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雯

曾經困于“受害”心結
“誰才是受害者”的困惑曾讓德國人糾結:的確,遭受盟軍空襲的德累斯頓與慕尼黑的老百姓們似乎有充足理由為自身哀鳴。不過,1996年設立的“納粹主義受害者紀念日”羅列了一長串名錄:猶太人、吉普賽人、斯拉夫人、優生學受害者等。德國人被告知,他們應自視為納粹主義的受害者。
“英雄父輩”的宣傳為絕大多數軍人家屬們帶來引以為傲的資本:不錯,為“祖國”走上前線,聽從命令、殺敵沖鋒乃至獻身疆場的將士們。似乎應得到后輩子孫的無盡頌揚。但是,歷史學家們組織了數場武裝部隊在前線屠殺的展覽,一下戳破了“武裝部隊清白神話”,讓觀眾們發出自省之語。
“為民族未來贏得光明”的呼吁契合了不少右翼政客們的心理:戰后出生的德國青年人由于“晚生的幸福”,似乎從此告別“希特勒的陰影”。無須再面對“無法過去的過去”。但現任德國國會議長拉梅特說得好:“對于我們國家的恐怖歷史,后生者別無責任;但是與這些歷史打交道,后生者別無旁貸!”
外在壓力:
大國監控與受害者緊盯
為什么德國能夠撥開心結,走出歷史迷霧,最終成為“正常國家”?首先與外在壓力密不可分。這個外在壓力主要有三種。
首先是大國鉗制,德意志軍國主義狂熱難以復興。盡管美蘇英法四大盟國合作占領德國期間彼此矛盾重重,旨在徹底改造德國的非軍事化、非工業化、非納粹化和民主化并不徹底。效果有限,但紐倫堡審判、分割普魯士、開除納粹公務員等舉措仍然起到了一定的教育民眾之效。更為重要的是,德國的戰后重振被置于大國的嚴密監控之下,任何政治家都不敢逾越雷池半步,隨意鼓吹“民族復興”。
其次,二戰后,在新的世界格局中,歐洲不得已開啟了一體化進程。德國必須找到與宿敵法國和解的途徑。上世紀50年代至今,兩國從煤鋼聯營走向全面和解,并在新世紀初攜手共編歷史教科書。類似舉動也出現在德國和波蘭之間。不僅如此,德國還改變了中世紀以來長期奉行的“德國之歐洲”外交方針,轉而推行“歐洲之德國”新戰略,乃至把維護歐洲一體化作為外交政策的底限。
受害者的緊盯也是德國走出歷史心結的一個推動力。從猶太人到吉普賽人,從政治犯到優生學受害者,從同性戀者到盟國戰俘,各式群體都在戰后經歷了長期不懈斗爭,才得以被列入“納粹受害者名錄”。特別是猶太大屠殺幸存者們,或扮演“納粹獵手”角色,或在美國組成聲勢浩大的院外集團,成為嚴厲督促德國一步步改進認罪意識的主要推動力,“奧斯維辛”一詞也上升為納粹罪行的核心詞。
內在力量:精英們的戰爭態度
外在高壓仍需轉換為內在信仰,方能決定性地塑造反省意識。這種內在力量主要源于三個群體:
德國政治家們不論左右,都愿意正面應對“難堪的過去”。阿登納決定與以色列建交,并主動賠償;勃蘭特以“華沙之跪”樹立德國認罪的正面形象;科爾在德國再統一之際清醒地承諾不改變德波疆界;施羅德提醒國民“德國人需要的是一種經過自我反省之后的自信”;默克爾更是多次表態“只有深刻地認識歷史。才能更好地把握未來”。
左翼知識分子們繼承了德意志思想史上的批判傳統,以社會良知的自覺心來維護“憲法愛國主義”。上世紀60年代,他們反思“平庸之惡”;70年代,他們追問老教授們曾扮演的“可恥角色”;80年代,他們在“歷史學家之爭”中沖鋒在前;90年代,他們從一次次公共歷史爭議中發現大眾啟蒙的新途徑;新世紀以來,他們不遺余力地阻擊任何形式的新納粹運動。
多數青年人并不諱言“父輩罪責”,甚至積極投身各種批判行動。值得一提的是,在德國,戰后七十年的歷史教育基本沿循從揭露到批判再到反思的道路前行。上世紀70年代末起,納粹歷史與大屠殺成為歷史教科書中二戰部分的主要內容。因而,當一代代青年人成長起來,戰爭反思意識并未消淡。
正是在內外因素共同作用下。德國人才能讓正向的歷史觀成為立足當下、走向未來的無形力量,這恐怕是其他渴望“正常化”的戰敗國應該學習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