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武雄的“五愛”人生

文_袁南生

鐘武雄的“五愛”人生

文_袁南生

鐘武雄先生

在擔任中國駐舊金山總領事期間，筆者第一個上門走訪的僑領是鐘武雄老先生。第一次見到鐘老，覺得他根本不像一個將近百歲的老人，而是身體硬朗、精神矍鑠、熱情健談。他雖久居海外，卻一直情系桑梓，關注祖國的發展；他雖年過九旬，卻依然思維敏捷、記憶清晰。到舊金山上任前，筆者就已久仰他的大名，國內不少單位和朋友也已介紹了他的傳奇經歷和成就。

1979年1月，美國《時代》雜志介紹了兩個中國人：一位是封面人物、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另一位就是鐘武雄先生，該刊介紹他的文章標題頗具爆炸性：《湖南菜王·鐘——來自醴陵鄉下的原子彈》。筆者到舊金山不久，推動了湖南衛視和加州影視公司聯合拍攝了宣傳鐘老生平事跡的紀錄片《從外交官到世界名廚》。

愛鄉的傳奇人物

鐘武雄來自于湖南，至今一口湘音，一腔湘情，他的許多朋友是湘人，最愛聊的話題也是湘事。鐘的祖父是清末民初湖南著名的教育家，為早期革命黨員，支持北伐革命，在瀏醴地區倡導農民運動。當年毛澤東在平瀏山區考察農民運動時就住在鐘武雄祖父任校長的學堂里。

1938年，鐘武雄在湖南著名的長郡中學以優異成績畢業，經程潛參謀總長推薦，進入中央軍事委員會任財務文官，后考入國立中央大學，赴陪都重慶就讀。1942年大學畢業，入選國民政府外交部任職，成為一名職業外交官。

1945年年末，鐘武雄與長沙女子黃德榮在上海結婚。蜜月中的他接到調令，隨朱世明將軍出使日本，任中國軍事代表團成員，參加遠東軍事法庭對東條英機等戰犯的審判。1948年，調任駐美國休斯頓總領事館領事。夫人黃德榮從中央大學畢業后任上海音樂學院訓育主任，因隨夫赴美履任，由中國童子軍總部委為駐美代表。

鐘武雄的書房里，懸掛著一幅中共湖南省委原書記熊清泉的手書：“學吃虧，思補過。”鐘武雄一生處世為人，均以其祖父海閭公的遺訓為準繩。基于這種理念，已經從創業中富裕起來的鐘武雄夫婦，不斷用愛心回饋社會，特別是回報家鄉父老，支持家鄉教育。

2004年7月12日，鐘武雄遵照愛妻黃德榮的遺愿，向黃德榮母校湖南長沙周南中學新校址體育館捐資240萬元人民幣，并向該校捐贈獎學金20萬元人民幣。據了解，建成后的周南新址體育館命名為“德榮武雄體育館”，這是湖南長沙市中學面積最大、設施最先進的室內體育館。

鐘老和夫人雖久居海外，卻一直情系桑梓。夫婦倆曾相繼在長沙、醴陵等地捐資辦學，造樓建校，設立獎學金，惠及貧寒優秀子弟，還在美國柏克萊大學、舊金山市州立大學設立留學生獎學金，在經濟上支持那些來美的莘莘學子，特別是中國留學生。另外，他們還為考上上海復旦大學、長沙理工大學的鄉下貧困學生一次性交了四年的學費。

夫人離世后，近九旬高齡的鐘武雄返鄉時，又捐資給家鄉官莊中學建科技樓、宿舍樓，讓學生多做實驗，讓教師們早日安居……

鐘武雄在“中國海灘”石碑前

愛業的成功人物

鐘武雄夫婦創業初期，在休斯頓擺過小攤，賣過冰淇淋，開過快餐店，賣過漢堡包。后鐘一家來到舊金山，在中國城開辦了一家“湖南小吃”餐館。20世紀70年代初，中餐在美國遠不及現在普及。開業之初，由于美國人尚未接受中式餐飲，光顧食客甚少，經營非常艱難。

有人認為，美國人的口味一成不變。其實不然，鐘武雄夫婦的“湖南小吃”根據客人的需要不斷推陳出新，由黃德榮創新精心烹制的“黛安娜餅”，中式制作，美式調料，中西合璧，極受歡迎。

為了創立品牌，鐘武雄收集整理關于中國菜，特別是湘菜的制作方法，從選料、配料、刀工、火候、烹制程序，用英文作了系統詳盡的介紹，再配上經典圖片和文字說明，隆重推出了《湖南菜譜》一書。當時在美國，關于中國菜的專著很少見到，《湖南菜譜》一經面世，便在餐飲界和新聞界引起極大的反響。掘到第一桶金后，鐘武雄夫婦并沒有停止步伐，開始走集約規模經營之路，首先買下舊金山Sansome街一座廢棄的冷藏倉庫，通過改造，建設成了新的“湖南小吃”餐館，生意越做越大。

1979年，美國《時代》雜志介紹了兩個中國人：一位是封面人物、中國現代化的總設計師鄧小平。另一位即鐘武雄。文章標題頗具爆炸性：《湖南菜王·鐘——來自醴陵鄉下的原子彈》，向美國民眾推介湖南菜。當時，舊金山幾乎所有的主流媒體報紙、電視臺掀起了一股中國菜熱潮。1981年，由“世界廚師聯合會”發起的評選名廚活動，“湖南菜王”鐘武雄為世界“四大名廚”之一。同時入選者有法國菜、意大利菜名廚，以及來自美國白宮肯尼迪總統的私人廚師。從外交官到世界名廚，鐘武雄夫婦用自己的艱辛努力書寫了一段創業傳奇。

愛國的著名人物

美國舊金山一片風景美麗的海灘上，矗立著一塊八尺高的刻有“中國海灘”四個漢字的花崗巖紀念碑。它與不遠的金門大橋交相輝映，成了美國舊金山一處新的風景點。這是鐘武雄夫婦共同“創作”的又一“杰作”。

舊金山，一座秀美的海濱城市，在160多年前，這里只是浩瀚的太平洋邊一個荒涼漁埠。1848年，美國加州發現了金礦，大批華人來此淘金。他們從舊金山唯一一塊可以避風的海灘登岸后，為了生存，在這片海灘上捕漁和宿營；為了生存，從這里出發去修路、掏金、做苦工，自然而然這里成為華人的集散地。人們約定俗成稱其為“中國海灘”，并樹了一塊寫有“中國海灘”的木牌。

然而，在20世紀30年代，“中國海灘”被改名為“斐蘭海灘”，是以前舊金山市長、聯邦參議員詹姆士·斐蘭的名字命名的。黃德榮了解到這一情況后，就對鐘武雄說：“我們要恢復‘中國海灘’這個名字，并且要出資立一個永久的碑，讓后人永遠記住這段歷史。”

黃德榮的提議與丈夫不謀而合，他們下決心要讓華人早期開發美國的歷史載入美國的史冊。1981年，鐘武雄夫婦向舊金山市政府遞交了一份請求，申請由他們出資，將“中國海灘”木牌換成石碑。期間雖幾經周折，但美國政府當局最后還是批準了這個請求。

于是，鐘武雄立即尋找石料、物色石匠，找人寫字、刻字……終于，一座宏偉的刻有“中國海灘”的花崗石碑取代了昔日的殘舊木牌，屹立在美國舊金山那片風景美麗的海灘上。

1982年6月5日，一個以中國之名命名的“中國海灘（CHINA BEACH）”石碑揭幕儀式在美國舊金山日落區隆重舉行。美國國會議員菲力普·波頓致開幕詞，盛贊鐘武雄、黃德榮夫婦為美國所做的貢獻，舊金山市政府官員和各界社會名流及大批華文、英文媒體見證了“中國海灘”石碑的揭幕。

石碑以行楷書寫中文：“中國海 灘（CHINA BEACH )”， 以 英文書寫碑文：“自淘金潮以來，這個海灘便是金山灣華裔漁民的宿營地，他們為這個年輕城市的需要而奮發努力，已協助建立了一個極重要的工業和傳統。鐘武雄、黃德榮合家贈建一九八一年冬轂旦。”

1982年6月13日， 經 美 國國會批準，這個海灘被永久命名為“中國海灘”。從此，令華人感到自豪和驕傲的“中國海灘（CHINA BEACH）”走進了美國的版圖，并成為美國舊金山一個著名的旅游景點和人們了解華人早期開發創造美國歷史的一個窗口。

當年，鐘武雄以舊金山——上海姊妹城市委員會委員和顧問身份隨團訪滬，受到時任上海市主要領導江澤民、朱镕基的熱情接見和高度贊揚；90年代，朱镕基作為中國總理訪美，在舊金山應接不暇，卻破例與湖南同鄉會名譽會長鐘武雄和夫人黃德榮親切交談并合影留念，對夫婦二人熱心美中交流表示充分肯定。

1994年，基于鐘對美國社會的貢獻，他榮獲共和黨總統勛章，獲獎證書上寫到：“根據傳統，這一美國最高榮譽只授予美國公民，他們具備個人事業功績，長期無私奉獻和關愛美國未來。本勛章是共和黨總統所頒獎章中之至尊，應引為自豪!”

愛僑的領軍人物

鐘武雄曾先后任職舊金山華埠經濟發展委員會委員、舊金山——上海姊妹城市委員會委員、北加州湖南同鄉會會長、舊金山大學商學院董事、加州農業博覽會董事、美中文化產業交流促進會顧問等。在他的多種社會活動中，他投入最多的是愛國華人華僑的活動，他最看重的社會職務是北加州湖南同鄉會會長。多年來，作為僑界愛國愛鄉力量的領軍人物之一，他為促進海峽兩岸之間的交流和祖國的統一，為促進僑社的發展壯大，為維護僑胞的合法權益，為開展有益于僑胞的各種活動，做了大量的工作。

鐘武雄是留美湘籍華人華僑中最知名、最有感召力的人物，在他的支持和推動下，全美湖南同鄉會聯誼會成立大會于2013年7月28日舉行，來自于德州、內華達州、弗羅里達州等地湖南同鄉會的代表與會。96歲高齡的鐘老擔任了聯合會的總顧問。沒有鐘武雄的支持與推動，全美湖南同鄉會很難成立起來。在美的湘籍華人華僑為了表達對鐘武雄的敬意，全美湖南同鄉會成立儀式與宣傳鐘老生平事跡的紀錄片《從外交官到世界名廚》的開拍儀式合在一起舉行。

全美湖南同鄉會成立不久，就在中國駐舊金山總領事館、以色列駐舊金山總領事館支持下，與美國猶太人聯合會一起，在舊金山聯合舉行了何鳳山義人精神國際研討會暨何鳳山拯救猶太難民事跡展，當年獲得簽證的猶太幸存者也到會場并接受媒體采訪。二戰時期中國駐維也納總領事何鳳山向數千猶太難民發放前往上海的“生命簽證”，被譽為“中國辛德勒”，被以色列政府授予“國際義人”稱號。

鐘與何鳳山是連襟，何鳳山及女兒何曼禮定居舊金山，筆者利用與何“六同”（同鄉、同為外交官、同為博士、同當過大學教授、作為外交官同在埃及常駐過，又有在舊金山的同城之緣）的背景優勢，借助鐘的影響，成功舉辦何鳳山義人精神國際研討會暨何鳳山拯救猶太難民事跡展。97歲高齡的鐘老，以何連襟的身份親自出席研討會，以流利的英文發表演講，全場對他報以經久不息的掌聲。

愛家的精英人物

筆者在紀錄片《從外交官到世界名廚》開拍儀式上致辭時，特別講到鐘武雄的一生是“五愛人生”，鐘老當場插話，說他不止是“五愛”，他還有一愛，就是“愛妻”。確實，與鐘老打交道時可以明顯感受到他濃厚的愛妻情結。他的左前胸佩戴著一枚白底色的印有一位女士的像章，那就是10年前去世的夫人黃德榮。鐘老的室內，擺放著他夫人的許多照片，而他最喜歡的一張是耄耋之年過生日時夫人與他相擁的照片，最喜歡的一張畫是他和夫人站在一起的油畫。幾十年共同奮斗，夫婦倆創造了輝煌的業績。可以感受到，鐘老與夫人相濡以沫幾十年，感情至深。夫人先他而去，讓他一直難以釋懷。

讓鐘老永遠銘記的是：2003年圣誕節前，布什總統夫婦又寄來賀卡和請柬，邀請他們夫婦去白宮共享圣誕大餐，然而，這次他們卻憾未成行。黃德榮突然臥病不起，雖有群醫良藥，卻終于無力回天。

黃德榮辭世消息傳出后，舊金山灣區政商各界深為悲痛，匯集社會名流計80余人組成“鐘黃德榮女士治喪委員會”，隆重舉行追思告別儀式。白宮總統亞太顧問委員會主席祖炳民博士代表布什總統參加追思會，擔任主祭人，宣讀悼詞并獻送鮮花；舊金山市議會開會前舉行默哀儀式并發來專電慰問；國會參議員(前加州州長)范士丹派顧問李綽宗先生到會宣讀挽詩并送慰問函；美郵政當局為悼念黃德榮女士而專門發行了紀念郵票……時任中國駐舊金山總領事館總領事王云翔夫婦和時任中國全國人大常委、中共湖南省委原書記熊清泉夫婦送了花圈；臺灣親民黨主席宋楚瑜先生親撰嵌“德榮”字挽聯致哀，聯曰:“德望云霓相夫教子曰賢曰淑，榮歸天國護主佑親亦忠亦誠”。兩岸三地為同一位偉大女性的不幸謝世共悼之，實屬罕見。

2014年11月，筆者奉調回國，出任外交學院黨委書記。離開舊金山前，第一個上門辭行拜會的也是鐘老。鐘老熱情地設下豐盛家宴，用一桌湖南菜招待筆者夫婦，還有和筆者一起拜訪的總領館官員章禾。離開他家時，他一直送筆者到門口，筆者坐進小車，向他揮手告別時，只見他右手柱著拐杖，倚在門旁，揮手向筆者夫婦示意。那感人的一幕，永遠定格在筆者的記憶之中。

（作者系外交學院黨委書記。本文參考引用了《中華英才》副總編輯齊殿斌專題采訪文章和《美中時報》主筆及專欄作家言立著作《從外交官到世界名廚》中的資料，謹致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