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操作實踐看隱性采訪的非常態路徑

□ 文/龔升平 饒純武

從操作實踐看隱性采訪的非常態路徑

□ 文/龔升平 饒純武

隱性采訪，又稱暗訪，一般是指在隱瞞記者身份或雖公開記者身份但隱瞞真實采訪意圖情況下開展的采訪。因其實用性，成為新聞記者常用法寶。通過百度高級搜索可知，自2004年1月1日至2013年12月31日的十年間，后五年標題中含“新聞暗訪”關鍵詞的稿件比前五年增長了182%。

隱性采訪 非常態路徑 采寫實踐

一、信源的非常態路徑——污點線人的使用和培養

所謂污點線人，是指在負面新聞事件中負有明顯法律、道德過錯或因負面新聞事件而獲得過非法利益的特殊報料人。絕大多數污點線人的報料動機源自個人利益驅動，也有極少數出自良知的覺醒。

以筆者在媒體工作期間的觀察來看，在隱性采訪中，信源存在明顯的非常態路徑——污點線人報料。根據題材的不同，污點線人報料占隱性采訪線索總量的比例為40%—90%，其中在揭發行業內幕黑幕的隱性采訪線索中比例高達70%—90%。由于污點線人往往是負面新聞的親歷者或目擊者，其線索細節豐富、證據確鑿，新聞價值較高。

記者可從以下路徑正確使用和培養污點線人：

其一，保護線人。

污點線人報料的同時，往往有兩個擔心：一是擔心因泄密而遭到報復，二是擔心因為自己的不當行為或獲得的非法利益被追究責任。

針對這些擔心，記者首先要做到的是：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保護線人。這是雙方合作的基礎。具體來說，針對第一個擔心，一方面記者要對其誠懇說明，媒體在公開報道時會對信源進行隱匿化處理；另一方面記者要從行動上和心理上高度重視，真正做到為線人“絕對保密”。除了因案情重大必須向公檢法反映情況的極個別特例外，記者不得向任何人包括單位同事泄露線人的個人信息。

針對第二個擔心，記者應根據相關法律法規為線人分析其法律責任。必要時應鼓勵其向警方交待問題，以爭取坦白從寬。

2012年7月初，武漢讀者潘發（化名）給筆者報料：漢口有一賭場，每天數百人聚賭，他在里面輸了十幾萬元。

筆者隨即到公安機關咨詢法律法規，了解同類案件的處理情況。在記者的斡旋和鼓勵下，潘發和民警見了面。警方認可了潘發相關行為的“舉報”性質。

2012年7月中旬，在潘發帶領下，筆者混入賭場暗訪。警方也及時出動，共抓獲賭徒60人（詳見2012年7月26日《楚天金報》報道《漢口一塊扇形荒地竟成大賭場》）。事后，警方依據相關規定獎勵了“舉報人”潘發。

其二，滿足合理要求以培養線人。

污點線人的舉報往往有明確的個人目的。對其中的合理要求，記者應盡量滿足，或創造條件滿足。

2004年4月的一天，個體戶柱子（化名）向筆者報料，他結識了“省政府的向處長”。向處長答應幫柱子在監獄服刑的大哥易某辦理減刑，柱子送給他2萬元活動費，結果發現被騙。柱子向記者報料時表示，希望能討回被騙的錢。

筆者隨后對此事進行了暗訪。經筆者調查，所謂的“向處長”純屬騙子。警方介入此案后，抓獲了向某（2004年4月18日《楚天都市報》報道《追查花2萬元減刑騙局真相》）。

被騙的2萬元錢失而復得，柱子就這樣被筆者培養成鐵桿線人，后來陸陸續續提供了許多新聞線索。

其三，防止被污點線人污染。

污點線人雖有報料不法活動的義舉，但記者應清醒地認識到，除特例外，絕大多數污點線人與被舉報者只有利益之爭，二者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沒有本質區別。污點線人扭曲的三觀往往會有意無意地腐蝕記者。

近年來有關部門多次開展打擊新聞敲詐和假新聞假媒體假記者專項行動。其中一些案例存在一個共同特點：一些假記者原本是新聞媒體的污點線人。意志薄弱的真記者在與污點線人交往的過程中被拉下水，縱容污點線人以“記者”名義在外“創收”。真假記者同流合污，走上新聞敲詐的不歸路。

記者對線人的使用應堅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一定要保持適當距離，防止被污染，防止被線人當槍使。

二、采訪的非常態路徑——“借力打力”

隱性采訪的選題幾乎都是負面題材。對這些負面題材的調查取證有可能超出記者的能力范圍，或者記者雖能取得部分證據但難以使暗訪產生較大新意，這時就需要采取“借力打力”的非常態采訪路徑。隱性采訪中的“借力”可分為兩類：

其一，向社會人士借力取證。

2008年10月底，一污點線人向筆者反映：數十名假幣騙子蟄居武漢，其中一伙飛車騙子常常騎摩托車奔波于武漢三鎮，先付真鈔，后用假幣調包。飛車騙子對武漢大街小巷非常熟悉，更兼之無視交通規則，見紅燈就闖，難以跟蹤。

筆者于是借力打力，找到“私家偵探”小魏（化名）幫忙。小魏祼眼視力超過1.5，且是摩托車高手。“跟蹤”是他賴以謀生的“工作”。

一天，飛車騙子在黃浦大街上飛奔，小魏駕摩托車載著記者緊追不舍……他們共找了三家副食店作案，均被記者拍下。2008年11月24日的《楚天金報》以《暗訪江城職業假幣使用團伙》作了詳細報道。

圖1.本文作者龔升平深入武漢白沙洲冷庫采訪走私牛肉。

圖2.本文作者饒純武在采訪途中。

其二，向執法機關借力，提升暗訪效果。

遇到以下情況中的任何一種時，記者可嘗試向執法機關借力：若無執法機關介入，暗訪無法推進；暗訪涉及的非法活動不夠“新鮮”，但執法機關的查處可以提升采訪報道的社會價值。

向執法機關借力應注意以下兩點：

首先，準確把握借力的時機，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如果在沒有一定證據的情況下借力就屬于“太早”。有的記者只是憑著線人的幾句話就去借力，往往很難引起重視。如果在暗訪全部完成之后再借力又可能“太晚”。譬如，有的記者已經將違法活動全部參與式暗訪了一遍再去找警方，有可能帶來不利后果：一是警方視記者暗訪為“故意出警方的丑”，因而不愿按記者預想那樣“迅速出擊”。記者的采訪報道將難以收場。二是暗訪記者可能陷入“說不清”的境地。如，南京一位女記者因參加偷自行車團伙活動采寫報道被檢察官認為涉嫌觸犯刑法①。恰當的時機是記者通過前期暗訪掌握一定關鍵證據后再去“借力”。這時，執法機關一般會化被動為主動，安排人隨同記者調查。

其次，記者應掌握相關“專業”知識，以防止執法者不作為、亂作為。負面題材雖然見不得陽光，但仍有一套相關的專業知識，例如偽劣食品的加工、高仿“文物”的生產等等。暗訪記者應該對這些專業知識有一定了解，既防止被當事人忽悠，也防止執法者欺負你不知道而不作為、亂作為。

2014年1月初，筆者接到一條線索：武漢市威朗產業園內，有一個車間在加工瘦身鋼筋。筆者趕緊惡補瘦身鋼筋的專業知識：建筑商購得盤圓鋼筋后，必須將其送入鋼筋加工企業通過拉直機拉直、切斷、成型，然后再使用。有的加工方為賺取暴利，在拉直機前面加裝一個圓盤，圓盤有上下兩排固定轉輪。鋼筋在轉輪間拉來扭去完成瘦身，一般會將直徑10毫米的鋼筋瘦成9.3至9.5毫米，將8毫米的瘦成7.3至7.5毫米，這樣的瘦身鋼筋抗震性會大大降低……

筆者暗訪那個車間，見其在拉直機前均加裝了瘦身裝置固定轉輪的圓盤，于是拍錄下相關證據后向質監部門“借力”。執法人員趕到現場時，以“企業已停工”為由表示難以取證、不好處理。筆者指著拉直機前面的圓盤和轉輪說：“這個就是證據。鋼筋在上下兩排轉輪之間來回狂拉猛拽，就會大幅瘦身。地上有一大堆鐵屑，證明不久前就在生產。雖然暫時停工，但可以對已加工完的成品鋼筋直徑進行檢測。”

執法人員這才現場取樣，筆者也拿了一根直徑8毫米的鋼筋做樣本，表示要單獨送檢。執法人員責令該車間停止生產，并表示將對轄區鋼筋加工企業展開全面調查。顯然，筆者的“借力”起到了一定效果。

三、記者心理的非常態路徑——良知的博弈

偽裝身份是隱性采訪的特征之一。為了達到合乎道德的目的，是否可以采用不合乎道德的手段？從事隱性采訪的記者常常會經歷內心良知博弈的非常態心理路徑。

2013年4月，《楚天金報》記者接到一條線索：有人用化學藥品加工鹵菜。這種事不可能通過顯性采訪揭開內幕，記者決定以打工者身份進入鹵菜店學藝。經過一番周折，記者最終找到銷售“成都夫妻肺片”的攤主鄧女士，繳了3000元“學費”學藝。

記者學習了兩天，親眼看見雙氧水泡出蓬松美白鳳爪、工業片堿催脹鳳爪和牛百葉等等。收網時，記者又不得不帶著多家部門的聯合執法隊員十余人到“師傅”家執法……

5月14日的《楚天金報》以《臥底揭密害人鹵菜》為題推出了四個整版的調查報道。

據當時暗訪的記者小C向筆者介紹，當他到現場向執法人員指認“師傅”時，內心有一種隱隱的歉疚感。小C的困惑其實是許多暗訪記者的共同感受。

《楚天金報》首席記者饒純武迄今從事隱性采訪近千次。他的經驗是：暗訪記者應對自己進行心理疏導和積極的心理暗示。其一，隱性采訪是高質量新聞生產的現實需要，是不得已而為之。記者并無過錯。其二，記者的行為也符合道德。按照道德權變理論，人們在一些特殊情景中，為了維護更大的道德價值（如食品安全），對自己所認可的某項道德準則（如誠信）可以暫時背離②。

通過這些積極的心理疏導，記者在隱性采訪過程中才能保持一種和諧穩定的情緒。在稿件發表后，記者還應用新聞報道的正面反響進行自我肯定，為下一次開展暗訪預備心理上的“正能量”。

（作者分別是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新聞系教師、《楚天金報》首席記者）

【注釋】

①崔潔、肖水金、席晨：《臥底女記者偷車不犯罪嗎》[N].《檢察日報》，2005-03-23。

②鄧曉旭：《從倫理學視角看新聞暗訪的合理性》[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06(05)。

編 輯 文璐 wenlu@xinhuanet.com

本文作者龔升平曾在媒體工作多年，饒純武為《楚天金報》首席記者，均有豐富實操經驗。他們認為：隱性采訪在信源、采訪方法和記者心理方面存在一些相對特殊的非常態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