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華
2012年 4月 16日,我和單位上的幾個同事相約早上 6點就起來往清水河趕,為的是能夠在太陽初升的時候就到達清水河。作為攝影愛好者,大家都不想錯過攝影的黃金時間。
從祥云縣城到米甸鎮政府所在地米甸街雖說有 41公里,但都是剛修好的筆直的柏油路,只幾十分鐘時間就到了。到清水河要經過位于米甸鎮西北部的香么所村,那里距鎮政府所在地只有15公里,是彈石路,交通還算方便。
我們一行人到了香么所村后,在村委會院子里等村干部來給我們帶路。
香么所村委會的小安來到了。他是村上的林管員后,經常在山上跑,對清水河一帶肯定會很熟悉,鎮村領導安排林管員小安給我們作向導,自然會讓我們節約很多時間。
“清水河離這里有多遠?”我問小安。
“其實也沒有多遠,我們從香么所出發,到清水河不過也就六七公里左右。”小安輕松地回答我。
小安說的不錯。其實,從香么所到清水河也就是“一上一下”,上一個坡,下一個坡就到了。山區的路就是這樣,很少有平坦的路。
清水河是香么所的兩個彝族自然村,分上清水河村和下清水河村。雖說有兩個“村”,其實一個“村”不過百人。上清水河村在香么所上村北部 5公里處,海拔 2180米,彝語稱:“咪麥嚜”(me),“咪麥”是水田的意思,“嚜”即尾部,意為有水田的地方,因位于清水河上游,故名。下清水河村又名“牛屎拉”,在香么所上村北部 6公里,海拔 2200米,彝語稱“微拉嚜”(me),“微”,即豬,“拉”即廄,“嚜”即尾部,意為蓋有豬廄的箐尾,因村居于上清水河下邊,故名。
“看,那就是清水河……”我們順著小安說的方向往前看,果然,在一個急轉彎處,有一條由兩條小河匯成的河流,在巨石間蜿蜒前行著。在陽光照耀下,河面上波光粼粼,就像一串閃亮的珍珠項鏈,裝飾著美麗的群山。忽然想起,現在不是已經到春天了嗎?也難怪,持續三年的干旱,已經讓人在山外面找不到一點春天的影子了,只有來到清水河,似乎才聞到了一點春天的氣息,我多想被這種氣息包圍著,直到心中那一場久別的春雨到來……
“快停車,小賈……”面對眼前的清水河,我早已按捺不住激動的心,連忙讓駕駛員停車。
車一停穩,我們所有的人就跳下車,迫不及待地往清水河奔去。
啊,清水河終于到了!眼前,一江春水盡情流淌,如明鏡般在峽谷間飄過,綿延的峰巒垂懸于碧水中,清澈透明。遠視,那巖影波光、交相輝映的河面,宛如一幅寂靜的山水畫。近看,這清朗的一江春水,又分明是碧玉做成的明鏡。我問自己,這就是清水河嗎?它從哪里來,又流向哪里?我沿著河岸、跟隨水流不停地往下游奔跑,把歡樂一路倒映在水面上。狹小的清水河雖不像奔騰的大江大河有驚濤駭浪和激流險灘,但卻有一種盈盈的平靜,我知道這是一種看透了煩躁以后的平靜,它可以讓人學會泰然處之享受處變不驚。
持續三年的干旱,讓我在祥云已經很難看到水的影子,更不用說要聽到流水的聲音了。所以,一走到河邊,我就再也不想離開,只想沿著河水順流遠行,雖然有些地段很難行,但我就喜歡這樣的感覺,因為這樣可以一直聆聽流水的聲音。輕輕一瞥,河面上巨石的每一個細節清晰可見,還有靜臥在水面下閃閃發亮、紋理精致秀氣的各種形狀的小石子。我走了一大段,又站著回望上游,但見身后的清水河寂然無聲,河面有若流動的玻璃,毫無瑕疵,干凈而透澈,心情便一下子隨之清澈起來。
在離古木橋不遠的一片巨石下,我看見一池河水,像黑得發亮的絲絨,在寧靜里泛著幽光,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生怕驚擾了河水,到了才知道,原來河水也睡著了,凝然不動,如同一缸濃濃的美酒。我隨手撿起一個石頭丟進去,輕柔的水波在一瞬間便緩緩漂散開來,把我被傷痛浸透的心也一同卷走了……
除了藍天白云和河水,這里到處都是綠樹成蔭鮮花盛開。誰說不是呢?核桃樹、柳樹正在抽出新的枝條;五顏六色的鮮花爭奇斗艷,探出頭來向著陽光微笑;幾只不知名的鳥兒在嬉戲,蝴蝶在自由飛舞,蜜蜂則趴在花蕊上辛勤地采蜜,此時的清水河不但是一個花的世界,更像是一個蓄滿幸福的家園。
湛藍的晴空下,涼風陣陣吹來,清水河兩岸,風光更加動人。
慢慢的,我感到,河流已經淌入了我的心中。我將自己置身河中,讓內心慢慢地浸入河水,在河流中濕透一切,過濾自己。此情此景,我的雙眼已不再疲憊,抬頭望一眼太陽,陽光也變得不再刺眼。俯身,通透的陽光就像千萬條金線,灑在河面上,讓自己的影子也若明鏡般清晰。再想想我自己,雖然第一次出現在這陌生的世界里,但心魂卻早已來到了清水河的天空上。
鄉村生活給我留下的童年記憶已經不多,除了土主廟 ,就只有水磨房了。想不到這一次在清水河,居然還會看到絕跡多年的水磨房,頓時勾起了許多對水磨房的思緒。
踏進水磨房,我似乎聞到了充滿房間的油籽香味。在與小安了解有關水磨房的情況時,同行的人們已沒有誰能說得出哪里還有水磨房的遺跡了,大家都一致認為,能巧遇到這座水磨房實在是太難得了。可想而知,清水河的水磨房曾經也是一幅水碧山青、逐水而立、充滿生機的生活畫面。它由引水道、水輪、磨盤和磨軸等組成,曾經是重要的水力工具,在過去是一種先進的機械設備。據史料記載,水磨在全國各地都普遍使用,只是由于地域的不同 ,樣式不盡相同,但基本構造卻大致相同。
在我的眼里,水磨房就如同逝者如斯的日子,它不停地旋轉,不分晝夜,磨面無數,流傳千年。直到上世紀中葉,由于電力磨面機的逐漸普及,才陸續完成了其沉重的使命后功成身退。我仔細觀察眼前的水磨,發現形如牛車輪的磨輪是用比較堅硬而不易腐爛的柳木做成的,直徑 3米左右,用 36根輻條,據說是為了取“三十六天罡”之意,連接柱體的是大小兩個同心圓。小圓內外橫釘了 72片“水瓦”,取“七十二地煞”之意,勻稱平衡、錯落有致。軸下安一鑄鐵圓窩,置于用鑄鐵做成的“鹿角”上,其余角固定在原木墩上,應該是埋在水中的。渠口斜置水槽,上端與渠口相接,下口安置于磨輪之上,以渠水之力能最大限度沖動磨輪為佳。
水磨房一直是昔日的鄉村景色,如今已漸行漸遠,淡出生活,以令人傷感的速度 ,向著人類記憶的深處走去,讓人在田園牧歌式的美麗背后,感受到一絲淡淡的憂傷。曾任隴右提刑官的北宋著名文學家、監察御史張舜民,在岷州(今甘肅岷縣)任職期間即興揮毫寫有《水磨賦》,頗有氣勢。其中寫道:“覆廈屋之沉沉,灑長溪之沸沸。徒觀夫老鴉咸集,麥禾山積。碓臼相置,齒牙相切。碾磨更易,晝夜不息。洶洶浩浩,砰砰礪礪。鼓浪揚浮,交相觸擊。飛屑起濤,雪翻冰析……力盡而休,功成而退,若君子之善出處也。”可見水磨蘊涵著古樸的情調,浸透著山水相依的幽雅情致,是山水交融中的一道獨特風景。
在我國農耕文明的歷史長河中,沿河的村莊里,幾乎都有水磨房。一座陳舊的水磨房,往往鐫刻著一幕幕令人難忘的往事。只是今天,我們所能想起的,除了水磨房,還有深切地懷念和美麗的依戀。不是嗎?當那一股清水沿上游溝渠夾涌而來,湍急著打動水輪帶動石磨不停地運轉時,女人們把收獲的糧食淘簸干凈后,用什物盛上抬到水磨房里,然后就在水磨房里忙碌著……
水磨前,村婦俯河淘糧、洗菜、洗衣。學步的幼童在一側的高地上不時投下石塊,水花濺在村婦的身上,清脆的笑聲不時回響在河水間。水磨坊下,落水又流回河流,在匯合處陡然形成一凹淺潭,潭里一群鵝鴨悠然戲水,等待有漏篩的糧物隨水流漂出,糧食的芳香不時浸滿峽谷——好一幅美好的田園詩畫,可惜如今只能任思緒飛揚,情感凝結,在內心中去想象了。
下清水河村就在水磨房北邊的山坡上,我順著核桃樹爬上去,才走了幾步,就聽見有人在用當地話在喊我:“來我家閑閑噶?”那口氣,就像喊個老熟人一樣,我一愣,連忙答應道:“好好好,我就是上來你們家閑的。”這是一家好客的人,還沒進門,主人家就給我遞煙,然后很客氣地說:“你是縣上下來的干部噶?今早就在我家吃飯了噶?”我知道主人是認真的,便說:“不用了,我們還有事情的,謝謝了。”讓我想不到的是,這家人屋子里的擺設和壩子里幾乎沒有什么區別,電視、沙發、手機、摩托車一應俱全,院子里到處是豬馬牛羊雞鴨,房前屋后都是核桃樹,看起來日子過得蠻不錯,這可以從主人家的笑臉上看得出來。
在路口的一座小木橋旁,有幾個老人在樹陰下乘涼,孩子們在樹下玩耍。小木橋下,有兩個青年人在洗衣服,男的在一邊笑嘻嘻地看著女的,女的在水里使勁拍打衣服,應該是一對戀人吧。我急忙拿出相機,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唯恐驚動了他們,想不到那個女的發現我后,馬上就害羞地把頭轉了過去……對于生活在縣城里的人來說,這樣的“害羞”場景實在是很難見到了。
眼前的清水河是寧靜的,寧靜到沒有一點聲音。這里沒有璀璨的霓虹,沒有夜晚的燈光,也沒有路上車水馬龍般穿梭的行人。可這里卻有一種自然清新的美,美得就像眼前知道害羞的女子 ……
忽然想到,清水河不就是一位害羞的女子么?它賦予這里靈性和生命,也同樣會孕育出情深味長鄉土濃郁的故事,它一次次喚起人們正在消失的記憶,讓散發著泥土清香的潺潺水聲飄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