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榮
尋找方向的河流
——評袁炳發的小說《隱蔽在河流深處》
□高盛榮
生活是河流,生命也是河流,每個人都隱身于河流深處,以自己的生命歷程詮釋生活應有的樣貌。袁炳發先生的小說《隱蔽在河流深處》寫了四個不同女人的生活狀態,從特定視角出發,展示了不同階層女人獨特的生命意識,并由此傳達了作者對普通人生命存在的感知與體悟。
生命意識是人類最普通,也最深奧的自我認識形式之一,是人對生命進行思考,并選擇相應策略的精神活動。一個人生命意識的基本表現形式就是對自己生存狀態的認知與考量,分析《隱蔽在河流深處》四個女主人公的生活歷程,可以清晰地厘清她們經歷反思之后,由對生活狀態的判定和選擇表現出的對生命強烈自覺性的脈絡。按照這樣的軌跡,對這幾個女人進行解讀,大體有以下兩個層次:
對自身的審視與評判,是人生命意識覺醒的最初表現。《溫暖》中的女人,“說話時愛動手動腳,喜歡用肢體語言表示她的喜怒哀樂”,一副大大咧咧東北女人嘴臉。她的自述活化了她在家庭中的慣常形象:“當年是我的武斷,讓你在那個企業政工科下來經商,毀滅了你的科長和作家夢……”可以想見這是個典型的“女漢子”,潑辣,豪爽,逞能,凡事都要做主,說一不二,以至于丈夫深諳并適應了這種性格,“硬頂不行,得順毛捋”。
表面上如此強悍的“女漢子”在經歷了若干年的婚姻生活之后,內心正在發生蛻變,堅持要從大東北趕到威海買一處海邊的房子:“(我)總覺虧欠了你什么,所以我想科長咱不當了,那玩意也沒啥用!作家夢你還要繼續。現在生活平穩了,給你買一個海邊的房子,什么時候想創作,你就飛過來,在面朝大海的房子里寫作,靈感肯定像山泉水一樣,咕咚咕咚往出冒。”這是她對自己婚姻生活反思的結果,更是她審視了自己在婚姻中的角色之后產生的認識。盡管她在買房這件事上行事風格依然很武斷,但她買房是為了丈夫,是她發自內心要對以前的“自我”進行修正的一種表示。一個剛硬的女人以她特有的方式釋放出一種“溫柔”,展現出她的“溫暖”,說明她女性的角色意識開始覺醒,這也是對生命存在的一種新的認識,更是心理上的“變形”。
《超市女主人》則是另一類女性的代表,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讓她明顯地感覺出了不合理,于是她發問:“大哥,你說什么樣的家庭算是好家庭?”這是她對生活的審視,更是對自己生命的審視。她發現了不足,并以決絕的態度去修補不足,離開一成不變的生活,跟著比自己小好幾歲的男網友去追逐新生活。這是現實中那些背叛婚姻女人的典型例子,單從表面理解,她是不忠的女人,可是用心去分析造成她背叛的原因,不難看出乏味的婚姻一直讓她承受煎熬,她的背叛實際上是對自己生存狀態進行了評判和篩選。
《給予》中的小滿,在初戀情人“我”消失后,在老板的軟硬兼施下,被動地成為“籠中小鳥”,這是形式上的“變形”。但是,被包養之后的小滿孤零零地守著小樓,內心是怎樣的煎熬可以想象得出。正是因為如此,她又跟一個男孩好上了,表面看是耐不住寂寞,本質上是她對自己進行審視,“自我”覺醒的結果,這是她的二次“變形”,內心的“變形”。最后,“一無所有的小滿,從此在縣城消失,下落不明”,即使在“我”面前也不肯承認自己是當年那個小滿,這是她的第三次“變形”,拋開舊有,與過去的自己徹底告別。
各篇小說的諸般情節都在說明,這些普通的居家女人并不是麻木地適應生活的“無腦兒”,她們從原初的“我”走到別人眼里的“別一個”新我,是自我生命意識覺醒的必然。
如果一個人真正具備了自我意識,就會不斷地進行自身的調整,以求獲得“自我”的完備,這個過程實際上是不斷反思與定位的歷程。
心理上找到了“新我”,那么,行為上就會出現相應變化,比如《溫暖》的女主人公,一意孤行地要去海邊買房子,試圖對過往自己的行為方式乃至婚姻中自己的心理定位進行修正。生活的風雨讓她悟出了一個“新我”,她要回歸到女人該有的面貌上來,真正以一個妻子的姿態給丈夫以溫暖,所以,買房這件事是她完成“變形”的一種表達方式,強悍掩蓋不住她作為女人發自內心的溫柔。
但是,當她真的完成心理“變形”之后,突然又發現她所表達的溫柔并不是丈夫的真正所求,丈夫需要的是她心里的東西,而不是這種刻意做出的表面形式。于是,她陷入新一輪的思考,究竟自己能給丈夫什么?于是她給自己做了重新定位,順從丈夫的想法,決絕地掛斷了售樓小姐的電話。“看來這房子是不能買了,我不能讓我爺們的命扔到這里”,這是她的內心語言,家庭生活中把丈夫放到應有的位置上才是她該有的婚姻中的角色,她要從外在到內心回到女人的狀態中。
《超市女主人》也是如此,女人重新選擇了生活,換成另一種生活方式之后,她說:“現在這個人年齡比我小,但對我很好,我們同居了。”貌似棄舊從新有了一點點滿足感,可是,旋即又“頗有疑慮地說:不過,我覺得這小子嘴太會說,像抹了蜜,這倒讓我心里不踏實。”她在疑慮什么?當衣著酷似大男孩的小男人對她刨根問底的時候,“女人甩開搭在她肩上的那個人的手,說:胡說什么,有點正形!”說明她對此刻的兩性關系并不滿意,讓她心里不踏實的東西正是小男人的沒有“正形”,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生活她沒有穩定感和安全感,也就是說,新的生活讓她難以把握,她無法在這樣的狀態下對自己做出能讓自己滿意的定位。
同樣,《給予》里的小滿在初戀情人面前始終不肯承認自己就是當年那個清純女孩,這一方面可以理解為她默認了父親和鄉人對她一系列行為的評判:“小滿的爹娘和村里人都認為小滿的事給村里帶來了恥辱,所以小滿的名字從此在全村人的心中抹去了。”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為她對自己曾經的一切也是持否定態度的,否則在初戀情人面前為什么還要回避呢?畢竟“我”跟小滿的關系有點特殊,心理距離比別人要近很多,“我”正是那個可以傾訴委屈和不如意的理想對象,但她選擇了沉默。由小滿的刻意回避,可以推測此時的小滿愿意自己成為 “新人”,一個完全拋棄了“舊我”的新人,那么,她就在一切能夠與過去產生聯系的人面前消失。斬斷過去,完成自新,這是她對自己的定位,也是維護自尊的一種方式。
《東北大嫂》里的女主人公算是特例,她原本就是個對自己定位很準確的人,開飯館誠實做人童叟無欺。怎奈丈夫的做法與她的想法背道而馳,丈夫的不良行為逼迫她不得不變賣了鋪面回老家“撈人”。作品走到這里作者留下了很多潛臺詞,需要讀者靠自己的生活經驗去補充后續內容,比如沒了餃子館的大嫂如何應對“撈人”的局面?她會遭遇什么?她將如何“撈人”?延續以前的生存理念,誠實做人能“撈”出人嗎?現實迫使她必然地變形,從生存理念講,她必將成為“另外一個人”。當然,她的“變形”是要靠讀者自己去想象的,而這種“變形”是否是大嫂情之所愿?更重要的是她必須放棄以前的生存理念,成為一個適應生存現狀的人,對于一個一向心地坦蕩的人來說,這又意味著什么呢?
反思與定位,有著強烈生命意識的人在不斷重復著這樣的過程,當物質存在變得不那么重要的時候,精神存在就顯示出其巨大能量。
生命是河流,總在尋找應有的方向。無數生命的流結構了生活之河,每個人都潛在生活深處,以獨有的方式沿著自己選定的方向前行。《隱蔽在河流深處》的女人們在傾盡心力尋找自己的生活方向,不斷地對“自我”進行考量與定位,因此,這個小說是以生命意識為內核,以普通女人的心理狀態為視角,為讀者詮釋了婚姻中女人追求“自我”認知與定位的生命感覺。作者筆下的女人已經擺脫了原初的對生命存在所需物質化條件的簡單衡量,正在追求高層次的文化生命意識。那么,這部作品的文化意義就在于以恰切的視野,以生命意義作為尺度,傳達出作者對生命意識的理解,并進一步提示讀者拋開對物質生存的關注,將對精神生存的思考提到應有的高度上來。
責任編輯 曲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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