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在本質上就是邪惡的。要是認識不到這一點,就不明白自己的天職,也就無所謂知識分子了。先從一種歷史觀來看。《世界歷史沉思錄》一書作者雅各布·布克哈特說:“不管一個國家的起源如何(也不管這個民族的政治理想如何),只有當它把暴力轉化為力量的時候才可能獲得其生命力。”這就是說,國家的根基是暴力。所以他接著說:“國家從來就與善無關,它只是權力操弄的對象。”“而權力,在本質上就是邪惡的”。其次從社會管理來看。管理是通過權力進行的,而凡是有權力伸延的地方,都必然有邪惡的足跡,有的地方之所以沒有發現,一是因為邪惡可能潛隱在深層,二是因為監督的鐵門鋼柵擋住了邪惡的腳步。再從經驗和人性上看。當你把實現自己權利的權力交給有關社會管理者以后,就意味著厄運會隨時到來:只要有一絲空隙堵塞不嚴,管理者都可能在一瞬間把眾人交給他的公權變為私權。這就是說,權力是水,無堤壩之攔必然成為洪災,不是福而是禍;權力是電,沒有輸電安全設施,用電器沒有絕緣體,必然傷人或起火,沒有利而反有害。綜上所述,對于權力,不要存在任何幻想,因為人一旦擁有權力,就等于與邪惡共處。看穿這一點,就可以說人類社會的進步,都是管制權力的結果;而知識分子在管制權力的過程中,對權力的本質認識最清楚,是囚禁權力的警長。
這就是說,作為知識分子,傳播真理和智慧,創建思想和精神,批判歷史和社會,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囚禁權力!只有這樣,才能體現自己的良知,實現社會公正,從而造福社會。按說,囚禁權力,是每一個人的責任,每一個人都是權力的警察,之所以稱知識分子為囚禁權力的警長,是因為知識分子的本性和天職決定了他們是監督權力的領隊人;他們同廣大民眾一起,組成監禁權力的力量——社會進步的主要力量,每時每刻都在為權力建造監獄,修補殘損獄墻,打造鐐銬。作為警長,他們還時刻向社會發布關于權力的活動信息,讓民眾警惕。他們是社會精英,但不搞精英主義,他們之中的任何人一旦進入權力層,也成了監囚的對象。
只有這樣,才是知識分子;否則,就不是知識分子!
有人說,我有知識,有文化,又當了官,所以我是官員兼知識分子,或者說是知識分子兼官員。這是不可能兼起來的。如上所述,權力是水,知識分子是堤;權力是電,知識分子是絕緣體。水不可能防自己,電不可能絕緣。官員就是官員,是知識分子和民眾防范的對象。即便你說你很“自律”,是“清官”,那也不行,因為民主的規則是相信制度而不相信人的,還是要把你當官員看的,除非你告別官場,完全改變立場。
有人說,我有知識,有文化,而且沒當官,那我就應該是知識分子了吧?那可不一定。這要看你的知識和文化是用來為官員掌權服務的,還是用來為民眾管制官員服務的。如果是前者,你只能是不在編的幕僚或衙役,如果為了官員的利益不惜歪著嘴唱歪調,那你就只能是走狗!
有人說,我有知識,有文化,而且沒當官,我只是用我的文化知識為政府工作。我們說,任何政府,都是需要有知識有文化的人來為他工作的,你不當官,只為政府工作,作為一種職業,其本身沒有錯。但是如果要區別你是不是知識分子,那就要看你如何為政府工作了。如果你出的點子,提的建議,所影響的決策,都是在削弱或限制政府的權力,那當然是知識分子;如果你在處處為官員尋方便,給民眾添麻煩,限制民眾的權利,擴大政府的權力,為腐敗找機會,修圍墻,那你就是權貴的幫兇,是知識分子的對頭!
有人說,我是新聞編輯,記者,沒有當官,我應該是貨真價實的知識分子了吧?那也不一定。這主要看你為誰說話。為權力,還是為民眾?為政府,還是為納稅人?這二者是根本不同的利益實體,關系是對立的。如果你是為前者說話,不但稱不上知識分子,而且成了世人所厭惡的恥辱者。
有人說,我是詩人,我是小說家,我是藝術家,我該算是知識分子了吧?那我倒先要反問:一些人以其文化才能努力為專制服務,比如擅長于寫作和演說的文學博士戈培爾為希特勒立下汗馬功勞,能算知識分子嗎?如果你能用你的詩句,用你筆下的故事和人物形象,用你的歌聲或畫筆,反映權力橫行之下人們的痛苦,反映為把權力關到籠子里的斗士們如何英勇不屈,張揚正直與善良,鞭撻黑暗與邪惡,或是以潤物細無聲的雨露滋育、凈化人們的心靈,從而讓與權力橫行格格不入的素質、品行和人格得以健全,讓傲視權力的尊嚴挺立起來,那么,你不但在你所從事的領域里是專家,而且也是真正的知識分子,因為你是為了讓每一個人都成為英勇的公民——監督權力的警察——而充電和提供精神營養。
須要說明的是,一個人是不是知識分子,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有些知識分子,也可能成為官員,站到權力者一方,為權勢者說話;有的官員也可能成為知識分子,站到民眾一邊,提出限制權力的主張;有的知識分子雖然沒有當官,也曾為制約權力做出過大量努力,但經不起權力所給的實惠誘惑,便或多或少地移出知識分子的本來立場而向著權力了;有的人雖然也為限制權力出過一些力,但由于骨子里本有的奴性,有時就難免向權力投去媚眼;有的人在限制權力上,表現得并不是很有骨氣,比較軟弱;有的人,看樣子似乎是知識分子,聲望也比較高,平時表現出對集權的不滿,可是向官方出的點子,盡是與老百姓作對的……人性之復雜,在知識分子中也表現得淋漓盡致。但不管如何,對于知識分子的天職,誰盡到一分,我們就要肯定一分。
當前的世界正在走向兩個極端:要么全面民主,要么深化專制。把知識分子定義中加上“權力和邪惡的囚禁者”一條,能讓我們看得更清。