，逮捕了96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其中多數是抵抗戰士。德軍要求他們交出槍殺蓋世太保軍官的“兇手”，否則將采取抓鬮的方式，每隔半個小時槍斃15個人，直到交出人為止。

人們在悲憤絕望中又想到了錢秀玲。錢秀玲了解情況之后，二話不說，拖著5個多月的身孕，跟著3個陌生人連夜趕往布魯塞爾市。第二天上午，錢秀玲最后一次見到了法肯豪森將軍，并說明了來意。

這一次連法肯豪森也十分為難，因為他的厭戰情緒和釋放比利時抵抗運動分子的行為，引起了蓋世太保的不滿，并受到監視，希特勒也對他失去信任。但當他看到一個大著肚子的異國女子的勇敢和真情，他還是下了決心。法肯豪森說，他會利用手中最后的權力來拯救那些無辜的生命。96名人質獲救了，他們被押解到德國的集中營去干苦力，免去了槍殺之刑。

1個月后，暗殺希特勒的“7·20”事件失敗之后，7月29日，法肯豪森將軍被蓋世太保逮捕，關進了集中營。

二戰結束后，為表彰錢秀玲先后營救上百個比利時國民生命，國王授予她“國家勛章”。艾克興市市民為了銘記這位巾幗英雄，特意將市中心的一條大道命名為錢夫人路。市政府還在古董店里買了一座鑄有龍的中國銅塔送給她做紀念。錢秀玲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人們親切地稱她為“比利時的中國母親”。不論她走到哪里，都會得到友好而熱烈的歡迎。

1948年2月，法肯豪森以比利時頭號戰犯的身份被押回布魯塞爾，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錢秀玲得知后，立刻到監獄里去探望。本著一顆公正而善良的心，錢秀玲不畏輿論壓力，不懼眾人唾罵，為淪為階下囚的法肯豪森四處奔走呼號。錢秀玲的文章打動了一位曾獲比利時戰爭勛章、名叫西西溫特的反戰女英雄。女英雄竟然愛上了這位具有正義感的納粹將軍。為了能給法肯豪森一個公正的判決，她與錢秀玲一起做了不少工作……

1951年，已在監獄7年的法肯豪森終于等來了審判。在法庭上，錢秀玲以證人的身份，向法官出示當年被法肯豪森赦免死刑者的聯名信，并請來許多被營救過的人出庭作證。法肯豪森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在獄中又待了一年就被提前釋放。出獄后，在錢秀玲等人的熱心撮合下，他與那位苦戀著他的反戰女英雄回到德國，度過了平靜而幸福的晚年生涯，直到1966年去世，享年88歲。

戰后，錢秀玲一家居住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鄰近凱旋門的一所普通宅院里。1951年，應早年導師之邀，錢秀玲進入聯合國核能科學研究所工作5年。20世紀60年代，她在布魯塞爾先后創辦3家中國餐館，其中就包括如今在比利時最知名的玉泉餐廳。她還捐款創辦了比利時第一所中文學校——中山小學，并出任第一任董事長和校長，為比利時培養了一批漢語人才。1990年，她又在比利時華僑華人中發起贊助國王慈善基金的活動，獲得媒體對中國移民的廣泛好評。

習主席親自向比利時國王贈書

1999年，國內作家張雅文對這個曠世題材產生了從未有過的創作沖動，決定親赴比利時采訪。當年10月，幾經周折，她懷著難以名狀的興奮見到了錢秀玲。據張雅文回憶，老人那天身穿一套紅色套裙，平靜而慈祥的臉上流溢著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寬厚與善良，言談舉止間，又時時流露出博士的睿智與大家閨秀的風范。她與錢秀玲朝夕相處，進行了半個多月的采訪，每天沉浸在老人時斷時續的回憶之中，沉浸在她那驚心動魄的故事里。

之后，張雅文帶著幾十萬字的采訪筆記和原始資料回到了國內，經過3年的苦心創作，數易其稿，終于在錢秀玲和法肯豪森兩個人物原型的基礎上創作出了小說和電視劇本《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并由黃健中導演、許晴主演，把這個故事搬上了熒屏。錢秀玲老人非常低調，應她本人的要求，也出于傳播的考慮，張雅文并沒有在作品中使用真實姓名。盡管對電視連續劇最終的呈現效果不滿意，但是錢秀玲坦言不生氣，說這都是生命中的一些小事。在她看來，想拍成什么樣子是劇組的權利，她能夠平靜地對待這一切。

2003年，張雅文再赴比利時，補充原始照片。她跑到艾克興市、錢秀玲的舊居、魯汶大學、曾關押法肯豪森的監獄、幾家資料館，拍攝、獲取了100多幅極其珍貴的資料照片。全比利時僅有4張審判法肯豪森的照片，她全部帶回來了。她還受到了90歲高齡的錢秀玲及其子女的熱情接待。

其間，張雅文在和艾克興市市長讓·杜特里約見面時，那位市長先生對錢秀玲的尊敬溢于言表，他說：“時至今日，我依然認為，正是由于錢女士的干預，人質才獲救。而人質中就有我的父親。正是由于錢女士救了人質，才使我有幸今天能與您坐在一起。”

錢秀玲子女很多，有當醫生的，有開畫廊的。她還有一個孫子叫杰羅姆，經常來中國攝影，是專業攝影師，在芝加哥有自己的工作室，經常在全球搞影展。二十幾年前，他就喜歡徒步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拍石庫門里的市井生活。

杰羅姆的妹妹塔蒂亞娜也是搞藝術的。杰羅姆攝影，塔蒂亞娜拍電視。2004年，塔蒂亞娜幾次帶攝影團隊來中國，找尋錢秀玲當年在中國的足跡。最終拍攝了紀錄片《我的奶奶是英雄嗎》，在比利時及整個歐洲引起不小的轟動。

在塔蒂亞娜眼里，錢秀玲是家里的“皇太后”“老佛爺”，她對子女嚴格要求，威望頗高，不過晚年的錢秀玲變得極其溫和。1996年，和錢秀玲相濡以沫60載的葛利夏去世后，錢秀玲的生活態度依舊樂觀，有家人和子女的照料和陪伴，錢秀玲總是容光煥發。中國駐比時任大使章啟悅也在她生日之際，上門送上鮮花和問候。

晚年的錢秀玲愛打太極、練書法，沉浸在自己的一片獨立天地里。熟悉錢秀玲的人都說，老人講話永遠都是保持微笑，語氣平和。

2008年8月1日，曾為中比兩國友誼做出杰出貢獻的中國“女辛德勒”——錢秀玲女士走完了自己95年的人生旅途，安然辭世。比利時人民為她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201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為了紀念中國與比利時的友好關系以及兩國人民在反法西斯戰爭中的努力斗爭，人民文學出版社決定再次出版 《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一書。

2015年6月24日晚，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中南海同到訪的比利時國王菲利普會晤時，向菲利普國王贈送了反戰題材小說—— 《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菲利普向習近平主席轉達了他對錢秀玲女士的崇高敬意，也希望中國和比利時的友誼關系能夠長久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